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曦的大房子 - ２－３飛過去和掉下去

小星再次被苗曦嚇到，苗曦更是被之後的事情給嚇呆了。

同樣的原因，但後果嚴重得像惡夢。

意外發生前，坐在後座的苗曦突然加緊抱住小星的力道，整張臉猛然貼在她的背後，導致她觸電般豎起身子，驚叫了好幾聲，機車劇烈地搖搖晃晃，在彎道暴衝，緊接著急煞的後勁與油門互相衝突，撞上護欄，兩人就這樣被拋出去。

她們飛向看不見地面的樹林。藍藍的天空底下，苗曦用近乎平靜的態度思考自己究竟在哪裡漂浮的問題，接著瞥見一點點的大房子。在很遠很遠的地方，要是有翅膀飛過去就到得了，可惜現在緩緩進入墜落的狀態，等一下就會像雲霄飛車一樣令人措手不及。

完蛋了，沒有安全帶，沒有東西可以抓。

苗曦決定閉上眼睛。反正接下來會怎樣想也想不到，也不是她能控制的。

千鈞一髮之際，她被小星抓住了左手，然而懸空的兩腳卻硬拖著全身以及左手手臂。

小星抓著等同於樹的手臂的樹枝。

不需要往下看，苗曦就已經瞭解現在的形勢，只要稍微亂動就會讓情況更糟糕。

「要掉下去了……」

「不要想那種事！妳把我當成繩子往上爬，或當成在爬樹，想辦法抱住我。千萬不要害怕喔！」

「我才沒在怕……好了！」

靠著小星向上舉高的力量，苗曦用空著的那一手抓住粗糙的樹皮，雙腳纏住小星的身體，接著整個人像一隻無尾熊抱住她。

「噗，好癢……噢！快點往上爬啊，妳光看著我我也不能幫妳什麼。」

「喘氣一下而已。那我要繼續爬了喔……」

擔心小星又會因為被碰到癢處而嚇到，苗曦再次確認之後，謹慎地放開一隻手，勾住小星的肩膀，然後往旁邊喘口氣，隨即感到大事不妙，因為所有支撐點都在抽動。

「噗——都已經緊要關頭妳這小孩也要鬧——」

「我沒有啊！這次不是我的錯喔！」

「噗哈哈哈哈哈——！癢死了，不行了，肚子好痛，快笑死我了，真的要死了，哇哇哇哈哈哈哈哈哈——！妳到底怎麼回事哈哈哈哈哈，妳的手絕對有問題，為什麼可以這麼癢啊！」

像是終於潰堤一樣，小星再也抓不住樹枝，捧著肚子，邊笑邊哭邊噴淚，就這樣和滿臉錯愕的苗曦一起墜落，

「奇怪！我什麼都沒做……嗚嗚嗚嗚嗚——！」

由於依然抱住小星的關係，苗曦慢一拍才知道一切都已經失控，腦裡想的是自己的媽媽以懶蟲模式跟著往下掉，爸爸則是完美接住，但隨即明白只是神經錯亂造成的幻覺。

蓬！

落地之前，小星像保護雕像一樣抱著苗曦，自己以背部迎向天然的軟墊——厚厚的枯葉層——順勢往旁邊打滾，粗暴而迅速地化解反作用力的衝擊。

「好痛……」

