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畫劇」的彩排安排在每逢週三下班後借用公司的培訓室來進行 。自樓上咖啡店的一席傾談後 ,莫札特變便沒有脫離過這樁事 。由於他提的意見往往獲得Janet的重視, 兩者間也很能碰撞出創作的火花, 於是莫札特便儼如成了副導演般。 而我與君喬均屬被動型 ,只一味聽從指示當扯線木偶。
縱使沒有更多的熱情, 在每回彩排中君喬也克盡己分並無敷衍 ,不過就像預設了的鬧鐘似的 ,每到8點55分她丈夫的來電必然準時響起, 彷彿是一個適可而止的警示。所以不管進度怎樣 ,到這時候Janet便會很通氣地宣布解散。 君喬也不會裝模作樣,總之會在九點前整拾好一切撇脫閃人。 我們很自然地想到她的丈夫大概正佇候在樓下吧。
『 有一個這麼貼心又管接管送的男人真是爆燈的幸福啊。』望著君喬離去背影的Janet一臉羨慕地嘟囔。
『 妳若是羨慕這個的話, 待會我在樓下等妳好了。』莫札特竟一副打情罵俏的口吻撘腔。
Janet 緋紅著臉向我這邊瞟一眼 ,繼而帶著嬌嗔薄責莫札特,『你少來。』
男的噤聲憋笑,女的腼腼腆腆,嘿,這對男女明擺著有「奸情」。
我嘆口氣, 不禁顧影自憐起來。 人家眉來眼去秋波暗送,自己則形單影隻無所著落, 還得將心裏的情感嚴嚴實實的藏好, 真是觸景傷情。 莫札特提議大家去吃火鍋 ,我實在沒興趣當這顆電燈泡, 隨便編個藉口便撇下他們溜了。
步出公司的大門後,已全黑下來的天色使我更添淡淡的失落。街上行人寥落,車輛呼嘯地馳過寬闊的路面,彷彿是一紓日間恆常擠塞的悶氣。
接著我留意到前方街角閃動著一朵朵靛藍色的光影。 生活於這城市裏的人一眼便能認出那是救護車的燈號,同時代表可能有什麼不幸的事發生了 。藍光下圍攏了一堆看熱鬧的人,看樣子怕是出了交通事故吧。
反正地鐵站也在那邊,我便順道過去八卦一下發生了什麼事 。但差不多來到 人堆的背後時, 我意外發現君喬也在,她側向著我 ,救護車的藍光在她臉上映出詭異的動感,同時亦有放大她臉部表情的效果。令我卻步的是,她這刻看起來是那麼深深的茫然與絕望,以至於雙目呈現出一片可怕的空洞。然而我卻不認為她是被眼前的景象嚇到了,事實上她臉上的不是受驚的表情,與周遭的圍觀者更顯得格格不入。那她為何佇在那兒呢?不知為何,我不敢妄動,好像拍一句輕嘆也會對她造成天崩地塌的驚擾。
奇怪了 ,怎麼不見來接她的丈夫呢?
突然間她像驚醒過來般毅然轉身離開, 而且猶如慌不擇路般往寂靜的內街走去 。我有點不知道該怎麼辦, 愣了片刻,最後還是不由自主地悄悄跟隨過去。 當步過她剛才站立的位置時,看到果然是一宗交通事故。 一位老伯正躺在路邊接受救護人員的初步包紮,看來傷勢不算太重。
我腳步不停地把意外現場棄在身後拐了個彎。君喬的背影在前方伶俜而行, 街燈將她的影子照得分外修長。兩旁全是工業大廈的內街幽靜昏暗得像個無人境域。她在逃避什麼 ?她想去哪裏 ?亦步亦趨跟著她走了半個街口,驀地,我自覺這行徑實在可圈可點 ,我到底在幹什麼?在別人眼中, 這樣在夜街中 鬼鬼祟祟尾隨一個女孩,與不懷好意的色狼有什麼區別?
