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曦的大房子 - ４－１小小的平靜

「小妹妹——怎麼回事……」

比苗曦還要高至少兩個頭的小星，用雙手使勁擋住鈴芝的突進，雖然體型有一大段差距，但眼前發怒的女孩力氣越來越大，好像沒有止境一樣。

「哇呀——那邊的小妹妹，她跟妳是

什麼關係？好痛，我又沒怎樣……嗚！」

小星連連後退想穩住腳步，退到後背撞上牆壁，仍然沒有得到回氣的空間。

「那是我媽。噢，不是，是、是、應該是……」

「妳媽？好小一隻！姊妹吧……」

「是姊妹沒錯啊，但我才不小——妳這傢伙是不是想欺負人？」

「什麼……沒有啦。我沒事為什麼要欺負妳們？噗啊！」

小星稍微鬆懈，就被加速衝來的鈴芝的頭頂撞入肚子，空氣通通從肺部吐出，最後彎腰蹲下身。

「再說一次，不准說我小，我才不是什麼小妹妹，沒有妳想像中的好欺負。」

鈴芝惡狠狠地警告完小星，背後傳出激烈的追逐聲，緊接著跑出鍋碗瓢盆乒乓磅磅的聲響。

「媽！糖糖往妳那邊跑過去了，抓住她！」

「原來她叫糖糖——啊呀！」

鈴芝一轉身，正要捉住在空中的糖糖，卻因為被她當作跳板而撲空。

再轉身的時候，只剩剛用手撐著地板起身的小星，黑冬瓜糖糖則是失去蹤影了。

接著，苗曦跌跌撞撞地跑過來，同樣停在小星面前。

「……唉唷，妳們兩個這樣看我，我也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啊，話說這裡是哪裡？」

「我的房子。」「我在找的大房子。」

「什麼東西……唉，饒了我吧，紅頭姊妹。」

得到的回答反而讓思緒更加複雜，再加上同時被兩對清亮的雙目直視，小星受不了壓力就抱著頭背對光亮下的陰暗。

「沒禮貌，居然用別人的生理特徵當作稱呼，真是好差勁啊。站起來，為什麼妳還繼續坐著？」

鈴芝伸出手臂擋住想要說話的苗曦，走向前像拔蘿蔔般，將高兩個頭的小星硬拉硬拖，拔出了悲鳴。

「痛痛痛……妳這人到底怎麼回事？動不動就用暴力。」

小星趕緊站穩，甩開鈴芝的小手。

「這裡是我的地盤，我愛怎樣就怎樣。噢，妳看起來好髒，快點去洗澡，快點！」

「那是因為我在找妳的妹妹，幾乎一整天的時間都待在野外，不灰頭土臉才奇怪——好啦，但我沒有衣服……就是沒帶。」

「咦！為什麼沒有？小星的行李呢？啊，還有我的在哪裡……啊……我也好髒。」

苗曦忍不住發問，想起被自己忘記的背包，裡面的衣服還有家當。她一下子就著急了起來，低頭看向自己的全身上下，更是慌得整個人都快站不住。

「我本來就沒有行李，但妳的我有帶著，只是被打昏之後就不知道了。」

「喔，是背包嗎？因為有苗曦妹妹的味道所以我就順便帶在身邊。」

鈴芝邊說邊鑽進先前裝水果的布袋，出來之後抱著一個讓苗曦背上的壓力瞬間雲消霧散的大背包，但看她興高采烈地撲上前，立刻舉起背包，不讓她搶走。

「沒禮貌，應該要先跟姐姐說什麼？」

「……明明就是媽，不要再裝了啦。」

「幹嘛要裝？我就是妳的姐姐，看來妳就是不聽話啊。」

「嗚……」

「停！妳們在說什麼東西？我有聽沒有懂，姊姊妹妹兩個人的媽媽在哪裡？」

「是這個小傢伙跑到我的房子就認我當她媽。」「是媽變矮之後叫我叫她姐姐。」

「哦，原來如此，這樣我就瞭解——才怪。為什麼妳媽會變矮？她原本多……高？」

「比小星還要高，然後身體還要軟很多很多……」

苗曦用雙手做出大概的樣子，轉頭看著已經繃緊表情的鈴芝，再稍作補充說明。

「傷腦筋，她幾歲？」

「不知道……反正比我還要大。」

「那我當然知道啦。所以妳怎麼會認為她是妳媽？」

「只是長得很像而已，但我沒懷過孕怎麼可能生孩子？不過因為我失憶，所以也有那一點可能啦，已經有記憶一點一滴浮現，現在的年紀比身體的年紀還要大一點。接下來應該會回到原本的模樣，可是這不表示說我現在一定要認孩子啊，因為現在沒有就是沒有嘛，頂多——能接受把她當作妹妹。」

