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既往 ，才藝表演的統籌人是Hilda姐。 雖然大部分人視這件事為畏途， 但實際上喜愛表現自己的還是大有人在， 傳聞個別部門甚至要透過抽籤來決定誰可得到上台的機會 。由於合共有銷售、傳訊、會計、船務 、物流、行政、 採購及I.T.等八個部門的代表會出場， 為免大家揀選的項目過於重複做成單調的效果 ，因此Hilda姐的工作便是跟我們開一次統合性的會議，讓大家議定表演的類別。
會議的時間在週末的下午， 齊集於培訓室內的竟達三十多人 ，當中有個別的準表演單位 ，也有些是群體表演的隊伍，餘下的則為湊熱鬧的閑人。室內的活動長枱上鋪置了西餅及紙包飲品， 勉勉強強算是個小型聯歡派對。
意外地，莫札特也在這裏。
『嗨！柏希！』他發現我時好像很不可置信 ，『原來你也有份才藝表演啊？』
『 我們老大的意思嘛。』我裝出無辜的樣子聳聳肩反問，『你呢？』
『 我不過是路人甲而已。』莫札特興致勃勃地四處張望，很快便鎖定了目標以手肘戳我道：『你瞧，女神就在那兒呢！』
我依循他的視線探看， 隔著幢幢人影， 果然見到康君喬的倩影駐在一隅， 正跟一位女同事聊天。我的心情很是複雜，看見她固然高興，但這種高興多少有點飲鴆止渴的況味 。無可否認我突然改變主意自告奮勇參加才藝表演的唯一動機是為著多見她一面。可是，明明已知道她心有所屬了 ，我這種連狂蜂浪蝶也不如的行為到底算怎麼回事？
明知不可為而為也許稱得上是毫傑好漢的氣慨，但明知不該愛仍偷偷在旁窺看會不會只是愚騃不解，癡頑闇味呢？
好，就算是這樣 ，暗戀還是無罪的。
『好了好了！』Hilda姐中氣充沛地喚起場內眾人的注視 ：『首先我謹代表公司感謝大家貢獻工餘時間來開這趟會議。』
大家回以一陣掌聲。
『 為了盡量不浪費大家的私人時間， 我想快快定案了各組才藝表演的項目。』Hilda姐快速掃視一眼所有人 ，然後瞧著手中的備忘讀道：『先來採購部的柏希。』
我壓根料不到自己是第一個被問到的人， 不過其實也沒差吶，就算押尾才問我 ，恐怕我還是這個丟架的答案：『我…仍未想到。』
現場立時爆起一陣訕笑聲，不過Hilda姐似乎早料如此般神色寬容地說：『 不要緊，那你趁現在先想一想。』然後她開始詢問其他人。
點子是靈機一觸的，要想出來可能只是秒忽之間 ，無奈現在我就好比站在斷頭臺上要答一道可免死刑的智力題， 哪怕再簡單我也僵著腦袋思考不來呀。唉，最後我無論如何得有個說法哦 ，究竟該表演什麼見鬼的才藝呢？唱歌？ 我連上卡拉ok也覺得不好意思； 翻筋斗，誰想看那種愚蠢的無聊動作？魔術表演 ？完全不在行；棟篤笑？ 我可以棟篤着笑，但看的人應該不會笑………
輪到傳訊部了，發言的是一位身材嬌小而我叫不出名字的女孩：『我們打算表演一齣諷刺時弊的小型話劇 ，』她覷一眼身邊的康君喬續下去說：『但我們欠一位男角，問題是，傳訊部全是女的 ，所以我們可否跟別的部門合作呢？』
『有何不可？』出名行事靈活的Hilda 毫無懸念地轉向我望來，『 柏希， 有念頭要表演什麼了沒有？』
『仍…仍未有。』我心跳如雷。
『 那麼有興趣跟傳訊部合作嗎？』