我頓然止住了腳步 ,內心掙扎著該立刻轉身離去還是繼續守護於她身後。躊躇使我和她的距離一點一點地拉遠。接著,不知是否我的錯覺,她原本急促的步伐忽然像力竭了放緩下來, 更迅即蹣跚得彷彿搖搖欲墜。 我神經一緊,一隻腳已提起了準備趕上前查看她是否有什麼不適。然而就在這時,她手袋內的手機又發出了熟悉的鈴聲。她抖擻一下利落地掏出手機接聽, 接而步履回覆輕盈有勁的往前走了。
一刻前那些莫名其妙的變化真的有出現過嗎? 還是我想太多了?
君喬的背影漸行漸遠, 直至消失在街角後, 我仍呆立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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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工作甚是無聊, 一大早便得應付一個作用僅為折磨人的業務會議 ,我主要的心力都是花在如何避免在老大眼底下當眾釣魚,卻反而越想越睏,好不容易撐到散會,我那雙重重的眼皮已明確表示了必須馬上來一杯咖啡,否則恐怕會睡死在自己的辦公間內。走進茶水間後,卻碰見一臉優悠的莫扎特。
『你幹嘛跑下來偷東西?』我瞄瞄他手中用紙杯盛着的蜂蜜茶笑道。
『不要跟搶救電腦的英雄用這種態度說話。』他用指節扣一扣放在流理臺上的光碟匣子神氣地說。
『我們有機當了嗎?』
『 歐洲組那邊的 ,小問題。』他把蜂蜜茶一飲而盡後咂咂嘴對我說:『 喂,下星期便是平安夜了, 有節目嗎?』
『沒有。』我忙著弄咖啡的事沒有看他,等了一會沒聽見他接話, 便好奇地回頭望去 ,發現他咧著嘴掛著欠揍的神情對我傻笑, 便縮一縮脖子問他 :『你的腦袋是不是也當機了?』
『我泡到Janet了。』他舉起勝利的手勢。
『好樣的!』我其實沒表現的驚訝, 這根本是意料中事 :『你果然採取行動了?』
『 不瞞你說,自從那天咖啡室會議後我們便開始約會了。』他把紙杯揉成一團童心未泯地作投籃狀 :『其實大家都有感覺呀,一切便順水推舟了。』
『 所以你將有個溫馨浪漫的平安夜了。』我作勢要勾踢他的屁股:『王八蛋,有必要特意跟我炫耀嗎?』
他咯咯笑著跳開 :『不要含血噴人, 我是真心關心你怎樣過這個平安夜的 ,不然你也可隨我們一塊出去玩呀。』
『放過我吧。』
隔了一會 ,我的咖啡弄出來了,可莫札特仍賴在那兒 。看他的神情 ,好像有些什麼在躊躇著便不禁問道:『 是不是有話要跟我說?』
他的舌頭在緊閉的嘴巴裏頂來頂去, 那扭扭怩怩的樣子真是滑稽。顯然地,他正苦惱着如何說出某些難以啟齒的話。
我嘆口氣, 試著問道:『 是不是關於君喬的事?』
他使勁擦擦鼻子後卻唐突提議:『今晚一起吃飯吧 ,Janet也會在。』
『到底------』
這時歐洲組的同事氣急敗壞地出現在茶水間門口對莫札特喊道:『快來替我看看怎麼其中一個檔案夾全變成亂碼了!』
莫札特遭匆匆拉走時回頭朝我扔下一句 :『有什麼今晚再說!』
我晃著保溫杯內的咖啡 ,滿腹疑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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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死的莫扎特 ,害我一整天都驅不散心中的煩亂 。這個小小的懸疑教我彷彿預感到即將有什麼不好的事情要發生。 期間我兩次透過MSN喊莫札特,可明明在線的他卻無理睬我。 我納悶地揣想:莫扎特是否已把我對君喬的心事告訴了Janet ?所以打算聯手訓誡我切勿輕妄踰越?
