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滿的銀月掛在漆黑的夜空上,又動不動躲匿於雲後,顯出對塵世上的生離死別一貫不以為然的冷漠。
差五分鐘便到九點了。
我站在地址中那門牌號碼外,證實果然是一棟樓高五層的唐樓,只是外觀比預期中更破敗殘舊。我望著那道昏暗邋遢的樓梯,實在很難想像乾淨清雅的君喬會選擇住在這種地方,難道她有經濟壓力而只好妥協?
我不禁矛盾地有一點希望這地址是杜撰的。
仔細的地址為三樓八十二號A室。我走到馬路上仰頭查看,三樓有亮着燈光的窗戶,但那是否屬於八十二號的就不好說了。別管了,直接上樓拍門看看吧。我沿翳著霉味的梯級爬上三樓,平台的左右兩邊各有一户,右面的是八十四號,左面則為八十二號,而在八十二號的陳舊門牌下,整齊羅列著A,B,C,D,四隻廉價門鐘電掣。
不用說,君喬租住的是所謂的劏房。儘管在這城市裏被迫要蝸居在這種猶如囚室的人為數不菲,但對於君喬的屈就我偏偏感到特別的難過。
我摁下A室的門鐘,隱約聽見門後響起了荒腔走板的音樂鈴聲,然而除此之外並無跡像有人會來應門。
我觀察圖頂斑駁的牆身及天花,沒發現任何監視鏡頭之類的東西,看來可排除因見到是我而故意不開門的可能性。抑或這地址真的是謅出來的?
惆悵間,背後八十四號的木門喀嘞一聲打開了一道仍橫著防盜鏈的縫隙,門後冒出一個瘦黑的老頭以不客氣的目光打量我全身後粗著嗓子問:「你找誰?」
「我....」我想不妨跟這老頭打探一下:「老伯,我想找住在A室的康小姐,請問-------」
「你是什麼人?」
好一個視禮貌為累贅的老頭,但我選擇忍氣吞聲的回答他的問題:「我是康小姐的同事。」
老人家至乎大失所望地撅撅嘴說:「走吧你,那女人不到凌晨過後不會回來的。」
至少證明了地址是真的!
眼看對方正要把門關上我連忙追問:「為什麼?她上夜班的嗎?」
「你是她的同事不知她上什麼班哦?她之所以半夜才回家是怕我這個可憐的老人家催租呀!」老人說罷便火爆地摔上大門。
換言之這老頭乃係八十二號的包租公了?他是否真的可憐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君喬不只是捉襟見肘,而是相當的拮据了。
她的家人呢?弄至如此落泊,到底是為了什麼?
就是為了建造虛擬的堡壘把那些忘不了的時光保存起來?
我走回街上,既然證實了君喬確是住在這裏,那便決不能放過這條線索。我往這條寂寥的街角的兩邊張望,心忖她若是為了躲避追租而在外蹓躂,也許在附近便能兜截到她。這一區我不太熟悉,拿不準有沒有什麼小公園之類的地方。再瞧瞧左右後我決定往奧海城的那邊碰碰運氣。
。
乾燥的夜風若即若離地吹拂著。拾步穿出狹仄灰暗的內街後,眼前豁然一片寬廣的區域宛如蜘蛛腳爪的行人天橋連接着燈火燦亮的奧海城商場及她背後宏然矗立著的神新廈落群,跟我身後那些風燭殘年的參差舊樓形成強烈對比。後天便是元旦日了,商場周遭佈置了萬千瑩瑩如星的燈飾,營造了消費式的人間溫暖。然而我不禁懷疑,在這變幻無常的天空下,到底能真正擁有幸福溫暖的又有幾人?
