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底愛他的什麼呢?
這樣的問題,梁麗萍問了自己無數遍。
她越來越相信一個哲學性的見解,就是每個人對別人的臉孔都有一份主觀的版本,或乾脆說並非同一張的臉。意思是甲看乙會覺得他英俊不凡,可在丙的眼中卻只覺乙長得油頭粉面見之可憎。這類例子在許多歌影視藝人身上都可以找到,對其神魂顛倒有之;嗤之以鼻的也有之,若不是觀感一事各有殊異,她實在解釋不了自己怎麼會選上了趙昶這個人。
梁麗萍是在一次到廣州出差時遇上趙昶的。當年她在化妝品公司裏才剛拼上了高級行銷主任的位置,其實是個跟在區域主管屁股後當跑腿的角色。那次區域主管被東京總部臨時召喚去開一個突發的會議,事急馬行田,唯有留下梁麗萍在花都獨挑建設專櫃的大樑。對雄心勃勃的梁麗萍來說這無疑是個表現工作能力的難得機會,於是她起早貪黑地忘我工作,卻因此不小心得了流感。靠吃成藥強撐精神工作似乎不是辦法。在內地她可不敢亂看醫生,唯有叫計程車司機把他送去區內最大的醫院。而就在花都人民醫院的診間大堂裏等候取藥的時候,在她前一排座椅上的人便是趙昶。
人生路不熟兼病得昏昏沉沉的她因為想弄清楚到底是取藥時一併付錢還是先付了錢才會安排給她配藥,於是攔下路過的護士詢問,豈料護士的普通話有很重的口音,啵啵麼麼了半天她愣愣的只覺更加頭昏腦脹。無奈下正要放棄之際,趙昶扭身來當她的白武士。他不單用親切的粵語講解了她想知道的是事情,還十足風度主動提出替她把藥取來。人在異地每一個善意的幫忙都是擴大了的窩心感覺,尤其在抱病的淒涼中更是感動深刻。此外,她注意到這個男人手中拎著的是一本威廉.高汀的〈蒼蠅王〉。她在初中的時候讀過這本書,很記得書中描寫一群因飛機失事流落荒島的孩子由起初的互助互愛到後來殘暴相待的情節。這是一部發人深省的好書,儘管她遠遠算不上是文學愛好者,但懂得看好書的男人是會在她心裏加分的。不過真正叫她欣賞這個大陸男人的原因是,他是陪年邁的嫲嫲來醫院覆診的。
一個願意花時間在老人家身上的人,壞不到哪裏去。
趙昶把她的藥拿回來,小心提醒她吃藥的注意後更送她到門外登上計程車,吩咐司機開到什麼飯店後才匆匆忙忙趕回醫院,怕是不欲嫲嫲看診回來找不著自己吧。看著這個萍水相逢的背影梁麗萍不覺有點癡了,卻在半路上才想起連對方的名字也未請教。
她很慨嘆老天跟自己開這個玩笑。
回到飯店,服過藥她便倒頭大睡,直到被敲門聲吵醒時瞧瞧時鐘原來已是晚上九點。開門後她看見站在門外的竟然是醫院裏的那個溫柔男人,他提起手中的保溫壺塞到她懷裏,說裏頭是熬好了的瑤柱瘦肉粥,吩咐她吃一點補充體力再睡,說罷便又匆匆離去。
梁麗萍抱著沉手的保溫壺,既有失而復得的喜悅,也有戀愛了的感覺。
她把粥一口不剩的吃了,幸福得眼眶含淚。她把保溫壺洗好後才上床,也不知是藥物的效力還是愛情的魔力,她自覺身體已好多了。她知道,明天他還是會來的。
趙廠果然在第二天的早上又再出現,這次他手中拿著的是一束馬蹄蘭。
「為什麼送花給我?」
「你們香港人不是都輕捧一紮花來探病的嗎?」趙昶笑得有些靦腆,「要不就當是結識一位小姐的禮貌好了。」
梁麗萍欣然接過花束,把鬢髮圈到耳後低頭嗅一下,「謝謝你的花,還有昨晚的粥。」
「好點了嗎?」
「好多了。」她大膽地看一眼男人的臉,「你是怎麼知道我住這房間的?」
「妳忘了嗎?」昨天是我替妳取藥的,收條上可是打著你住什麼飯店和房號,不然我怎麼知道吩咐開車的送你回來?」