好吧 ,要審判就審判好了。 我自暴自棄地想。
由於需要到尖沙咀為一份物料作實物對照 ,我便索性約他們在尖沙咀會合。 踫頭後,我們登上了重慶大廈裏的一間印度餐館, 這是莫札特的大力推薦, 他認為這兒的咖喱及烤餅無出其右的價廉物美 。嚐過後我和Janet都很同意。
經過一段時間的相處, 我跟Janet也算是稔熟的朋友了,所以說話比較放膽了些 。我單刀直入恭喜了她跟莫札特的戀情,她也很大方地接受了祝福( 我發現女孩子承認戀愛的一刻是最漂亮的)。然後果然如我所想的那樣,莫札特以把我的心事出賣了 ,不過他堅稱是Janet自己觀察到的,Janet自然也同一和她的男朋友同一口徑。但我才不會相信 ,情侶間互相包庇有什麼稀奇!
『 希望你不要怪我多事呀柏希,』Janet收起閑便的笑容正色道:『假如你視我為朋友的話,朋友間就該有這種不會袖手旁觀的義務呀對不對?』
袖手旁觀 ?Janet居然覺得過問別人的私密是一份義務 ?但莫札特卻為女朋友的說詞大力點頭表示認同。嘖,這個叛徒。
『 難為情死了。』我只好這樣說,然後色厲內荏地瞪一眼莫札特,他竟回我一個笑罵由人的痞笑。
『 喜歡一個人真的是很難說的事情呀。』Janet忽地感觸良深似的說:『無論是暗戀抑或被暗戀同樣是超浪漫的事喔,如果我知道有人暗戀-------』
莫札特不客氣地用手肘戳戳女朋友的腰側:『別划到大西洋去了,妳不是要告訴柏希那件事嗎?』
『現在就說?』
『不然什麼時候才叫適合?』
『 我原本打算吃過東西後才講的嘛。』
『這樣啊……』 莫札特動搖地偷覷我。
咯咯咯。我莞爾地叩著桌面道:『喂喂喂,你兩個到底有冇顧及我的感受呀?這就說吧,如果是關於君喬的事。』
在男友眼中提取到鼓勵的Janet終於吸一口氣說道:『事情是這樣的,前天在君喬上了洗手間的時候,她放在辦公桌上的手機響起來,由於大老闆剛好在附近與Mandy傾談,我怕持續的鈴聲會惹老闆不高興,唯有冒昧執起君喬的手機代她接聽;來電顯示是她的老公,心想我是女孩子,替她接一下也不會引起什麼誤會吧,我一心只準備告訴她老公稍待一會再打來就好。』
Janet 停下來換氣,我則聽得如在霧中捉不到重點何在。
『然後,』Janet 的臉色爬上一抹迷惑:『有些古怪的事情出現了………』
我心裏甚是納悶她拖拖拉拉的賣什麼鬼關子,不過還是耐著性子嘗試猜估:『給她的丈夫不問情由地罵了一頓?』
『 如果是這樣我只會說想不到她的男人原來這麼小器,而不會說是古怪了。』Janet更顯凝重的緊鎖眉頭,倒真使我們這桌子像籠罩了一圈詭秘的氛圍。
我放棄了追問,與其沒頭沒腦的亂猜,倒不如等講故事的人自行揭盅。
『 我按下接聽鍵後,』Janet目光微垂地回憶道:『為免聽到不該聽的話,所以第一時間先向對方報上身份。然而在我說話的同時,電話裏頭的人卻仍在自顧自說話,我不禁停下傾聽對方在講什麼,沒料到聽到的會是「妳為何把雞 烤得像炭一樣黑啊?嘿嘿嘿」,我不明所以地「嗄?」了一聲,不過對方卻像全沒聽見般繼續說道「這隻不好要啦,老公給妳烤另一隻吧」。然後………』
『然後怎樣?』此刻我真是丈八金剛了。
『 然後我聽到電話裏傳來君喬的聲音,她咯咯笑著撒嬌說「你害我顯得很笨耶」。』
我望向神色嚴肅的莫扎特,依舊一頭霧水。
『再接著呢?』我問。
『 然後那邊自行中斷了通話。』Janet抬眼盯著我,像是想給我給她一個合理的解釋似的。
『 我跟Janet的初步看法是,』莫札特用審慎的語調,『電話裏頭的那些對話是一段錄音。』
