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樹之上（舊版） - 前傳：第四章〈忘卻魔女〉之二

　　「我做了什麼……」

　　什麼？

　　牧的發言讓墨梨一頭霧水，還沒釐清對方意思，牧便抬起手，墨梨立刻擺出防禦姿態，下一秒他的衣服整齊地穿回身上，墨梨詫然：「牧，妳……」

　　牧轉過來示意墨梨安靜，然後走上前拉住他的手，道：「跟我來。」

　　墨梨和牧離開浴室，他們來到與先前相似卻不同的長廊，無窮黑暗吞噬前後，墨梨只能看清方圓幾尺內景物，牧拉近墨梨、壓聲道：「閉上眼睛、不要說話，記住跟緊我，無論聽到什麼都不要睜開眼睛。」

　　墨梨點點頭，暫且擱下疑問、闔眼回牽牧的手，牧開始移動，寂靜淹沒四周，就連他們的腳步聲都聽來微乎其微，墨梨默數步數以轉移忐忑，他們停在第五十五步，墨梨聽見門鎖轉動的聲音，隨後兩人進入另一個空間。

　　墨梨打開眼睛，呼吸頓時舒暢，這才驚覺之前竟不自覺屏住呼吸，墨梨環視嶄新空間，中央柔軟大床罩著一層從天花板垂落的床幔，順其看上去，暗色霧氣壟罩頂部，白色流體如奔雲穿梭浮動，細沙似的星辰交錯閃爍。

　　房間角落的騷動打斷墨梨，他看過去，牧正推開滿地書本及器物，向他展示一個隱藏在家具背後的通道。

　　「從這裡離開你會回到森林，不用害怕，我會讓森林指引你。」

　　墨梨怔了許久終於明白牧的意思。他沒有發現他的話中有著難以置信：「妳要幫我？」

　　牧歪了歪頭，道：「當然？」

　　「我騙了妳。」

　　牧沉默半晌，彎起與平時無異的笑容說：「是我先擅自誤會你是女孩子的。」

　　「但我沒有澄清這件事。」

　　牧是個很好的朋友，她用真心對待他與亞神，每一分與他們相處的笑容都是真實的。墨梨憶起牧當時誤會他是女孩子時發自內心的喜悅，或許師父嚴厲管教下，她一直渴望擁有同性朋友，而他卻為了短暫的有趣欺騙對方，若牧打算計較，他沒有任何反駁立場。

　　「我不在意。」

　　「什麼？」

　　看著墨梨滿臉愧疚，牧饒有趣味地笑起來，「你是我珍貴的朋友，這無關你是男是女，唯一遺憾的是以後沒辦法邀請你來玩了。」

　　不，他再也不想來了。墨梨吞下無禮念頭，問出他在意很久的事：「妳不討厭男人嗎？」

　　此話一出，牧失笑。「你怎麼會這樣認為？我並未跟隨師父的所有理念。」牧制止還想說話的墨梨，她俏皮地用頭示意通道：「快走吧，在師父發現以前。」

　　墨梨停頓幾秒，下定決心活著回去的隔天絕對要好好道歉，並且竭盡全力回報她的善意。墨梨貓腰爬進通道，他發現裡面有多次使用的痕跡，然而牧不可能不告知她師父便偷溜出門，這說明……

　　「牧，妳曾多次幫助誤入森林的男人嗎？」

　　牧微微一震，支吾半天後她為難地笑說：「別告訴我師父，我認為他們都只是迷失於森林，並非抱持惡意，如果因此死去，未免太可憐了……」

　　「那誰來可憐我？」

　　刺冷寒意滾落脊椎，兩人同時轉至門口，彼處一團紅黑混雜的濃霧慢慢凝聚，兩人尚未反應之際，一隻大手破開濃霧撞向牧，牆壁破碎的巨響震盪整個房間，墨梨被即刻的衝擊推到角落，他趴臥在地、咳嗽連連，飛揚塵土阻擋視線，墨梨摸索身側，觸及盡是損壞的書籍與牆壁碎塊。

　　「為什麼要背叛我？」

　　驟起勁風驅趕塵土，墨梨低頭保護雙眼，再度張眼後，門口處的濃霧洶湧翻騰，首先是手臂——一雙纖細的手衝出濃霧、扯斷與霧相連的黑色血管，接著那雙手推出魔女的身影，黑稠液體如蛛網流淌而下。

　　墨梨忍不住顫抖，他能從外型辨識出魔女，但對方幾乎面目全非，混濁的霧取代血肉編織身軀，洩漏猩紅光芒的間隙間，濕漉腐肉欲逃脫般不時伸出蠕動，不祥紅光完全寄生原先美麗的雙眼，每一個不經意的顰眉，自血紅長裙蔓生的荊棘狀液體便極具威脅性地擴大存在。

　　被大手禁錮的牧懸掛於空，她看著失去一面牆的房間，接著轉向已許久沒有失去理智的魔女，試圖安撫對方：「師、師父，我……」

　　牧的聲音讓魔女皺起只剩一片紅光的眼，她縮拳、長聲尖叫，大手隨著魔女的動作收緊並摀住牧的嘴。

　　「啊啊……啊……」

　　魔女雙手顫動、痛苦地呻吟，她瘋狂抓撓腦袋，刺耳磨牙聲摧殘聽者耳膜，最後她仰頭跪下，膿血跌出眼眶。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黑色荊棘建構的漩渦以魔女為中心旋轉，墨梨在強風下險些站不住腳，他連忙攀住牆上燈飾同時找尋牧，囚禁牧的大手持續施加力道，牧潸然淚下、痛苦地閉眼承受，墨梨見狀一步步挪向大手打算解救她。