我希望自己不必太過悲觀。
可是,我仍然很為君喬的幸福被褫奪了而感到憤怒。
接著,我搜尋了空寂無人的小公園;走過熱鬧繽紛的購物商場;小跑著穿梭一道接一道的行人天橋,每一張進入過視線範圍的臉孔最後都是讓我失望的掠過。三個小時轉眼過去,一無所穫的我頹然扶欄站在橫跨新舊兩區的天橋中間,居高臨下搜索目力可及的地方。然而我已經不相信這樣做有什麼用處了。這時兩腿的痠疲和飢腸轆轆的感覺開始向我騷動抗議。不過我內心的焦慮仍在燃燒著,即使再疲累,我也沒有半點放棄的打算。
不過再這樣盲目碰運氣下去大概都只會是徒勞無功。我決定調整一下計劃,打算先找間便利店隨便買點吃的補充體力,然後再折回她家看看,假如她仍未歸家,大不了在樓下守株待兔好了。總之我決不放棄,決不讓她獨自泅在那潭死水裏!
正當我誓師完畢毅然轉身時,赫然發現君喬正從天橋的另一端低垂著頭踽踽踱來。霎時間,我猶如丟失孩子的父母亟欲撲上前緊緊擁著她送上呵護。但當然我未敢這般放恣,同時間君喬看起來是那麼的神思恍惚,未許任何突如其來的事情均有把她重重嚇到的可能。我不敢輕舉妄動,只是目不轉睛的看著她,直到她如幽魂般掠過我身邊。她全然無知無覺我的存在,彷彿我是透明的。我歎口氣,一陣揪痛像硫酸似的流過我的心房。
「君喬。」我壓抑地低喚她。
她頓住了行屍走肉的腳步,然而出乎意料地,她回頭睨望過來的目光竟是那麼的灼灼逼人,彷彿對我這個無端出現的不速之客極不耐煩。
「君喬........」
寒風劃過,把早已凌亂的髮絲在她蒼白如紙的臉上即近戲弄般拂打。她咄咄逼人的目光轉瞬即逝,換上的是深深的迷惑,就像一個迷途於異地的旅人。我嘗試走近她,她的反應是倒退一步。
她只穿著薄薄的線衫。「君喬....妳冷嗎?」我把身上的外套脫下來。
可是她充耳不聞地轉身離去,我把攥在手中的外套懸在半空不知怎算好,唯有先尾隨著走。不出幾步,她又驀地轉身回來瞪視我,彷彿才發現我的存在般。她深深鎖著眉頭疲憊地開腔:「你別跟著我。」
「妳過去的事我已經知道了。」
君喬沒露出意外的表情,事實上她什麼表情也沒有,就好像根本沒在聽我講什麼。瞧著她的失魂落魄我覺得簡直是一種力量強大的魔咒已把她的靈魂擄走了,現在危危然站在我面前的只是一句被掏空了的軀殼。
「我很好....」她咕噥著又欲轉身走。
我感到一度熱血直衝上腦門,不由自主地,我不顧一切跨步到君喬身前拉著她的手肘吐出憋在胸臆的話:
「妳不好!妳不單止生活得不好,妳這樣把自己囚禁在過去也只會是自我折磨!」
我以為她會掙脫我的手,推開我,甚或給我一記耳光。但她什麼也沒做,而是緩緩抬起她那載滿憂鬱的眼睛,以哀戚交迫的聲音告訴我:「沒有他,我不知怎麼活下去.......」
貪求思慕只因癡。局外人也許可以隨便便說一句「這又何苦呢」,但我卻難以解釋地有一份感同身受似的深深惻隱,直如複製了它巨大痛苦中的一部分。但我沒有忘記為什麼在這兒,我鬆開手,隱忍著同情的眼淚勸解道:「沒有人能留住哪怕任何一秒鐘,過去的就讓它安息在過去吧好不好?君喬,大家都在擔心妳,妳再這樣執迷下去,難道又忍心看見身邊的人為妳痛心嗎?」
「誰?」
「妳的家人啊......」我硬生生壓下了那個「我」字。