與他們面面相覷了半晌後,我嘗試在一團迷霧中找出問題的路徑:『換言之,你們認為君喬的丈夫打給她但莫名其妙的播一段錄音?會不會是倆口子間的作弄遊戲?君喬回來後妳有告訴她代接電話的事嗎?』
『 按道理我當然需跟她交代一聲,』Janet歪歪嘴角帶點無奈說:『可是她如一陣風般回來後便馬上神色緊張地查看自己的手機,不問而知她在查看通話紀錄吧。我正想過去跟她說話卻被她勃然變色的神情嚇到了,顯然地她已從通話記錄中得悉了有人擅自碰過她的手機,並為此非常生氣。我只感到自己可能犯了不可饒恕的大忌而不知如何是好。然後還未待我反應過來時, 君喬已抓起手袋跟前面的同事扔下一句「我要告半天假」便衝出門口了,甚至連她的電腦也沒關機呢。』
『像逃跑一樣。』莫扎特補充道。
『 會不會她正跟丈夫鬧彆扭所以情緒不好呢?』我僅能從這方面推敲。
『 結果這兩天她都沒有上班, 我也不敢貿然致電她,怕她正在生我的氣呢。』Janet委屈地瞧瞧莫札特後說 :『不過我的直覺肯定她跟丈夫是有什麼事情發生了。』
『她跟丈夫……』我的腦筋有點打結了 ,『不過君橋應該根本不知道是誰碰過她的手機嘛。』
『 問題是她絕對很在意這個。』Janet苦著臉說。
接下來我們三個都暫時不再說話 。我們默默地把食物放進口裏咀嚼的同時也咀嚼著事情的細節。看在其他食客眼裏我們這桌人心事重重的樣子一定很古怪吧。
最終由我來打破沉默問道 :『你們今晚特意約我吃飯其實是為了告知我這事?』
『嗯哼。』兩人合拍地承認。
『 為什麼?』我向著莫札特問 ,明明是他勸我別要陷進泥淖的。
『 兩方面。』他豎起兩根指頭:『一,假如君喬真的出現了婚姻危機的話, 這無疑是個乘虛而入的大好機會。雖然說起來有點卑鄙, 但今天男男女女離離合合是很平常的事嘛,只要你是真心喜歡她,是否需要拘泥自己衡量吧; 第二,若然你不打算把事情變得更複雜的話,那麼這純粹是提醒你碰到君喬時不會說錯話弄糟關係。』
我怔怔的望著莫札特, 不禁對他的不拘小節既敬且畏。 為了朋友,他居然鼓勵對方介入別人的婚姻 (儘管他話留了三分), 這實在很有爭議的空間。但不管如,何我是滿感動的。
『 我同莫札特的意見相反, 我不贊成你在這刻做任何事。』Janet聳聳一邊肩膊懇切地說,『不過你是獨立自主的個體,怎樣做還是依你本身的意識而行的啦。我說的,充其量只是一份參考的聲音。』
『嘿, 怎麼了?』我攤開兩手失笑道:『別講得君喬好像真的與丈夫出了問題嘛,這些都是我們閉門造車的揣測好不好, 搞不好君喬只是生病了。』我分別看看這兩位朋友 ,真心實意道:『我認為刻下最重要的是搞清楚她是否真的病了。』
『 明晚便是最後的彩排了,不知道……』Janet憂心忡忡地說。
『 由我來找她吧。』我說,心底卻是忐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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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情況是朝最壞的方向發展,當晚我致電了她的手機十多次,卻全是轉駁到留言信箱,而且即使留了言也是石沉大海。不僅如此,翌日傳出君喬已給Hilda姐發了辭職信電郵的消息。到了傍晚,君喬的電話亦變為空號了。
這一切說明君喬是不會再出現的了,她近乎不顧一切要脫離這公司,然而實際上是否只是為了與我們這裏的每一個人割蓆呢?