放著平常,她對這種不懂尊重別人私隱的行為絕不欣賞,但現在她只是笑得三分嬌嗔七分受落,「原來你是個機會主義者。」
「妳錯了,」趙昶擺出誠懇的樣子,「我只是過不自量力的追求者。」
「你……」
「如果妳覺得太唐突,我這就走。」他可憐兮兮的以退為進。
「真是的……」梁麗萍心如鹿撞,原本病癒的蒼白臉色如今已是一片緋紅了,「我連你的名字還不知道呢……」
「我姓趙,」趙昶整張臉亮了起來,「單字一個昶,永日昶。」
他們便是這樣開始了交往。
趙昶也許有一點情有可原的土味,相貌也非堂堂,更加不是高大威猛的類型。但整體而言梁麗萍覺得這個男人是可以入眼的,而且外表的種種全是膚淺,重要的是一個人的內涵,這一點他隨時勝過香港大部分男人。看著他博學多才能言善道的表現,她便感到自己彷彿回到了二八年華的少女心情,眼中只剩下這個教她心跳的男人。
以異地戀來說,廣州跟香港其實方便得沒機會感受多少相思之苦。二人每週相見,感情突飛猛進。而更令梁麗萍一時愛得死心塌地的是趙昶的情信攻勢。21世紀每個人的信箱裏塞著的全是催錢的、推銷的、或根本不值一看的諸類廢紙,相比之下一封手寫的情書便值萬金了。趙昶的字很端正,她認為能寫一手端正字體的人必定是正直和溫柔的人。而當她收到他為她寫的情詩時更確信一顆心已被他俘虜了。在每段收信喜悅與期望落空的跌宕間,她知道自己再離不開這個男人,至少當時不行。
交往了半年後,趙昶在一次激烈淋漓的床事後跟她談起二人的將來。他有心跟她結縭,也不介意遷就她來香港生活。由於趙昶有點家底,她由始至終不曾懷疑他是為了一張身份證而接近自己的。儘管家人朋友無一不對這段中港配表示保留甚至反對(她的母親及胞妹尤甚),但個性自主的梁麗萍從來不會理會別人的喜歡不喜歡,婚姻是自己的,她必須揀一個可堪託付的人,哪怕他是來自火星的。
在賭桌上要看對手的底牌得付出籌碼,在感情的博弈中要看是否選對了人便得押下幸福作賭注。
結果,她發現自己被「偷雞」了。
婚後,或者正確來說是從趙昶正式移居香港後,在真正同卓同床,柴米油鹽的生活中,她眼睜睜看著這個男人當初的溫柔體貼,千依百順和浪漫情懷像飄到天空的肥皂泡那樣一一破滅,消失得無影無蹤,猶如一個老戲骨退出鏡頭外骤然換了表情般。情信那種事固然已成絕唱,可悲的是他連說話的口脗也變得男尊女卑似的。梁麗萍像所有女人一樣對愛有一份天真的期許,不過他也很清楚期許歸期許,現實歸現實,所以在實際的思維中已不再那麼天真了。畢竟已不是十八廿二的小妹妹了,她很明白任何的熱情總有它的期限,尤其是男人對女人的熱情。過氣了的熱情就像天空劃過的流星,你只能記住它的輝煌,而不能要它重現一次。
梁麗萍不是一個愛鑽牛角尖的人,她自我安慰這叫做感情的昇華,是每一對同偕白首的夫妻必經之路。她耐心適應,盡量把一切不理想的轉化視作理所當然。但時光就像鹹鹹的海風鏽蝕金屬一樣,漸漸地,慢慢地,她在趙昶身上發掘出愈來愈多叫她納悶,叫她嫌棄的事情;彼此溝通的困難更是有增無減。從前他的主見及行動力如今變成了不顧他人感受的一意孤行;往日的博學多聞也經不起時日驗證變成了瞎子摸象式的後人皮傅;相識時他自詡的水利工程專家身份也被揭出是充大頭鬼的。然而,即使是這樣,她認為若從整個婚姻課題上以宏觀角度看,這些種種缺點又未必是不可包容和忍受的,試問世上有誰是完美的呢?至低限度這個男人在置業時主動加上她的名字,儘管算不上很了不起的贈予,但對女人來說這份形而上的肯定還是很具感動的價值。