終於停住時，苗曦睜開眼睛，想掙脫小星彷彿安全帶的懷抱，但稍微使力就順利翻過去，爬起身後，暈頭轉向地怕去察看她的狀況。

只見小星全身滿是枯葉、枯枝跟泥土，頭髮散開，整個人癱成大字形，呆滯地望著天。

「小妹妹，妳有哪裡受傷嗎……有的話快說。」

「只有摔痛屁股和背而已，比起我，妳更應該要擔心妳自己啦，笨蛋！」

「沒事就好。站得起來嗎？」

「就說了我沒有怎樣，小星是笨蛋，摔到腦子還沒有知覺！」

「好過分，我只是在喘口氣——噢，肋骨好像斷了幾根，呼吸有點痛……」

小星閉上眼睛苦笑，臉色蒼白，吸氣漸漸少於呼氣。

注意到這點的瞬間，苗曦差點忘了呼吸，腦袋變得一片空白，想幫小星做點什麼卻渾身發抖，湧起被遺棄的強烈悲傷，甚至接近憤怒。她哭了出來，向所有可能性求救。

「誰來快點救救我們！小星就要死掉了啦！吼——！我們傷成這樣是要怎麼走回去？對不起，我想回家，好想好想好想回家喔！」

苗曦認為全部都是自己的錯，要是沒有跟在小星身邊、要是沒有跟她說要找大房子、要是在她說要叫警察的時候趕快逃跑，現在就不會出現在這個地方。

腦裡的假設源源不絕湧現，她想到小星很可能在說謊，先答應要一起找大房子，但最後一覺醒來自己就被關在壞小孩專區。

話說，一直沒找到大房子也是問題。

就在眼淚掉得到處都是的時候，地上響起喀喇喀喇喀喇喀喇的怪聲，苗曦嚇得暫停呼吸，血管像要被發寒的脊椎結凍一樣。連串的怪聲像從地面傳來的，像某種未知生物急忙鑽出又躲藏起來。

怪聲很快就隱藏在寂靜之中，反而更令人害怕，懷疑怪物究竟有什麼目的。

「……真的想回家嗎？」

小星開口說話了。

「哇啊——！」

「總算是一口氣把斷掉的骨頭全部接好了。小妹妹，我們走吧，妳不用擔心，大姐姐會想辦法的，放輕鬆一點嘛。」

復活的小星翻起身就兩腳站立，走來走去，察看環境，跟剛才快要斷氣的模樣完全不同。

苗曦反覆看著自己，然後雙手被她捧著緊握，被溫暖地安撫才漸漸放下心。

「嚇到我了……小星現在真的沒事了？」

「也不算啦，剛才真的痛到快要死掉，全身都是。不過聽到妳說想回家的時候，因為太高興了，骨頭就因為這樣全部回到原位，那種感覺很奇妙……哈哈！」

「所以妳早就打算送我回去？好過分，小星是騙子。」

雖然苗曦已經有想過這種情況，但聽到小星親口說出感覺還是很受傷，看到她的哈哈笑更直接被點起怒火。

「對啦！但我會這麼做是在幫妳，帶一個離家出走的小孩趴趴走本來已經是很糟糕的行為。想說帶妳兜兜風、拍拍照，吃飽喝足了就讓妳帶著滿滿的收穫回去寫日記。但是現在出車禍了，機車還留在現場欸，這下我和妳鐵定都要進警察局了啦，結果最倒楣的還是我啊。」