但何至於此呢?難道就是為了不能接受有人碰過她的手機?未免太小題大做了吧!我實在很難相信因像中溫婉隨和的君喬有這麼偏執的一面。至於Janet所聽到的錄音更是把事情搞得撲朔迷離。也許唯一可以作出的結論是------- 我們都不了解君喬這個人。
就這樣,她輕輕的來,又輕輕的去了,真的是不帶走一絲雲彩; 留下給我的只有一份揮之不去的患得患失,就好像我們收到讀者文摘寄來的那支中獎鑰匙那樣,明明知道是宣傳的把戲,卻不願相信自己真的了無機會。
這算不算夭折了的暗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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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喬投袂而去後,不作他想地由莫札特頂替空缺。劇中原本的倒霉姊妹改成了落魄夫妻(絕對是假公濟私的安排)。儘管有此變更,但情節及對白只需略作修改就可以了。
到了週年晚會當晚,我們的微話劇總算順利演出,同事們也很給面子賞了如雷的掌聲和喝采。不可避免地,我心裏那份淡淡的遺憾與失落被這些掌聲喚了回來,只是這些在落力喝采的人當中誰會看得出我在強顏歡笑。
芳踪既已渺然,一切應視作煙雲過吧.......
然而,我們誰也不會想到命運之神的佈局竟是如許刁鑽,不一會後,解開謎團的人便會出現並且告訴我們一個無從料到的悲情故事。
謝台後,我們回到自己的桌子心安理得地準備欣賞接下來其他同事的表演。期間一名男性化打扮的年輕女孩跑過來跟莫札特相認,原來他們是昔日的中學同窗。
「小嵐?」莫札特驚喜地跟女孩一擊掌:「我的天!妳什麼時候加入了海利的?」
「還不到一個月呀。」說話不遜男孩爽朗的小嵐大樂道:「原來你也在海利裏混啊,嘖嘖,怎麼一直沒踫見你呢?」
「我在四樓的I.T.部呀。」
「欸?我就在你頭上的銷售部呢!」小嵐雀躍萬分的說:「真是好極了!我早前被人盜去了手機連累所有舊同學的電話都搞丟了,不過我就知道早晚會碰見你們隨便一個的。」
「看妳以後還敢不敢懶去備份。」
莫札特從鄰桌拉了一把椅子過來,「來,坐下再說吧。」
小嵐如言背著表演台坐下。莫札特為我們簡單介紹一下,但當介紹Janet時他故意湊到小嵐耳邊強調:「My girlfriend。」
小嵐一臉喜出望外的大力拍打莫札特肩頭,然後加倍熱情地跟Janet握握手,弄得Janet笑得很難為情。
「海利不愧是大公司,連你在內我已在公司裏看見兩個熟人了。」台上的傢伙在唱些鬼娃鬼叫的歌,喧闐的環境使小嵐不得不大著嗓子說話。
「哦?」莫札特大感興趣,「另一個是誰?我也認識的嗎?」
「不,她是我舊公司時的同事,幾年不見了。那天我跑到五樓辦事時在洗手間碰見她的,好像是傳訊部的呢。」小嵐說畢還伸長脖子張望嘗試尋覓口中的熟人。
原本無心搭話的我在旁聽見卻像被什麼推了一下般,情不自禁的插口詢問:「不好意思,妳說妳的舊同事叫什麼名字呢?」
「康君喬。」她爽快答道。
Janet、莫札特和我均立時神色一凜,彷彿突然被提起了今個月的所有帳單仍未繳付一樣。小嵐亦察覺不妥,便好奇問道:「你們認識君喬?」
「其實剛才的表演本來是有她分的,」我無奈地說:「可是上個星期前她突然辭職不幹了。」