無奈趙昶實在是越看越不像話,像梁麗萍這種對事業仍有一團火的人,是無論如何不會認同不思進取賦閑在家是什麼知足常樂的人生態度,特別是一個正值壯年的男人。但叫她無從置喙的是趙昶可沒花過她的一分一毫,所有開支他身為一家之主可沒囉嗦半句全擔起了。這樣子,她能說什麼呢?只能逼自己接受各人各有志吧。然而許多時候不說什麼比整天各執己見吵得家無寧日更易造成難解的結,不知不覺間她開始瞧不起這個男人,有時在旁聽著他大放厥詞她會默不作聲在心裏嘲笑他是隻坐井觀天的可悲青蛙;有時他爬到自己身上時她只望他快點弄完,而且一直不積極考慮生孩子的事。本來,她以為這段婚姻雖馬馬虎虎也不至於過不下去,究其實她也欠缺改變現狀的勇氣(當然也有點不願被人說中的不忿在內),直到有次趙昶在交合中忽發興致使勁捂著她的嘴巴模擬強暴後,她便發覺自己是真心期待出埠工作與他相隔的機會了。
這是一個情感的轉捩點,她連碰都不想再被她碰一下了。
但離婚不是小事,梁麗萍委實困惱得不得了。說離婚,拿什麼作理由呢?想來想去每一個理由都好像不成理由,有時她真的寧願出差回來撞破他偷腥來個順水推舟一了百了,可是她萬萬料不到這個盼望已久的斷情藉口居然是以他被指控姦殺的面貌出現。
她很震驚。
某程度上,梁麗萍乃係一個冷靜機智,慣於風浪的女強人。或許在她熟悉的商場內確然如此,惟當驟然從天而降一個消息說她老公是殺人兇手時,她的思考力便幾近停擺了。另一方面,哪怕她剛剛在機場看見趙昶忽然殷勤前來接機時很悲哀地只感到拘謹和疏離,但這一刻的下意識還是盡能力維護趙昶,雖然她很清楚已不再愛這個人,但十載朝朝暮暮的感情,無論怎樣減值也不至於使她願意隨便相信趙昶實質是一頭隱忍著的怪物;又或者他真的是一頭怪物亦無法忍心立即劃清界線就手旁觀。事關重大,她知道必須找人幫忙,腦裏第一個跳出來的名字便是當律師的陳可善。
梁麗萍很感激陳可善的專業風範,沒問一句多餘話便爽快接下委託,更比押着趙昶的警察更早抵達警署嚴陣以待。
目送那些探員將趙昶押走後,梁麗萍一度呆呆地坐著完全想不到下一步該怎辦。她握著手機,好想找誰聽聽意見,但如何跟親友說趙昶被警察帶走了因為被懷疑殺了一個女孩?她覺得要說出這種事簡直就像是自己犯了錯一樣難以啟齒。最後她放下手機,灰然地看著這個了無生氣的家。她很奇怪這個家明明沒多了什麼也沒少了什麼,可是卻顯然不再一樣了。不一樣於所有東西都蒙上了一層陌生的感覺,好像只在夢裏見過的這地方般。幸好她深明維持這種低落情緒於事無益,她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最好的方法是先找點事情做,首先想到的便是檢查一下屋裏的東西有否被那些差人翻亂了。接著,她想起了一件事,她衝進睡房拉開床頭櫃的抽屜,找出那盒安全套將裏頭剩餘的安全套全倒出來。
好像…少了三個。
她心裏輕輕一絞……
平常她可沒有數安全套的(與信任無關,只是覺得做這種事很笨),卻偏偏在出差前的一夜心血來潮數了一遍,不過由於當時並沒認真的把數量記著,所以現在又不禁懷疑少了三個的結論是否可靠。再說真的少了三個又能代表什麼呢?即使他搞三搞四了也不代表就跟那宗姦殺案有關!梁麗萍捏著拳頭回想趙昶那誓神劈願說自己沒有殺人的模樣……
她內心騰亂得不得了。
好不容易她再度逼自己冷靜下來。她決定動身到差館打探情況,否則這樣待在家裏等消息只會越益加劇胡思亂想和焦慮。