「……怎麼會？我不要被關在壞孩子專區！」

「對，妳是壞孩子，我是誘拐兒童的不良少女。壞姐姐要去自首了，那小妹妹想怎麼辦？」

「……」

苗曦的嘴巴張得大大的，臉色發青，腦中充塞著「壞孩子」三個字，雙腳慢慢倒退走，用力搖搖頭後轉身就逃，想到被懶蟲說是壞孩子就跑得更快。

小星咦了一聲，隨即反應過來，趕緊用跑的追上去。

「妳這樣就會變成更壞的壞孩子喔！哎痛痛痛……」

站著已經是勉強，一跑起來就牽動隱藏的傷勢，豆大的汗珠連連冒出，即使忍痛了也沒辦法加速，慢跑已經是極限。

但小星並沒有因為難以行動而放棄追趕。前方有種種未知危險在等著年紀小又逃家的小孩觸發，必須搶先一步阻止，以免事態更加嚴重。

跑沒多久就看到苗曦背著大背包的嬌小身軀，笨重地跑著。因為她步伐的間距很短，雖然看起來很專注在全力逃跑，實際上前進得很慢。

感覺像跟一隻烏龜賽跑。比想像中還要容易捕捉。

「哇——！被追到了。」

苗曦感覺到背後傳來小星的聲音，嚇得加倍努力增加速度。

「我們一起回去！到時候我會跟妳父母說是我帶妳出來玩，然後妳再跟他們好好溝通，一定會沒事的。唔哦哦哦哦！」

「爸爸在忙工作，不能打擾他。要說就跟我媽說，但她已經是懶蟲，是大笨蛋，什麼一定沒事？根本就不會有事好嗎，當初還手打我的頭就沒事了嘛……」

苗曦慢下腳步，很快就站在原地停住，正要大聲哭出來的時候，眼角餘光瞥到有東西像滾石一樣從旁邊經過，伴隨著哀嚎聲。

「小星？」

「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由於腳踝突然拐到，小星整個人向前仆倒，為了保護臉部而用雙臂承受滿嘴枯葉的窘境，撞到地面時靠翻滾度過難關，但效果卻好過頭，被下坡牽著越滾越快。

把看起來滑稽的殘酷畫面看在眼裡的苗曦想都沒想就追過去，動身之前趕緊丟下徒增負擔的大背包。

慘叫聲消失了，仔細聽只聽見有微弱的聲音，感覺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但又覺得很近。

她繼續前進，終於弄明白為什麼了。

是溪水聲和落差極大的地塹，渾身溼答答的小星站在湍急的溪流旁邊的石頭，正試著爬回來，但她再怎麼努力也只能留在原地著急不已

「小星——！」

「我沒事！就是有點使不出力氣而已……小妹妹，待在哪裡不要動，坐著就好，我去找可以爬得上去的地方，真的不要亂走喔！」

「我去拿東西給妳吃，補充體力！背包……」

「哇！別走！妳這小孩真的是——就不能等我上去嗎？哇！哇！小妹妹！有聽到嗎？拜託聽話一點啊！」

看到苗曦下定決心的哭臉以及不回頭的行動，小星又急又氣，氣得得無處發洩，不知道該相信苗曦沒有迷路順利回來還是相信附近就有爬上去的出口，亦或是相信飽經摧殘的身體忽然復原七成左右。

最後，她決定先躺平暫時休息。聽著溪水沖刷的聲音，身體的疲憊和疼痛如潰堤般從四面八方襲來，化作濃烈的倦意將意識拖進虛無之中。

醒來時，肚子咕嚕咕嚕叫得非常大聲，但她很快記起跑去找背包的苗曦，經過一番努力總算順利順利爬上去。

可是，到處搜尋超過十分鐘，卻還是不見她的身影，只剩留在地上的大背包，裡面有變形的吐司、火柴盒、小包裝的草莓味玉米脆片、水壺、手電筒、折疊傘、膠帶、換洗衣服、電池、溼紙巾、蘑菇布偶、剪刀……