「求之不得！」我心裏這樣高喊 ，嘴上卻一派隨遇而安的平淡：『 我無所謂啊。』
那女孩與康君喬齊齊投來致謝的眼神 。我渾身發熱 ，猶如不敢相信手中握著的是中獎的彩票 。莫札特把手勾搭到我肩上 一副大為失覺了的模樣問道：『 你早料到有這樣的結果是吧？』
『怎麼可能。』
『 那隻能說你運氣太猛了。』
是好是壞言之過早 ，但這刻我完全同意莫札特的見解。
會議在Hilda姐的大刀闊斧下進行得精簡流暢 ，不消句鐘便基本落實了各單位的項目及流程 ，餘下關於內容的細節便無需大夥聚在一起談了。 打鐵趁熱， 我與康君喬及稍後得知名叫Janet的女孩一致同意另找地方傾談表演的事情。 為了壯壯膽 ，我順手拉了莫札特同行 ，女孩們並無異議。
依Janet的建議 ，我們移師到旺角的一間樓上咖啡店。 儘管街上熙來攘往肩摩接踵，但這得爬三層樓梯才到的咖啡店卻分外清靜。 對顧客來說當然是不可多得的閑聚空間 ，只是負責交租的老闆不知是什麼心情了。 我們挑了近窗的半圓形梳化卡座 ，康君喬就坐在我一個身位外的右邊， 再過是Janet，莫札特就坐在我的左手面。再次跟康君喬坐在咫尺可及中，甚至她擺動腦袋時散發的飄香也隱隱可聞。然而在求仁得仁裏， 我的心情卻是五味雜陳， 有喜悅亦有失落 ；是滿足惟淡淡地也感到戚戚的忐忑………
本來我已告誡了自己要管好眼睛 ，真要當一個暗戀者 ，就要有躲在暗處不擾波瀾的覺悟 。誰料天意弄人， 偏偏在我前方十五度角的柱子上鑲著的鏡子剛好倒影到康君喬的位置 ，而亦唯獨我所坐的這個角度方能看到 。如此一來， 我可肆無忌憚地觀賞她在鏡裏的一顰一笑 。我抵禦著虛張聲勢的罪疚感， 眼睛在鏡子與桌上的飲料來來回回 ，情不自禁地又醉倒於她的迷人神韻中了。
我不知是怎麼做到的 ，竟然仍能分出部分的意識聽進了Janet講解構之思中要表演的概念。 我猜她往日在學校裏一定是話劇社的中堅份子吧， 皆因她講得頭頭是道又表情豐富 ，一看便知是寓這次表演來滿足興趣的。
雖然是次的表演僅得十五分鐘， Janet還是很希望能做到言之有物。她選了由於市區的重建導致街坊小店無處立足為劇目的重心 ，講述一個曾居於利東街（喜帖街）的居民被迫搬到觀塘區後竟再一次碰上重建的霉運，以此來控訴社會政策的無情與及反思人情味和經濟發展間的平衡。
我認為很有意思 ，無奈向來甚少留意這方面的新聞，所以幾乎搭不上咀。但意外地莫札特卻能對此侃侃而談，並露出了平日罕見的知識份子調調批判了不少社會矛盾製造者的說話。坦白講，他的見地可說擲地有聲，使我不禁為他的深藏不露大為欽服。
『 詳細的劇本我仍在撰寫中，』Janet似乎為遇上知音而興奮得滿面潮紅：『晚一點我可以輯掇一些關於喜帖街及物華街重建的資料給你們 。柏希你的電郵是 ？』
『我SMS給妳吧。』我說着掏出手機。
康君喬這時開口道：『多了解一點地區的狀況的確是有助演繹的。』
Janet 告訴了我她的手機號碼 。我撥弄著手機上的虛擬鍵盤時邊接著吟哦道：『是呀，可是我好像從未到過物華街那頭呢。』
『我也是啊。』康君喬說。
這時莫札特正撩起Janet研究手機型號的話題，彷彿覷準了難逢的機會般， 我大著膽子向康君喬邀約 ：『不如找天我們一起親身到那兒逛逛吧？』