「我是在保良局長大的。」她平淡幽遠地說。
這款叫作「悲慘世界」的濃湯還真是材料豐富過頭了吧。
「起碼像小嵐這些朋友是很關心妳的」我挪開視線半是虛怯半是衝動的說:「還有我。」
默然半晌後,君喬轉身步向欄栅前仰頭遙望不見星踪的夜空。她的背影像個落寞的浪人,對不知何日才回得了故鄉而無限惆悵。我把外套抖一抖後披到她風中弱柳似的身上,她沒有抗拒,甚至幽幽地告訴我她和他的故事:「我們邂逅的時候,同樣在第一眼中便愛上了對方.......」
豆大的淚珠從她眼角滑下,如若一顆殞落的星星。
「........我們彼此相愛,他說過我是他生命中最疼的人。事實上他身體力行,下雨的時候他總會拿一把雨傘跑到我上班的地方等我;我需留在公司加班時他會一聲不響在我公司樓下空著肚子徘徊等候,為的只是想跟我一起享受熱騰騰的雲吞麵;有一次我們在逛街時發現馬路對面有賣煨蕃薯的小販,我只隨意說了句好香,他二話不說便拔足橫越六條行車線跨過三道欄杆買回來滿足我的巉咀;我織過一條其實難看得不得了的頸巾給他,他還是每天笑瞇瞇的圈在頸上;有一晚他為我帶回來一塊非常漂亮又非常美味的朱古力栗子蛋糕,他說他吃過了,但實情是因為蛋糕太貴他不捨得多買一塊;我們一起做飯,一起打掃,一起依偎著看書聽音樂...我的腦裏時時刻刻有把聲音告訴我是世上最幸福的女人.....
「美中不足的是他家裏反對我們的交往,他不惜一切離開富裕的家庭誓要與我一起。於是我們過起了簡單但幸福的小夫妻生活,四年裏我們努力工作,一點一滴地為我們的家而努力,也慢慢儲到了足夠辦婚禮的錢。我很感恩,我們總是抱著相同的目標;我也很知足,因為儘管我們已過著朝朝暮暮的同居生活,但那份相愛的感覺仍是充滿了生命力,即便是一通他打來的電話我也會有像第一天見面時的心跳感覺........」
星星一顆接一顆的墜落,我好想伸手替她抹去掛在颏緣的淚珠,無奈插在褲袋裏的手卻無法動彈,因為她的故事也將我的內在摧搞得支離破碎。
「幾乎有一開始,」她突然繼續說下去,「我便認定自己生於世上唯一的意義便是為了嫁給他,過去孤苦無依的遺憾已被放在前面的幸福完全抵消了。婚期一天一天的接近,我從未曾有過這麼快樂的心情去祈盼一個日子,結果........」
雖明知是錯覺,但我真的感到君喬在說著「結果」這二字時正飄颺到天邊的深處去了。
「妳的幸福確實存在過。」我眺望著鍍了一暈銀輝的雲深處沙沙地說:「它也許比妳預期的短暫了太多,但妳這樣一直以執著來悼念它,豈不等於以痛苦來抵銷曾經的幸福?我相信妳的他若在天有靈也一定不願看到這麼虧本吧。而且說不定前面仍有另一個幸福在等著妳呢......」
君喬扭頭看著我,悲傷的眼神裏好像藏著感到迷惑的心事。「再不會有另一個伯禧的了。」
「嗄?」我聽不明白。
「我丈夫姓施,施伯禧,伯爵的伯,銀禧的禧。」
伯禧.....跟我柏希的名字幾近同音。我頓時恍然明白了自己為什麼可以站在這兒,對她來說我是一個冥冥中用義不明的巧合,而對我來說則是一個隱喻著捨我其誰的註定。
然而就在準備斬釘截鐵告訴她我江柏希便是願意接下去守護她一生的人之際,她陡地身子一軟便在我眼前倒下,我及時攙住了她,同一刻,她的手機又再響起.....