　　「牧！妳還好嗎？」

　　牧驀然看向墨梨、面露驚恐，令全身寒毛倒豎的殺意如潮水覆蓋，墨梨呆然面朝殺意來向，形體逐漸錯置破碎的魔女搖晃站起。

　　「是你……是你……都是你……！」

　　墨梨抬手防禦，漩渦霎時暴漲將他吞入其中，無邊黑暗攪亂視線所及，他無法呼吸，漫布四處的膠質阻絕空氣，幾乎要碾碎人體的壓迫感不斷黏著，墨梨感覺得到每一吋肌肉都被往不正常的方向擰扭，他因窒息而意識模糊，鮮明的痛楚又喚回他，他奮力掙扎，換來四肢血肉被撕扯，他聽見自己撕心裂肺的尖叫與求救，但世界彷彿徒剩他一人，而他將可悲而孤獨地慢慢死去。

　　不要。

　　他還不想回去。

　　他還不想死去。

　　冰冷而死寂的力量冉冉爬上心口，墨梨猛然睜眼，一朵艷紅的彼岸花從心臟成長、挺身、綻放，帶有妖異氣息的花粉似細雨抖落，他咬牙抵抗撕扯全身的濃霧，浴血的手臂顫抖著要抓上彼岸花——

　　**「賽希芙．埃維梅卡雷米耶！」**

　　清脆鈴聲響徹，乍現白光轉瞬驅散滿室黑霧，衝擊將被強行恢復原姿的魔女推撞牆上，她像是破布娃娃般無力地癱坐。

　　墨梨艱難地坐起身，胸腔湧現的血腥味衝上腦門，他嘔了幾口瘀血，用手背擦抹唇角，他往前看去，可怖的扭曲魔力不再、視野重拾豁然，橫在中央的大手也被白光消融殆盡，他趕緊往身後大洞查看牧的狀況，接著雙眼圓瞠。

　　牧扶著胸口大力喘氣，而抱著她的人正是——

　　「修——！」

　　墨梨壓下想哭的衝動，也不管自己滿身駭人傷勢，他三步併作兩步衝去狠狠抱住對方，修放下已有好轉的牧，輕拍墨梨後背、彎起溫柔的微笑：「沒事了，我在這。」

　　墨梨從修的懷中抬頭，望著對方能擁抱一切的純真笑容，先前擱置的罪惡感朝墨梨尖叫，他張口道歉前，牆邊傳來魔女的咳嗽。

　　「師父！」

　　「牧，先不要過去。」

　　原本想為墨梨治療的牧跑向魔女卻被修攔下，魔女垂首起身、低聲呢喃，牆後瀰漫而出的黑霧重新纏上魔女，修歛目抿唇，執起手中吊掛提燈的行杖重重落地，鈴音再度迴響，無形衝擊將魔女壓回牆面並拔除還想滲透魔女的黑霧，魔女喘著粗氣呻吟。

　　「賽希芙，記住妳現在的身分。」

　　聽見這句話，賽希芙深深吸一口氣，總算脫離雜亂的呼吸節奏，呼吸漸趨平穩後她緩緩站起，端正整身因騷動而脫序的儀態，賽希芙有氣無力地朝修敬禮：「修大人，非常抱歉，以這樣無禮的姿態接見您。」

　　她的眼神充滿疲憊但已不見瘋狂，修點了點頭，牧立刻拔腿抱住賽希芙，賽希芙看著懷中泣不成聲的人兒，她雙唇顫動、眼眶濕潤，不敢伸手觸碰跟在身旁數年的女孩，正當她開口，牧搖搖頭喊道：「什麼都別說！我知道、我都知道！」

　　賽希芙喘了聲、難受地輕垂眼簾，她握緊拳頭而後放開，最後緊緊回擁牧，宛如珍寶失而復得，一旁的修給予她們修復彼此的時間，直到兩人緩和過來且看向他，判斷狀況不須介入的修拍拍墨梨，朝賽希芙欠身道：「我照顧的孩子驚擾到妳，我向妳鄭重道歉，回去後我定會嚴加管教……」

　　「且慢。」

　　修抬眼停下，賽希芙板起平時藏有狠戾的嚴肅面容，她直指墨梨說：「他欺騙了魔女，必須為此付出代價。」

　　修上下審視墨梨還汩汩出血的傷，謹慎回道：「或許他已經支付……」

　　「還不夠。」

　　「他是未來的神座。」

　　「我不會讓他失去作為神座必要的能力。」

　　修為難地蹙眉，思索許久後試探性詢問：「妳打算怎麼做？」

　　賽希芙移向墨梨，冰冷的嚴厲視線令他悚然。「我會取走你身為男人最重要的東西。」

　　「……什麼？」墨梨將目光投往修，對方臉色煞青煞白，期間經歷了震驚、困擾、不安、隱忍、哀痛到接受，墨梨難耐於遲遲沒有回應他的修，焦急地抓緊對方衣服道：「修！那是什麼意思？」

　　修對上墨梨打顫的紫瞳，幽幽啟齒：「墨梨，雖然我的治療術不比雪蓮先生優秀，但我保證它會恢復到與原本無異的狀態。」

　　「為⋯⋯為什麼突然說這個？」

　　修看見淚水在對方眼中打轉，他抿唇將墨梨帶到身前，重壓對方雙肩、蹲低和其平視，修嘆了口氣，語重心長地說：「聽著、墨梨，我不能所有事都縱容你，你必須明白謊言的代價。」

　　「這⋯⋯這是什麼意思？」

　　修讓墨梨面朝賽希芙，用眼神示意賽希芙動手，隨後沉痛地撇頭不忍目睹。

　　彷彿踐在腦上的高跟鞋音靠近，墨梨扭動身體但掙脫不了修的手，他不停叫著修卻不得回應，然後賽希芙在眼前面無表情地抬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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