鈴芝說完後，順便摸了苗曦的後腦勺，接著轉身從布袋拿出蘋果，席地而坐，發出大口啃多汁的清脆聲響。

「不會認錯的。雖然現在和平常不一樣。」

「唉，需要報警嗎？有些事還是交給警察就……」

小星掏出手機，隨即遭到強烈的雙重反對，但最後一根漂流木打從開始就不存在，這裡完全收不到訊號，除非離開……

「不准妳去報警！」「為什麼要報警啦？」

鈴芝跟苗曦同時分開去阻止小星，前者擋住去路，後者則是抱著她的腰部再用臉貼著。

由於手機失去功能這件事已經很令人煩躁，現在還被困住行動，小星頓時滿肚子火。

「這下我真的生氣了喔，以為我完全不會生氣嗎？那可是大錯特錯喔！」

「哇啊啊——！」

苗曦急得大叫，讓小星放下正要使勁的準備。不是因為發出的音量震耳欲聾，是滿溢而出的焦急和絕望使她湧起想要留在她身邊的掙扎。

「不要走，也不要報警，陪我啦。」

「她都那樣求妳了，就留在這裡嘛，又不是遇難沒東西吃。」

「唔……」

小星被鈴芝從前面抱住，被不知是母女還是姊妹的雙重矮個子組合夾擊，無論是推開或倒退都寸步難移，尤其是鈴芝，足以讓體型膨脹的髮量又因為髮質柔軟的關係，感覺就像抱著一隻小綿羊。

「好啦！留下來就下來，可以先放開我了……很癢的啊！」

「那妳現在去洗澡，衣服的問題不用擔心。洗完澡就吃填飽肚子。」

「我去拿衣服！」

苗曦安心之餘便放開小星，想到樓上房間裡的衣櫃有很多衣服，立刻加快腳步。

「苗曦妹站住，衣服我拿，那可是我的衣櫥。妳去把袋子的食物通通放到桌子，我決定要煮咖哩。」

「咖哩！小星趕快洗澡啦，我帶妳去浴室。」

「好啦好啦，我自己走。」

看著跑跑跳跳的苗曦以及鈴芝箭步衝去的身影，整間房子都熱鬧了起來，小星感覺有些暈頭轉向，感覺正在做著關於山中精靈那樣不切實的夢，但蓮蓬頭降下的熱水緩緩地否定這樣的想法。