。
我召了救護車把君喬送去醫院。她的血糖過低,虛弱的身體好比多日未曾進食的人。醫護為她吊起鹽水的時候她醒過來,在被動和遲鈍的狀態下她告訴了護士自己的身份證號碼。惟按規定仍然需要拿出身份證好辦理正式的留院手續。君喬說身份證沒帶在身上,我脫口請纓替她回住處拿。意外地她不但沒有拒絕,甚至順從地把一串門匙交給了我。
至少,我是她可以信任的人。我緊緊捏著手裏的鑰匙,內心感到一陣莫名的激動。
再回到那八十二號的門牌前,我攝手攝腳地把鐵閘打開。那老頭似乎真的沒有熬夜的本事,不過即使現在跳出來逮著我審問我也不在乎。在某種曖昧不明的使命感下,我可以為君喬扛起任何事。
我鄭重的這樣告訴自己。
真正踏進君喬那約莫百尺小套間的一剎,我不禁目呆了片刻。矩形的小室裏沒放幾件家具,一張放著寒酸被舖的雙人床;一隻其中一隻抽屜缺了把手的半身木櫃;幾隻碟叠放著的半透明儲物膠箱,以及一張電腦桌加一把歪歪的滾輪椅。然而不單止木櫃面、膠箱上已至電腦桌上也密密麻麻地豎滿了大大小小的相架,正確地說是整個空間只管能放東西的平面皆放滿了相架,還有幾乎把三面牆壁傳淹蓋了的掛牆相架,甚至連牆腳線前也是陣容鼎盛地陳列着各式相架。被如此鋪天蓋地的相片包圍著,我難免感到有點窒息。
我抄起最近腳邊的一隻白色相架,內裏放著的是君喬跟伯禧的生活照。他們面貼面地挨在一度雕花石欄上,一致的春風滿面。
這便是他們曾經幸福的證據。然而幸福的證據有時才是剮心的利刃。可是君喬卻每天埋在這些舊照重中自我凌遲.......
諷刺的是,我像聽到魔笛的蛇一樣不由自主地一幅接一幅的從這些照片裏閱讀這對戀人的過去,包括他們點起了孔明燈正要拽上天空的剎那;包括他們在某個郊外的地方依偎着搓弄手中的麵團;包括他們朝著同一個方向熱烈地笑;包括他們在夕陽前親吻的剪影;還有在海邊弄潮、騎在單車上、吹生日蠟燭、在臉上繪得亂七八糟的節日狂歡照.....我無法自制一直以近乎貪婪的意欲把這對苦命鴛鴦的每幅留影烙進腦海內,以至漸漸生出一種迷離的幻覺,好像自己便是照片中的男主角,彷彿段段已逝的往事仍舊歷歷在目.........….
我無視危險的警號------如果這算是危險的話------甚至索性以一份放任的態度變本加厲地不願錯過任何一片相架。要替君喬拿證件的事我沒有忘記,但反正她在醫院裏應該正睡得香香的吧,醫院更加不會因我拖沓一下而漏夜把病人攆出門的,所以我用不著急於回去。
逡巡一圈後,我思潮起伏地跌坐在君喬的電腦前。這時才留意到機箱前的埠口插著一道連接著一支手機的訊號線。不用問,這便是每天定時致電到君喬的手機的裝置了。我拎起這支剜肉補瘡的手機想拔掉連接解除咒語,然而我卻發現自己下不了手,就像我無法拔掉植物人賴以維生的喉管一樣。
我無奈地只好作罷。把手機放回原位時生出的振動使電腦屏幕激活亮起。我很意外君喬沒有為電腦設下防衛密碼,對於這大開的中門,我只猶豫了一下便抱著一件髒兩件穢的心態恣意要多窺探更多君喬的事情。我進入她的照片庫總覽了一遍,不外是包圍著我的那些相片。接著我毫不客氣地打開其中一個影像檔,偏偏這麼巧是伯禧向君喬求婚的短片。