她輕抿一下嘴唇作思考狀（無懈可擊的動人表情），為須臾之間 ，但在我來說卻似是一輩子那麼長。當我以為她最終會婉轉拒絕時 ，她卻落落大方地含笑說了句好，並主動跟我交換了手機號碼。
明明每多走一步，便越接近玩火， 可是我實在好想任性一下 ；或者說， 從理智與慾望的交接地帶中，我竭力找尋多勾留哪怕只是一刻的可能性。而且我也儘量不去想將來的事， 因為我深明這發展是不會有將來的。
雖然卑微 ，也算是幸福的一種。
偏偏在這一分鐘 ，她的手機又響起了。 她從手袋中取出手機， 如先前那樣偏個頭以手掩著嘴巴喁喁細語起來。 顯然，又是她的老公來電了。我僵着傻笑藏着落寞地從鏡子裏偷窺她的幸福臉容 ，感覺有點像瞧著自己的房子被燒成灰燼。
這便是我得付出的代價。
一挨通話結束，Janet便賣熟地打趣問她：『老公仔投訴妳週末也不陪他啊？』
『不會啦。』康君喬延續著那滿瀉的幸福小婦人笑容 ，『他只是問我想吃什麼 ，他待會去買餸。』
莫札特先是一臉愕然地在桌下拍我大腿， 然後我看見他快速擠出一個「可惜了」的苦臉， 我敷衍地還他一個苦笑， 同時不禁懷疑Janet似是有意製造這番對話來給我聽的。
『還懂下㕑呢？』Janet神色誇張的說：『好幸福耶！』
『 我也覺得自己好幸福呢，』康君喬的快樂笑容以荼薇得像在炫耀了，『 他泡製的菜式簡直是米芝蓮的水準了， 反而我煮的東西實在是見不得人 。想想還真覺得很對不起他呢。』
『哇！那我們幾時有口福可嚐嚐你家廚神的手勢呀？』Janet半似奉承半似認真的說。
奇怪的是，我窺見康君喬的臉色在這剎那驟然一沉 ，不過幅度和時間上俱是一閃即逝的 ，若不是我注目於鏡子上也不容易察覺， 甚至乎我也不敢斷言自己到底是否看錯 。事實上，她隨即一派期待與自豪的答道：『回去我跟他說說，到時再約日子吧。』
我發誓一定不會參加。
。
離開樓上咖啡店後我們便跟兩位女孩分道揚鑣。 我原打算直接回家 ，但莫札特說什麼都要我陪他去逛花園街看波鞋 ，之後又軟硬兼施要我跟他吃過晚飯才肯放人。 本來我的心情指數只適宜回家淥個寂寞味杯麵收看那些垃圾電視節目 ，但經不起莫札特的囉嗦， 唯有聽天由命地任他擺布算了。
在莫札特的引路下 ，我們落腳在新填地街近太子道的一間潮州打冷店。這店應該是由大排檔演化而來的， 雖然裝修簡陋 ，又開在這种阒静無人的內街上，但卻生意滔滔坐無虛席 ，使这一隅的熱鬧與長街的幽暗有很強烈的對比。 我們被安頓在店裏的角落， 其實聞到食物香味後我已食指大動， 莫扎特更興致高昂地點了一桌子菜不特止，還要了啤酒 。我一向不嗜杯中物 ，但今夜卻隱隱有喝一杯的需要。
酒酣耳熱時（事實上我和莫札特半杯下肚已滿臉通紅了）莫札特忽然出其不意地問道 ：『喂，柏希 ，老實告訴我你對康君乔是否有什麼非分之想，嗯？』
『亂…』我心虛地眨眨眼，『講什麼呀你！』
『我的柏希哥呀，雖然莫札特是聾的， 但沒有失明喎 。』他說著替我斟滿杯子。
反射性的否認堵在喉間不上不下 。儘管我好想提醒他失聰的應是貝多芬， 但同樣是鯁在喉間吐不出來 。不過，也許某一部分的我其實正渴望有與人分享一下心事的對象。 於是，在矛盾中的我只有猛灌啤酒進胃裏， 用沉默來間接承認。