沒料到小嵐聞言後表情霎地暗淡下來,她移開目光若有所思地眨著眼,喉嚨裏發出曖昧的「嗯」一聲後便沒有再說什麼。
我覺得她的反應有點蹺蹊, Janet似乎也有相同的發現。她小心翼翼地問小嵐:「小嵐妳與君喬有多相熟?」
小嵐聳聳肩,語氣甚是唏噓:「算是很談得來的朋友,不過後來發生了一些事,之後我們便斷了聯絡。」
「是什麼事呢?」莫札特反射性的問,然而小嵐一臉不方便講的樣子。如果是一般人大概不會追問下去了,但莫札特不知是似熟賣熟還是容不得半點懸疑在心,他看看我和Janet後主動將君喬被聽了那通怪電話後隨之辭職的事全盤托出。令我們吃驚的是,舉止陽剛的小嵐聽畢竟緊抿著嘴,一副泫然欲泣的樣子。
「小嵐,」Janet出於女性的溫柔伸手過去握著男仔頭女孩的手關切問道:「怎麼了?」
估不到,答案是意外得如此震撼---------
「君喬..…...」小嵐吸著鼻子告訴我們,「她的丈夫其實在三年前已過身了.......」
我的頭皮一陣發麻脫口問道:「她之後沒有再婚嗎?」
「我不清楚。」小嵐用拇指找去蓄在眼角的淚水:「雖然出事後不久她便拒絕跟所有人聯絡,但我敢說她心裏的那道哀傷絕不像能在幾年間重新接受另一個人的。」
「她的丈夫出了什麼事呢?」莫札特問。
「嚴格來說他倆仍未算是夫婦,」小嵐長長歎息一聲的時候,四周響起送給台上的掌聲。我們四人當然沒有鼓掌的心情,默默待掌聲偃息後,小嵐才繼續道出君喬的悲傷往事:「就在他們準備結婚前的一星期,準新郎哥遇上了車禍。上天的殘人真是難以想像,可憐他在車禍現場已經被證實死亡了。君喬在公司接到噩耗的時候我就在旁邊,她暈倒在地時還抓著聽筒呢。」
「太可憐了........」Janet難過得掩著嘴巴。
小嵐略為換個姿勢後再道:「那時我們一幫合得來的同事經常聚在一塊吃喝玩樂,也會認識到大家的另一半。不管我們搞什麼活動君喬跟他總是形影不離的出席。我們一致公認,君喬的老公年輕有為又風度翩翩,最重要是他對君喬溫柔體貼又專心一意。如果有誰要來批評這對戀人,那一定是出於嫉妒而已。」
猶如遭百斤混凝土壓著般,我訝然心中的難受竟如此實在:「近在咫尺的幸福卻驟變陰陽永隔,弱質纖纖的她是如何從這巨大的打擊中熬過來的?」
小嵐搖搖頭目光困惑:「這肯定不是旁人能夠想像的艱難。不過初時君喬的表現卻超出尋常的冷靜及沉定。我們幾個朋友輪流陪伴著她,但她都幾乎沒有怎麼說話,對外界的反應有時是接近零。一直到把丈夫的身後事辦好後,她才瑟瑟發抖地跪在火葬場外流淚不止。現在想起那一幕仍歷歷在目啊,我們每個人都看得心碎了,可是我們都知道沒有更多可以做的了。」
「但後來你們卻短了聯絡?」Janet哽咽問道。
小嵐把放在膝上的手翻成掌心向上說:「喪禮之後君喬一直沒有回來上班,到我們發現她已改掉手機號碼時,她甚至已搬了家,明顯地想徹底斬斷過去的人和事。」
「她想逃避現實。」莫札特抱著雙臂沉吟說。
「那天我在洗手間外踫見她的時候,看得出來她並不高興見到我。無奈當時尚有其他人在,我不便多問,接著在種種原因下我無暇特意找她。原以為今晚會見到她的,想不到......我想她是為了避開我而辭職的吧。」
「可是,」我不解地說:「她老公...君喬每天也接到好多趟她老公打來的電話呀。」
「我猜你並不知道君喬之前在飛月是負責什麼工作的吧。」小嵐又看看莫札特和Janet問道:「你們知道嗎?」
我們全都搖頭。
「她是負責編寫程式的。」
想不到.........