從遇見苗曦開始，到她失蹤到現在的種種確實曾經發生過。

把所有的疲勞連同多餘的疑惑沖乾淨之後，小星關掉水聲，突然想到就算是鈴芝的衣服對自己而言仍嫌太小，頓時有一種被困在浴室的感受。

「小妹妹在外面嗎？啊，先幫我拿浴巾。」

「浴巾在這裡！」

倚著走廊牆壁的苗曦早在水聲不再響起便做好準備，現在立刻端著乾淨的衣物和特別準備好的浴巾衝向浴室。

結果，原本打算要把浴巾遞向浴室門打開的那一瞬間，卻衝過頭撞進浴室裡，被霧氣中柔軟的牆反彈到跌坐在地上。

「啊呀！好痛，天啊！為什麼妳們都喜歡用跑的？」

「才沒有……遮好身體啦！」

苗曦將衣服連同浴巾全部推向前，眼睛緊緊閉著並且避開視線，然後忍不住抱怨了起來。

「討厭！為什麼妳們都喜歡光著身體？」

「是妳跑進來的耶，怎麼錯的是我？穿好了啦，妳可以不用那樣躲著。」

「好快！」

「因為我本來就不喜歡光著身體，比妳還緊張。」

「喔……」

苗曦轉過頭，望著小星，望得目不轉睛，看她用毛巾擦乾頭髮的姿態，忍不住和鈴芝做對比，但隨即中斷念頭，趕緊站起，打直腰桿掩藏內心的想法。

「沒想到穿起來蠻合身的，好奇怪，怎麼會有這種事，這是誰的衣服？」

小星打量著身上沒什麼特別的款式和花色的休閒服，卡通圖案的蜘蛛結網，以及棉質短褲，就算跟苗曦的恐龍噴火相比，穿了也不會感到特別突兀。

「我問過了，媽說那是她的，這間房子的東西都是她的。只有我和妳還有小冬瓜不是。」

「小冬瓜是誰？沒看到啊……欸，那什麼？」

「就是小小的動物，長得很像馬鈴薯，還會說話，叫聲很吵，有點討厭的小動物。」

「很難理解啊，那叫作小冬瓜的動物已經跑出去了嗎？」

「她們在睡覺，噢，有一隻跑不見了，媽沒抓到她。」

「嗚啊，感覺好多隻。」

「三隻而已，為什麼要露出那種表情？」

苗曦不解地看著小星有些發青的臉色。

「總覺得小妹妹把小冬瓜說得很像蟑螂老鼠那類的生物……雖然我不怕，但就是不太想在室內看到。」

「她們就是有點像，喜歡爬來爬去的，毛絨絨的……就是有一點點像啦，啊，在那裡，是小斑點！」

「什麼什麼哪裡哪裡？什麼小斑點……嗚哇！真的有！」

看著苗曦手指的方向，小星抬了好幾次的腳才發現地上有一隻雪白且帶有紫斑點的小型生物。

確實是小小的、毛絨絨的，但比起馬鈴薯，更像是妖精、貓咪、兔子和倉鼠那般融合這些特性的小動物。

「兩個病毒！」

「說話了！」

「妳不是在睡覺嗎？妳的姊姊呢？」

「哼！才不告訴妳。把我們害得那麼悽慘，人家差點就要見不到明天的陽光，全都是妳這個病毒害的！」

蜜芬媞用力頓腳，發出咚的一聲。

「好兇！」

「因為她是最兇的冬瓜。」

「原來如此……」

「啊——！妳們！人家要氣壞了，好氣好氣好氣好氣，病毒病毒病毒……哼！」

連續頓腳之後，蜜芬媞扠著腰撇過頭，強烈的嚴惡之情嚇得苗曦不禁退縮。

「好啦好啦，我們的錯。請問小冬瓜有什麼事嗎？」

小星放輕動作蹲下身，跟蜜芬媞保持距離，只伸出手，希望她能靠近一點。

「——小冬瓜！人家才不小，才不是冬瓜！更不是小冬瓜！」

「嗚哇。好啦好啦，妳不小也不是冬瓜，嗯……稱呼妳小姐可以嗎？」

「……哼。人家的名字才不是小姐。」

「我知道，她叫作蜜芬媞。啊，幹嘛又在兇我……」

苗曦看著愣住後便開始顫抖的蜜芬媞，直覺到類似火山爆發的預兆。

「不理妳們了——！」

這次蜜芬媞發出特大的咚，隨即轉過身加快腳步跑起來，卻跑上被來自後方鋪天蓋地的黑影，被捧起時才發現已經離開地面了。

「別生氣別生氣，都是我的錯。」

「小星，她會咬人！」

「不會啦，我相信。哎唷，好軟好可愛……」

「……哼！人家一點都不可愛。」

蜜芬媞撇頭後，悄悄地坐在小星的掌心，鼓著臉頰生悶氣。

「她會……」

苗曦想提醒小星注意蜜芬媞會逃跑，卻因為她豎起食指的安靜和眼睛而伸手趕緊捂住自己的嘴巴。

「人家現在好寂寞，大馬鈴薯搶走姊姊了。」

「咦！為什麼媽要搶走妳的姊姊？」

「因為姊姊在學料理，人家覺得熱，只好看看這裡發生什麼事……哼！病毒馬鈴薯。」

蜜芬媞突然發覺自己在回覆苗曦的問題，再次撇過頭不再說話。

「我明白了，那我們現在要去吃飯，如果怕熱的話，我可以幫小姐搧風，這樣會涼快一點。」

「……人家接受了。」

「小星妳說話方式變得好奇怪喔，為什麼要用小姐稱呼她？」

雖然已經收到三番兩次暫時別開口的暗示，但苗曦再也忍不住了。

「閉嘴啦病毒馬鈴薯！不知道自己很吵嗎？沒禮貌。」

「姆——！妳才是，以為我不會生氣嗎？又兇又壞的冬瓜。」

「妳們兩個別吵架了，我的錯啦。」

「錯的是這隻冬瓜啦！」「天空垮下來也是妳這個病毒的錯！」

「哇啊，妳們兩個先不要說話了，拜託。」

小星捂住快要跌到地上卻還想伸手的蜜芬媞，以免她的視線對到苗曦又繼續失控。

等無論是年齡還是體型都比自己還小的兩個妖精般的女孩都停戰並且撇過頭生悶氣，小星這才舒了一口氣，準備開口的時候，有個東西掉到頭頂，還沒來得及反應，那小小軟軟的東西就已經跳到掌心。