梁麗萍走進馬鞍山警署的報案室後,除了確認趙昶正被扣留問話外沒有更多的資訊可得到,反而不多久後便見到從內門步出的陳可善。雖然不見多時了,但此情此景已沒有寒暄的必要。陳可善打個眼色,示意大家一起坐到角落去說話。
聽陳可善把大致的情況交代了後,梁麗萍抵著幾分踟蹰下也將安全套的事跟他講了。陳可善聽後臉色有些難看,不過同樣認為這指向性可圈可點。但在理性分析以外,陳可善的眼神裏已掩不住替她難過的意思。
「可善,阿昶他會不會有事?」
「警方掌握的東西似乎很有限,我猜他們暫時也沒有足夠的證據落案控告他。」
聽起來不用悲觀,但梁麗萍忽然感到無限傷感。她努力忍住淚水,哽咽問道:「可善,告訴我,他值得相信嗎?」
陳可善沒有即時回答她,碰巧他西裝內袋裏的手機發出震動,他掏出來看看,再緩緩放回去,然後看著前方的報案櫃檯語調平板的說:「我是他的代表律師,不該有立場。」
其實,陳可善的表現已含蓄交代了否定的答案,以梁麗萍的聰慧及人生經驗怎會接收不到?她只是不願接受,「拜託,讓我知道我該知道的事!」
年輕的律師喟言輕歎,他正眼看向這個一夕間失掉光彩的女人,畢竟曾是自己喜歡過的人,實難再忍心用一些冷冰冰的行話搪塞她,「Nancy,妳知道我從來不欣賞這個人,現在更加。」
梁麗萍再忍不住淚水了,她瑟縮在座椅上嚶嚶抽泣。陳可善默默掏出紙巾遞給她,他也許在心裏轉著很多安慰的話,卻終究沒吱一聲。在一個傷心人身旁安靜陪伴已是最實際的安慰。
後來陳可善的手機似乎又再接到短訊,他抱歉地跟她說得去處理一些事情。她說想多留一會看看還有沒有消息。他有點不放心,但很諒解她的心情。他用不容推卻的語氣告訴她辦完事後會再回來跟進情況,順道同她去吃點東西。她幽幽地點點頭,見者心酸。
陳可善走開了半句鐘左右,林津看見梁麗萍坐在報案室裏便走出來跟她說幾句話,並放風趙昶有可能會獲得保釋,潛台詞等於說他的嫌疑已經大減了。這本應是放下心頭大石的好消息,但梁麗萍很驚訝地發現心裏原來的大石只是被另一塊大石換走了。
她可以真誠為趙昶是否有飽飯吃這些瑣碎而擔憂,但也清晰明白彼此的關係已前無去路了。看起來好像很矛盾,但其實不難理解,就像你難過路邊的乞丐腹歉衣單,卻不至於大愛到拉他們回家吃飯留宿一個道理。
這便是女人的決絕,沒有稜角,卻牢不可破。
陳可善如言折返,知道趙昶好大機會准許保釋後也是憂喜參半。趙昶真如他所說的是清白固然好,否則梁麗萍跟這樣的危險人物共處一室豈不是與虎同眠?作為朋友,陳可善不得不慫恿梁麗萍以丈夫行為不端作理由跟他暫時分居,待所有事情水落石出後再作打算也不遲。梁麗萍起初仍有幾分遲疑,但想到趙昶早已對自己不忠後,便沒什麼包袱了。
反正,她真的不想再面對他。
梁麗萍有一個妹妹,二人的姊妹關係雖然有些火星撞地球,但不容否認的是一旦遇上什麼事情她們還是絕對緊張對方的。而正正因為她與妹妹的相處方式慣了刀來劍往,反為叫那些難以啟齒的感覺較易應付。她告訴陳可善這個打算,他也很體貼地主動要她若接到趙昶可保釋的消息時讓他去代為處理,言下之意是叫她儘管放心藏起自己。
她到就近的提款機提了些錢,連同家裏的門匙交給陳可善,然後兩人隨便找了間食肆吃點東西。期間梁麗萍致電妹妹簡單說了聲稍後會上她家,一起長大的妹妹一下便從姐姐的聲線中聽出有事發生了,沒說什麼,只叫她趕快過去。