非常意外地齊全，唯獨缺了在搭車時看到的大罐果醬。

「笨蛋……笨蛋！」

＊

此時，抱著果醬的苗曦邊走邊用湯匙挖著吃，循著溪水的聲音走，心想要快點給小星吃點東西，果醬很甜很好吃，一定能讓她打起精神。

走著走著，天色更暗，還開始起霧。知道有些不對勁，苗曦吞了一大口果醬便旋緊蓋子。

手很痠。喉嚨好乾。

「……」

話說從剛才順利取得果醬到現在過了多久？走了多少路？走到哪裡了？溪水聲還在嗎？

正在緊張地自我疑惑的時候，濃霧竟然一下子將視野限縮到只看得見腳底。苗曦忍不住呼喚小星，想盡快聽到她的回應，越快越好。

至於前進的速度已經轉為走一步算一步，就怕踩空之類的意外發生在自己身上，到時變得跟小星一樣滾成球就慘了。

「小星……要等我。」

因為低頭專注前進的關係，苗曦沒注意身旁的濃霧產生了變化，頂多是覺得腦內冒出的細小聲音讓她能勇敢踏出步伐。

像是清脆的鈴鐺聲，像是仙女的魔法激起糖果漣漪，像是柔軟的彈珠在追逐玩耍，像是花兒爭奇鬥艷、蝴蝶振起翅膀的美麗眼睛……諸如此類演奏出温和的交響曲。

苗曦忽然想到這些聲音跟大房子非常相配，更有可能就是某次做的夢裡面的音樂。

「？」

有蟲子撞上苗曦她鞋尖了，六隻腳卻用兩隻腳站，兩隻在揮揮手，兩隻拍著腹部拍出清脆的叮叮。行為舉止如同人類。

「嗚哇！這什麼啦？」

下意識抬起腳，抬起來，然而，視線離開腳底所造成的結果就是錯愕無限大。

苗曦如同置身於水族館的海中隧道。濃霧之中有成群結隊的發光生物，有的紅，有的亮，有的綠，有的藍，也有黃色和橘色；有在身旁飄浮，有在地面遊行嘉年華，有在上方形成星空，看到這裡就像身處銀河，無論菇類還是蠟燭一樣的果實，一起搖擺，一起唱出自己的音色。

演奏會被苗曦接連不斷的驚叫和奔跑中止，剎那間，霧和光全部消失得乾乾淨淨，就連溪水聲也是。

「什麼啦……」

清冷的明月灑在樹影之間，原來已經天黑了。

雖然視線似乎比下午還來得好，就只是色調暗了許多。

苗曦慢下腳步，喘著氣，眨眨被汗水入侵眼睛，臉色發青，終於瞭解自己現在所處的狀況就是走失，完完全全的走失。

於是，失去早就沒有的冷靜，抱著果醬邊哭邊全力奔跑，遇到障礙便跳起躍過，地面被踏得沙沙作響，這些聲音被她誤認為是有怪物緊跟在後，嚇得她完全不敢鬆懈。

「媽——！」

因為又累又渴又冷，奇怪的山裡又黑又可怕，還有很多莫名其妙的生物，除此之外，小星不見了。並不是在遊樂園走丟，更不是離開學校互相說再見，而是在杳無人煙的陌生地方兩個人出車禍，沒有手機，也弄丟了背包。

簡直是前所未見的超級大危機。

待在家裡寫作業和洗碗盤，甚至照顧懶蟲，都成了夢寐難求的願望。

沒多久，黑夜和月光和疲勞讓她明白回家的可能性小到抱有任何希望都只是浪費氣力。現在只要哪裡有燈光，苗曦就會衝過去找門連環亂敲求救，至於有沒有電話那都是之後的事。

苗曦放慢速度，腿軟得再也跑不動，只能無力地拖著腳步前進，雖然雙手緊抱的果醬玻璃罐造成不小的負擔，但手邊也只有這樣物品，弄丟就真的一無所有了。

踏上窄狹的路徑，她只能跟著微弱的亮光前進。

不知過了多久，亮光忽然擴展，苗曦抬起臉，發現自己正站在漆黑如妖魔的樹林的邊界，前方不遠處有一棟樓房，從上到下都被藤蔓類植物覆蓋。窗戶透出亮光，強調著介於兩層到三層樓高的大房子是活在自己的眼前。

看起來感覺就是印象中的大房子，在夢裡曾經出現過許許多多次，更是今天離家出走的原因之一，可以說從離家到現在這般處境都是為了見到眼前的建築物。

但，現在情況完全不同，夢裡沒有一次是黑夜，周遭應該要很夢幻很散發柔光的，重要的是，似乎在夢裡也沒有一次像現在走得這麼靠近，越走越近……

最後停在門口。

「有人在嗎？」

苗曦鼓起勇氣敲敲門，聽著屋裡的動靜，等待門鎖究竟什麼時候才肯發出聲音。

「我迷路了，行李被我自己弄丟了，剩下被我吃掉一些的果醬，還剩很多……我一個人好累，外面好黑，好冷。」

手碰觸到門鎖時，苗曦立刻被重重上鎖的感覺給急哭了，門的另一頭的擺設透過指尖流入腦海，明明沒去過卻因為熟悉感而安心，明明沒聽到沒看到卻能感受自己被住戶拒絕，比被趕出去還令人難受。

咚、咚、咚！

苗曦抱著果醬，用頭頂衝撞門板，但是撞到第三下突然就不痛了，因為整個人撲進暖色系燈光下的木質地板。還有濃濃的食物香氣，馬鈴薯、胡蘿蔔、檸檬、甜菜、豆子和牛奶，以及迷迭香。

然後，趴在地上又驚又喜的她感覺有什麼東西匆匆忙忙地移動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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