『嗯，她可是別人的太太啊，』莫札特指指自己的鎖骨間， 示意他有留意到康君喬穿在項鏈上的那枚戒指：『抑或你仍抱著一絲希望他們只是同居情侶？ 但其實也沒有多大分別囉。』
『我……不是你想的那樣。』
『 但你控制不到自己對吧 ？』他用的雖是問句，但心裏似乎已有了他的答案。
『我……』我欲語還休 ，不知該說什麼好 。我也很困惑，因為我發現搞不清楚到底是想辯駁還是渴望傾吐心中的鬱悶。同時我亦很驚訝莫札特為何要如此單刀直入挖出我的心事，畢竟在我們的交情中未曾有個比這更涉及個人情感的談話。
『 為什麼你如此關心這樁事？』我試圖反客為主。
『 如果你覺得不舒服的話 ，我們可以不談這個。』他仰頭把杯底的啤酒全倒進嘴裏 ：『但你不要介意我關心這件事， 因為我們是朋友呀， 所以我覺得應該跟你談談。』
莫札特的真誠讓我既感動又慚愧。 我抬手向店員要多一瓶啤酒後解下心防坦言相告 ：『對不起，都怪我自己也很搞不清楚想怎樣。』
他緩緩點一下頭表示理解 ，剛拿起的筷子在半空晃了一圈又重新放下說道：『別看我總愛成天蹲在電腦前打機， 其實談情說愛這些事我可不是門外漢 。我說你現在的情況是有點當局者迷 ，打個比喻吧 ：你得了感冒， 但你認為沒什麼大不了 ，甚至認為小病是福------』
侍應將已掀了蓋的瓶裝啤酒咚一聲放到桌上。 我為彼此添了杯。
『剛剛我說到哪裡？』
『感冒。』我說。
『感冒？』他抓抓自己的臉頰好像不明白為何會提到感冒，『總之，我當然不懷疑你被康君喬迷住了的理由，她的確有顛倒眾生的氣質吶。唉，誰叫她這麼美 。可是若把問題的焦點放回她已為人妻的基礎上，那首先你倆能發展的機會很難樂觀了。其次即使你們真的出現了曖昧 ，甚至得罪說句有什麼苟且，對女方來說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呢？這當然很有爭議的地方，但問題的其中一面是她要為不倫之戀承受多少壓力和內心掙扎 ，對一個真正喜歡她的人這是否值得鄭重考慮的一環？』
這番鞭辟入裏， 或至少是一針見血的剖析使我不禁對莫札特刮目相看。他扔出「愛不該有傷害 」這副枷鎖 ，無疑比隨便勸我莫燈娥撲火更顯功效。我大口呷著啤酒，味道竟是越來越苦澀。
『 其實我也真的不打算會發生什麼事，』我喟然道：『只是不由自主地想多接近她一下，多看她兩眼而已。』
『 理解的 ，但要獲取這小小的快樂可能要付出不相稱的代價啊。』
相不相稱見仁見智吧。 我心忖，但嘴上說的卻是另一套 ：『放心吧， 我不是個沒分寸的人。』
『康君喬被私有化了確然令人很沮喪 ，但森林裏仍有很多秀木嘛， 比方說Janet也不錯啊，你說對不對？』
『噶----- 你這傢伙 ，原來盯上人家了，怪不得剛才這麼口若懸河啦。』
『 了解中 ，了解中。』莫札特一面神往的含笑 ，『乾杯吧！』
我們舉起廉價的膠杯在炸蠔餅上對碰， 然後在觥籌交錯中漸漸划開了話題。
那一晚 ，我雖未至於 酩酊大醉的地步 ，但喝下的酒量已是有史以來之最。 結帳的時候桌面到底有六瓶還是八瓶的空樽 ？不記得了， 只記得我甫走出店外 被夜風一吹便忍不住蹲在路旁猛吐， 然後坐的士回到住所樓下時又吐了一次。
