覓良宴 - 卷二〈續解〉第二話

外頭一陣騷動，兩個壯丁走了進來，二話不說就將柯萏架起，柯萏飲了粥，不知是那粥下了藥，抑或是秋雨的哭聲斷續，讓她想起邊疆，她的頭昏昏的，沒有生氣，沒有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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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諾，」嬌柔的女聲在耳邊響起，柯萏努力張開沉重的眼皮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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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紙宣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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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印吧。」那女人指揮，「快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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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萏記不清了——有秋雨的啜泣聲，秋雨還在哭嗎？她奮力趕回皇城時，辰汐會不會也這樣哭著呢？嗚咽的聲音混雜著吆喝聲，還有女人嬌嫩的媚聲，混雜迴轉，在她的腦海裡亂成一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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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趙二十六年，改國號為鄔赫，鄔赫元年。

自此，那夢還是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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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淡會夢見，她沒有披掛出征的後來，她沒有離開家的後來，後來的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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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子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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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冰冰又硬梆梆，毫無血色的臉蛋，瘦削爾又突腫，膿包長滿了周子毓好看的皮膚，生得滿滿當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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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萏沒有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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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們說那孩子親娘是魂都沒了，或是孩子被咒詛了，懷胎十月生的孩子死了，也不敢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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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萏看著周厭哭得死去活來，小小的周子毓被裝殮在棺材裡，棺材有點過寬了，周子毓在裏頭會滾動。周厭不讓周子毓下葬，十指緊扣著棺材，在那裏空嚎，像是月缺的孤狼，啞了嗓子，在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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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被雇來的男丁在問：甚麼時候下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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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問的是唯一還清醒的柯萏，周厭已經成了一管竹，風吹過就會響起呼呼的嚎聲，跪立在棺材旁，發著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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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一下。」柯萏說，她走過去，去看她的女兒，她死了的女兒。「棺材太大了。」柯萏說著，在那個沒上漆的薄板棺材裡添上一件袍子，但周子毓太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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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子毓還是會撞到板子，像是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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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萏脫下了身上的外袍，將那件淡藍色的外衣摺好，塞在周子毓左邊的縫隙裡，勉強把周子毓擠在了正中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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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柯萏鬆手，讓男丁敲上棺材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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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厭的嚎聲變了，他嘶嘶響著，破漏的氣球般，空氣自破洞漏出，經過的時候，擠壓他剩餘的臟腑，讓他嘶嘶發出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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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鏟、兩鏟、三鏟。周子毓沒了，在越疊越高的土墳裡，小小的周子毓沒了身影，沒了蹤跡，沒了聲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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墳頭疊得高高的，柯萏不禁走過去，去摸一把。摸一把她的女兒的墳，是不是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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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上的泥腥是冷的，但蟬鳴仍在耳邊響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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