影像在一輪震顫中開始:神色認真的伯禧手執桃紅欲滴的玫瑰花束推門走進一個像會議室的地方,室內人頭湧湧似是在開著什麼聯歡派對。鏡頭很快便找到了掩嘴竊喜的君喬,當背景裏所有大概皆知情的人在動容在笑著期待感人的一刻時,君喬亦已在她的悸動中雙眼通紅了。白馬王子翩翩來到他的公主跟前,牽起她的手以無限深情公佈他那愛的宣言:「君喬,打從認識妳那天起,我便知道我的生命必須加上妳才得圓滿。以後不管這世界有多紛擾,不管是晴天還是雨天,不管是颳風或暴雪,我唯一的使命便是保護你愛著妳把所有的幸福送給妳,直至時間的盡頭,矢志不渝。君喬,妳願意嫁給我嗎?」掌鏡頭的人不知是否也受不了這感動而晃了一下,然後君喬喜悅的淚珠恰像給這一晃而掉了下來。她咬著唇哭笑難分地重重點頭說「願意,我願意!」炸起的歡呼與掌聲使收音元件也像承受不了而變成刮耳的噪音。伯禧爾雅而鄭重地為未婚妻套上戒指,在持續不老的歡騰叫囂中,這對戀人深深吻下去........
不覺中,我的衣襟已濡濕了一片。都怪我不能自己地陪著淌淚。
初露的晨曦無聲地爬上我的手背,我這才驚覺竟已磨蹭了一個通宵。不可思議地,我不覺累,依然未曾進食的胃袋也懶得抗議了;更甚者我反而感到一種奇異的充實感,就好像預見到一件努力已久的事情即將大功告成般。
我伸了一個長長的懶腰。不怎麼費勁便找著了君喬的身份證,接著又打包了幾件盥洗用品後準備折返醫院。臨走前,我沉重地望著那支手機好一會兒。最後咬咬牙決定任由它繼續運作。
。
在醫院門前跳下的士後,我馬上跑到登記處辦好了君喬的住院手續。上到病房時,由於尚未到探病時間,我只能在門外透過玻璃張望一下。君喬果然在穩穩睡著,我放下了心,便趁這段時間到醫院裏的餐廳吃了頓滋味不錯的早餐。再回去時,發現君喬的床邊正站著一位身形高䠷穿著醫生白袍的中年女士,不知她跟君喬在說著什麼,但見她大病初癒似的臉上只有一片令人心痛的木然。
唯恐不便,我收住了腳步隔著一段距離先跟君喬揮手,也不知道她到底是看到了不想理會還是根本沒看到,總之是了無反應。我想還是等一下才過去比較合適吧,而此際那位女醫生亦發現了我。她和善地對我笑笑,然後做了個請我在外面等一下的手勢。我順從地退出病房外。
時間大概過了半小時後,那女醫生才兩手插在袍子口袋徐徐地走出病房。她掃看一下確定我是剛才的那個人後以帶點抱歉的笑容向我點點頭。我點頭回應,同時納悶她問診的時間似乎長得不尋常,便主動問道:「請問康君喬的情況尚有其他問題嗎?」
他抽出一隻手朝我身後的長椅揚揚示意坐下來說,但坐下後她卻先問我:「你跟康小姐是朋友?」
「.....是的。」我底氣薄弱的答。
「你好,」女醫生似是這時才醒起未曾自我介紹般拍拍自己的額頭:「我是朱敏華醫生,精神科的。」
我先是感到突然,但隨即又認為不值得意外:「君喬她......一直有看精神科的嗎?」
朱醫生用審慎的目光打量了我半晌後才反問道:「請恕我多口問句,你認識君喬有多久了?」
其實....「沒多久。」我感覺像被抽了一下後腿,不過我仍直覺認為這位女醫生是可以說話的人,於是我懇切說道:「但我很清楚君喬曾受過什麼樣的打擊。我知道說出來也許有點可笑,但我真的希望能做點什麼把她從痛苦中拯救出來。即使這未必是容易辦到的事,我也想至少要留下來守護她。」
「唔.....」朱醫生牢牢盯著我看,那銳利細薄的目光像把我的骨頭都能看穿。終於在幾組呼吸之後她才撤開視線,以不知是肅然起敬還是憂心忡忡的語調說道:「我是大約在兩年前開始為君喬診症的。坦白說,她生命中遇到的不幸比起許多例子來說並不算最極致的,但不知為何我總是特別痛心她的遭遇,或者我也是女人的關係吧,對愛情仍然有專業以外的感性看法。所以自不然地我對君喬的同情已超越了醫者與病人的關係了。可惜我能做的始終有限,結果她在一年前開始不再回來覆診了,我們亦再聯絡不上她。我們唯一能做的便是在醫院的聯網中留下「通緝令」,所以君喬一被送進醫院我們便收到通知。儘管這並非我主診的醫院,但我還是馬上趕來看她的情況。」