我拖著異常沉重的四肢好不容易才摸進獨居的家門。 濺到了嘔吐物的波鞋被我不負責任地甩到角落 ，不管衛不衛生了 ，我就這樣以大字型的姿勢倒在床上 。四周很寂靜 ，寂靜得我可以清楚聽見兩邊太陽穴突突跳動的聲音。 我茫茫瞪著黯黯的天花板 ，感覺身軀裏好像有什麼東西掙扎著要蹦出來…… 睏意漸濃……在難辨是釋懷抑或是更糾結中我為莫札特的一番關心再次感動（ 他比我吐得更一塌糊塗）； 然而同時地 ，我看清了心中的執著 ------暗戀的權利是神聖不可侵犯的 ，我有權選擇在自己的宇宙裏默默愛她， 不管她是不是別人的妻子 ，也不管她會否因此而鄙視我， 我都會繼續用我的方式喜歡她。
無人可剝奪我的權利。
不過，我會自重的 。莫札特提醒了我 ，免她受傷害是不容輕忽的重點。 我相信我有信心克制自己不會向她表白， 但我無法欺騙自己不喜歡她。
朋友啊朋友 ，請原諒我這樣任性， 因為我真的好喜歡她………
。
事情是對是錯往往有觀點與角度的繆思， 沒有一種決定是可以取悅所有人的，重要的是能否辨識到內心深處的真正想法； 而當誠實地面對了內心後， 莫理旁人認同與否 ，至少能得到減輕羈絆的紓緩。
藉著昨夜酒精的發酵，我下了恣意暗戀康君喬的抉擇。為何不可呢 ？我沒有傷害到任何人 ，即使有 ，那個人也只是我而已 。世上沒有免費的午餐， 喜歡一個人亦然 ，有所付出是無可厚非的。
一個星期後的週末 ，我跟君喬實踐了實地觀摩的計劃。
秋末的晴天清爽怡人 ，蔚藍的天幕上只有幾綹薄薄的白雲在悠悠飄浮著 ，宛若上帝抽雪茄所吐出的煙跡。君喬穿了一身色澤素淡的行山裝束，長髮紮成精神奕奕的馬尾 ，淡掃娥眉的臉龐較平日的認真妝容反更有神清氣爽的好感。 其實形容太多也是多餘，總之就是令人 捨不得移開眼睛的好看。
首次單獨「約會 」，出門前我可是反復鍛鍊了談吐與神情要表現自然。
『 你是攝影發燒友麼？』我指指她掛在肩上的「佳能」單鏡反光相機問道。
她托一托相機前的長鏡頭婉婉地說 ：『這台相機是我老公的。』
正式聽她口中說出「老公」二字，原本美好的心情頓時喀嘞一聲生出了裂痕。在我掛著空洞的笑容不知如何延續下去時，她漫不經心地提出該如何走的路線把話題岔開了。
到頭來仍是這麼差勁，我暗暗鞭策自己必須有所改善。
我們從裕民坊起步， 先取道康寧道到物華街街市 。這裏林立的主要是販賣蔬菜瓜果的攤檔，熱鬧是熱鬧，但似乎欠缺一份無可取代的特色。然後我們回頭到裕民坊的有蓋臨時市場，裏頭全是賣乾貨的小檔口， 內褲呀、拖鞋呀、毛冷呀、山貨呀雜七雜八的， 對區內的居民來說確然是選購廉價生活用品的好地方，但和物華街街市一樣， 對我們這些區外人產生不出很強烈的感覺。
君喬克盡己任地拍下不少照片，從神情上我已看出她同我的看法差不多。看來這趟「考察」馬上便要完結了，我抓緊時機提出「找個地方坐下來歇一歇喝點東西」的建議她不假思索便同意了。
於是我們信步地走進街角的麥當勞。 確定了她只要一份薯條套餐後我請她先坐到靠窗的座位 ，我則排負責排隊、付款及端餐， 一般情侶都是這樣分工的………
自欺欺人又怎樣 ？我自得其樂。
端著我們的食物回座時 ，君喬正捧著相機入神地翻看剛才拍下的照片， 發現我回來 ，她想掏出自己那份餐的錢還給我。 我堅持不用 ，為了趕快結束掙持，我隨口問她可否讓我也瀏覽一下照片。