想不到的不獨是君喬如花似水的氣質難以教人聯想原來是名電腦好手,還有我心中恍然大悟的答案:--------
君喬接到的每一通所謂「老公」來電,不過是她自行編寫的定時撥號程式。那些依照程式命令的來電全是如Janet所聽到的那樣,只是一些拿來憑弔的生活片段錄音。她寧願活在自編自導的虛擬世界中,就是為了實行不願接受殘酷事實的執著。
我望向莫札特與Janet,瞧得出大家所理解到的是同一結論。
「如此說來,」莫札特沒有特別看著誰說:「君喬的辭職也許真的與再見到小嵐有關喏,加上她認為手機的事也被識穿了。」
Janet接著道:「她害怕自己設計的虛擬世界受到戳破,本來她就不顧一切地逃去一個無人認識自己的新環境,以便繼續跟她的他生活下去,一旦有被識穿的可能她便立即採取逃走的行動。她無法接受任何人告訴她真實的景況。」
世上竟有如許沉重的癡情,這份不渝的執著,就是真愛嗎?
她太傻了。
這個枉說慈悲的上天也不應讓她獨自面對。
走在此刻,我心裏霹靂地響起一道清晰的吶喊--------君喬需要幫助!
「她需要幫助!」我大聲說,不過覺中攥緊著拳頭。
我的同事聽後神情積極了一下,可旋即又萎作不知從何著手的沮喪。這時一個想法衝進我腦袋,我不假思索向莫札特要求道:「找出君喬的住址給我!」
莫札特困惑地反問我:「怎找?」
我挨過去壓低聲音說:「你不是電腦高手嗎?」言下之意要求他駭進公司的人事檔案。
「你瘋了!」他斜開身子作躲開狀:「萬一被發現不單會丟掉工作,搞不好還要坐牢呀!」
彷彿被一隻無形的手猛抽了一下耳光般,我醒過來並馬上飆湧出洶洶的羞愧感。我怎麼可以要求朋友去幹犯法的事呢!即使我對君喬此刻的不明狀況如何擔憂,亦断不能成為讓任何人挺而走險的理由啊!我垂著頭深深汗顏地跟莫札特道歉,他同情地拍拍我的肩頭表示理解。
「別衝動。」Janet也來勸慰道:「大家慢慢想辦法吧。」
我不知道小嵐正以怎樣的眼光看我的焦慮表現,也許她已看出一些端倪了,不過我還在意別人看不看得出我在單戀作甚?我應該在意的只是如何能為君喬做一些事,哪怕是杯水車薪的事。
「我最擔心的是君喬會做一些傷害自己的事,」把憂慮說出口使我不禁有壞事成身的機會更大的不安:「萬一她在極度沮喪和抑鬱下選擇輕生的話,早一分鐘找到她便多一分機會阻止悲劇的發生啊。」
問題是從何入手呢?人海茫茫我們連她可能會選擇何處避居的線索也欠奉,無異於大海撈針。而正在大家一籌莫展之際,一隻圓潤白皙的手搭在我肩上,扭頭一看,原來是坐於鄰桌的Hilda姐。
「我都聽到了,」Hilda姐甚是悲天憫人的說:「別怪我尖起耳朵偷聽你們的說話,只是無意中聽見你們提起君喬,所以.....」
「沒關係,」我抓著一絲希望開口請求:「Hilda姐,妳可不可以--------」
「走吧。」Hilda姐面容一凜拔身而起道:「我有隨時翻看人事資料的權限,現在立即回公司查看君喬的地址吧。」
我發誓真的看見了,Hilda姐頭上有一圈美麗的光環!
動身前,我跟也蠢蠢欲動的莫札特等人說:「這事交給我處理吧,太多人的話我怕會嚇到君喬。」
莫札特和Janet不約而同望向小嵐,她略作考量後點點頭說:「這樣也好,我也不敢肯定自己會對現在的君喬造成怎樣的刺激.....」話至中途她像突然想起什麼事般問我:「對不起我剛剛沒記住,你的名字是?」
「柏希。」
小嵐聽後露出一個難以解讀的表情,但我無暇细究,匆匆轉身便急步追上已然走遠的Hilda姐。
半小時後,我手上已拿著君喬填寫在履歷表上的住址,是位於大角咀舊區內一幢估計是舊式唐樓的地址。我喃喃祈求著她不會未雨綢繆地留下一個假的地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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