她的情況糟透了。「她的情況還好嗎?」
「君喬的問題比較複雜,簡括而言,她不單止有抑鬱,還有PTSD。你有聽過PTSD嗎?」
「是不是創傷後壓力症候群?」
朱醫生讚許地笑笑:「正確。,然而PTSD在病理學上只是一個統稱,所謂後遺症是能夠以各種各樣的模式來展現和發展的。而當中在君喬身上所衍生的複雜性是她出現了自閉性人格分離症。這類病者的特性是源於無法承受巨大的傷痛而逼出一個幻想出來的世界來作逃避。意思是他們拒絕接受某些事實,並虛構出某些事實;在一般情況下他們能夠混和著幻想表現得像普通人一樣生活,可是若出現了某些足夠戳破他們幻想的事情時病者便可能會陷入極度迷亂中而崩潰,嚴重者甚至會出現自我傷害的傾偈向。」
「君喬她......」我不安地說:「她設計了一套程式,讓手機每天仍能接到她那過身了的未婚夫的來電。」
聽到我這樣說後,朱醫生的眉心緊緊鎖了一下,嘆喟道:「終究還是發展到這一步了,看來她分辨真實與虛幻的能力已非常薄弱了。」
「不能治療嗎?」
「人腦是上帝所有創造中最精妙神奇的傑作,可惜它一旦壞起來同樣是最麻煩的事。精神異常一般需要較長的康復時間,又或者說只能接受永久依靠藥物來控制病情,而且必須要有一個沒有刺激的環境配合。如果你問我,君喬是屬於前者或後者,很抱歉現階段還未到下定論的時候。換言之君喬的情況仍有樂觀的空間,亦都因為這樣我非常不建議把她留在精神病院治療。她在那裏恐怕只會朽壞在自己築起的密室裏頭。」
「對!千萬別把她送進那些地方!」我懇切地瞧著這位憑愛行醫的女醫生,彷彿向未來外母明志:「我可以照顧她!」
「照顧者兩個字,可以是一時同情心的爆發,也可以是無窮付出的承諾。你有否想過今天的衝動會為自己帶來未可預計的苦惱嗎?」
我一點不因被質疑而生氣,反是慨然一笑道:「為了君喬,任何的付出我都會視之為生命中的榮幸。」
朱醫生用近乎不敢置信的目光盯著我看了半晌,好不容易才終於擠出一抹欣慰的笑容。顯然她一時間不能完全說服自己該放心下去,直至她問道:「對了,忘了請教你的稱呼呢?」
「小姓江,」我沛然答道:「江柏希。」
女醫生凝住了笑容,久久不能言語。
14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fbPcLynZAJ
14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Gpvq9JwEfO
14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ecJhcdrBpd
14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qhDGLRihyv
14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n8xKpAzK5B
14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ZA3qjCl2z0
14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ZaKCWHRuh1
14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DexrZasTk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