她看起來很大方地把相機遞來給我 ，可我還是捕捉到她眼中閃過的一絲遲疑， 興許是下意識憂心丈夫的相機會摔壞在別人手裏吧。
我小心翼翼的接過重量頗沉的相機， 這樣捧著她男人的物件感覺有些彆扭， 但我盡力表現得泰然自若。
關於社區街景的照片只有十餘幅 ，在乏善足陳中我不禁帶些恍惚地把回溯鍵一直摁下去， 直至小屏幕上轉出的是她跟丈夫的生活照時 ，我才驚覺自己的 無禮 。我抱歉地瞟向她，卻不由自主地問她是否介意讓我看一下這些照片。
儘管她表現出有些難為情，但終究親地笑笑表示沒關係。
為什麼要看 ？完全是出於自虐的心理吧。 我一邊在心裏自我揶揄 ，一邊盯著那小方框裏的段段留影 。我以為這件事不知會有多難過 ，然而，出乎意料地， 隨著照片一頁一頁的翻動 ，難受的感覺竟在不覺中被一份平和的欣慰所取代了。全因他們那些一致的笑臉是那麼的具有感染力 ，那些真實且光芒四射的幸福味道是如此的動人。 我必須承認，君橋的丈夫儒雅俊秀、明眸皓齒， 跟她直如天造地設的一雙璧人。
一份坦然猶如醍醐灌頂般顫動我的靈魂， 真正的愛是全然不計較回報的付出； 真正的愛應該不囿於佔有， 如果我真正愛這個女人， 自然會為她得到了幸福而喝采和欣慰，即使幸福的來源與自己無關。
『 妳丈夫真是一表人才。』我由衷讚歎。
『 別誇他 ，他這人最大的缺點就是少少讚美也會樂得飄飄然的 。』她裝出不以為然 ，但吐出來的每隻字都蘸滿了蜜糖。
『 你們結婚多久了？』我的嘴上隨便問問， 眼睛認仍駐在那方小屏幕上。
當我為意時 ，在發覺君喬好像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我下意識抬頭瞧看，這時她才好像從恍惚中回過神來答道：『五年了。』
『嗯哼……』一點難以言喻的疑竇在我心裏漫開，何以她久不久便洩漏出彷若心事重重的樣子？她只是不習慣跟我這個普通男同事相處？
她開始帶著焦慮瞥望我手中的相機了。 我識相的遞還給她。 接回相機後，她的臉色馬上掃走了陰鬱回復明亮。
我不禁思量 ，難道君喬有一番無人可傾訴的心事？ 若真的有， 我願意付出無盡的耐性當她的聆聽者。
不過 ，我知道距離這一步比登天更遠 ，何況我思疑自己是在捕風捉影而已 。事實擺在眼前，她擁有的是只羨鴛鴦不羨仙的美滿幸福。
接下來我們聊了些公司裏的八卦事 ，談到我在海利混了多久時我也問了她從前是在哪兒上班的。
『飛月軟件。』她告訴我。
『噫，是電腦程式公司喔。』我問 ：『也是做傳訊這方面的？』
她啜一口紙杯中的芬達汽水才答道：『不，只是一些後勤工作。』
然後話題便曳然而止了。 沒辦法， 以我們這種程度的交情一不小心便會掉進沉默的尷尬裡，只要該說話的一刻沒有人說話 ，再要說話的彆扭感覺便會一秒一秒的加乘上去。
我知道今天該到此為止了， 君喬始終是別人的妻子，跟我這個臨時凑成關係的男同事不可能不保持應有的距離 ，否則惹起不必要的誤會就麻煩了。
這一刻，我再度警惕自己必須慎藏對她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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