「這什麼……」

「妳可以叫我糖糖，跟她一樣是冬瓜。但妳可以安心，我不會又吵又鬧。」

「好擠！這裡是人家的專屬座位，妳自己下去！快點——」

蜜芬媞使勁推著黑冬瓜糖糖，但已經滿臉通紅了卻還是紋風不動，反而自己差點跌下去。

「好啦好啦，不想在一起也沒關係，這樣可以嗎？」

就怕新的爭執會在兩隻冬瓜之間爆發，小星一手抱一隻，看她們沒有再吵架便再次舒了一口氣。

看著蜜芬媞和糖糖，苗曦想到先前捉迷藏自己當鬼的時候拼命地追趕卻徒勞無功，反而現在小星輕而易舉地讓最不好抓的兩隻冬瓜乖乖待著。

而且小星的目光都在她們兩個身上，這讓苗曦覺得自己被忽略，為了壓下寂寞，身體擺脫原地，接著頭頂用力撞小星的背。

「啊呀！這次又怎麼了？小妹妹……」

「姆——我叫作苗曦，才不是小妹妹。我要去吃媽煮的咖哩了，討厭。」

「啊……」

小星很想追上去說點什麼，但看到懷裡的兩隻冬瓜後，不禁覺得現在自己像是幼稚園老師，仔細想想卻又不盡然。

苗曦把房門鎖住，接著倒在床上用滾的把被窩捲在身上。

「討厭討厭討厭討厭！」

現在她很想拿出自己的手機發洩情緒，想得非常難過，但問題不是沒電或壞掉，而是不在身邊，這裡連時鐘都沒有，能夠判斷時間的標準只剩窗外的天色。

入夜了。可能吧，或者更早，因為深山似乎比較容易天黑。

「笨蛋笨蛋笨蛋大笨蛋，冬瓜有什麼可愛的？就因為這樣就不關心我，應該要多關心我一點啊，我也是小孩子耶，算了！睡覺。」

將在餐桌時的怨言對著天花板再發飆一次後，苗曦捲緊被窩，用身體推進，像火箭一樣用頭頂衝撞床頭櫃。咚的聲響讓她痛得掉淚。

變得像壽司捲的她滾到地上，想脫離被窩卻陷入掙脫不了的窘境，於是使勁全力，爆發出激烈地扭動。

半晌，終於脫身的她爬回床上，累得趴在床邊。

又過了半晌，因為閒得發慌，苗曦用化妝台的梳子把頭髮梳直，接著開始綁起馬尾，綁好兩邊之後，對著鏡子左看右看，眨眨眼，對總算仍能做好一件事的自己感到得意，想笑的時候卻抱著膝蓋縮成團，轉而悶悶的嘆氣。

「沒人看我……」

「有我。」

「咦？」

聽到說話聲，苗曦立刻轉頭，房門依然盡責地封住門口。接著，她將目光聚焦在床上，不知道從哪裡鑽進來的糖糖一副理所當然地看著自己。

「很可愛。如果這是妳想聽到的感想。」

「什麼很可愛……噢，妳這是什麼意思？好像對我的頭髮很有意見喔？」

「很適合妳。我的意見就這個而已。」

「適合什麼？」

「髮型。」

「我現在心情不好，不要再惹我不高興了。出去啦，從進來的地方離開。」

苗曦坐到床邊，埋怨到底哪裡有破洞才會讓冬瓜鑽進鑽出。一定是冬瓜常常在挖洞。

「還有眼睛。」

「眼睛怎麼了……吼！我叫妳出去啦。」

「我在發表我的意見，紅紅的小孩。」

「可是我叫妳出去！」

「我又沒答應。」

「啊，說的也是……」

「妳應該先要跟蜜芬媞道歉。」

「！」

看著糖糖的眼神裡映照的自己，苗曦不得不面對賽希兒和蜜芬媞在餐桌互相追逐之後的事情。

那時鈴芝和小星拿著麵包跟兩隻冬瓜一起玩耍，覺得自己被被排擠在外的苗曦突然無法忍受所有的吵鬧，就把杯子的水潑向從面前跑過去的蜜芬媞，雖然沒有潑中，她卻驚嚇過頭而跌倒，撞翻木碗碗公，最後趴在冰涼的水果甜湯。

原本事情應該要隨著兩人一瓜的處理而漸漸結束，但苗曦看著鈴芝、小星和賽希兒都在為蜜芬媞的狼狽忙碌，心裡更不是滋味，隨後就開始發飆。

沒多久，很快就無話可說的苗曦放下咬沒幾口的麵包，搥趴賽希兒，然後把自己的盤子拿去沖一沖洗一洗，捂著耳朵跑進樓上的房間。

「她還好嗎……」

「心情很不好，現在誰也不敢靠近她。碰她就會被攻擊。」

「那我現在去道歉又有什麼用啦？」

「有用，妳給她咬一下。」

「不要，我現在只想睡覺。妳出去啦，現在！」

苗曦倒頭就睡，用棉被和枕頭包住自己，拒絕任何聲音從耳朵進入。

「好吧，那我出去了。」

糖糖爬上門把並且抱緊，轉開門鎖，房間不再是密閉的狀態，當她走出去之後，門也沒有關上。

鈴芝進來了。

悄悄地坐在床上，躺在苗曦身邊，盯著側睡的她，等待她的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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