兩姊妹勢想不到,這竟是個要命的錯誤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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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妹叫麗明,僅較梁麗萍小十五個月,所以對姐姐的概念一直只是平輩。妹妹不如姐姐愛拼事業,嫁給當室內裝修判頭的李志釗後便安心當家庭主婦。她先後為夫家誕下兩名麟兒,哥哥梓霖六歲,弟弟梓竣四歲,一家四口居於沙田第一城一個兩房一廳的單位。梁麗明剛在兩星期前知道自己又再懷孕了,不過忌於怕胎兒小氣的傳統觀念,她堅持待滿三個月後才告訴親友。這一次,她期望能為兩個哥哥帶來一名可愛的妹妹。
梁麗明在姐姐抵達前已警告老公阿釗別多問什麼,所以梁麗萍入屋後畏妻的李志釗刻意表現出一副稀鬆平常的樣子,好像這位小姨是家裏的常客。兩個孩子看見大姨的興奮也被媽咪壓制下去了,只能眨巴著好奇的眼睛。眉精眼企的梁麗明一望姐姐的神色便知事態嚴重,馬上把她拉進睡房問個究竟。梁麗萍也早已憋得受不了了,便竹筒倒豆子般一股腦說出發生了什麼事。梁麗明聽得下巴掉下來,沒想到這個姐夫竟與那宗轟動社會的姦殺案有關。儘管楊麗萍有心強調警方現階段已降低了對趙昶的懷疑,但梁麗明還是趁機大肆評擊她向來瞧不上眼的這個姐夫。
「家姐,我從第一天已說這個人配不上妳,都不知道妳被他餵了什麼迷藥居然會嫁給他。我的說話妳不聽就算了,阿媽也不喜歡他啊--------」
「哎呀,我已經很煩了,妳還唸這些有什麼用呢!」
梁麗明悻悻地撇撇嘴,「不過我倒是不相信這個衰人會殺人。」
「妳相信他?」
「不是相信他,而是像他這種人根本就是色厲內荏的貨色。得罪講句,他比誰都怕死,殺人那種事除非他有我們不知道的精神病,否則我不認為他有這個膽量。」
梁麗萍很少覺得妹妹言之有理,這次則例外。
「家姐,梁麗明唾恨的臉色中同時帶著義無反顧,「不怕一萬,只怕萬一,不理他是不是變態兇手,躲開他是不會錯的。我這個妹妹也不教妳怎樣做了,總之妳愛留在我家多久就多久。跟霖霖和竣竣睡吧。哎呀最怕他們纏著要妳講故事呢……」
梁麗萍不習慣跟妹妹說多謝,只在心裏感恩親情的可貴。
差館那邊來了電話,通知梁麗萍趙昶獲准以五千元現金保釋。她旋即知會陳可善,梁麗明在旁聽著,見姐姐掛線後把手機關掉也積極配合將自己和老公的手機關機,甚至連客廳中的固網電話線插頭也拔了下來。心想,叫趙昶那傢伙乾著急一下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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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昶極力斂藏著勝利者的興奮離開警署,但對於妻子沒有在警署外等候這一點很是失望,而且那個該死的律師不但變得問非所答,更滾水淥腳的溜掉了,臨走前只把二百元車費和門匙交給他。趙昶很是納悶,這算什麼意思?以離家出走作為抗議?她不是明明表現得很緊張我的嗎?不過再想一下他便不得不承認她是有權鬧這脾氣的,大罪可免,小最難恕,看看情況再想辦法哄她回來吧,,反正現在手邊什麼也無,他決定回家再說。
然而不知為何,脫身的喜悅和輕快感竟像放在烈日下的冰塊那樣逐點逐點的融化了。至踏進一室陰暗的家裏時趙昶很奇怪內心那莫名的焦慮竟比之前更甚,猶如有支看不見的矢箭正瞄準著背項。他患得患失地找回自己的手機,妻子沒留任何說話給他。下意識地他撥打妻子的電話,可是連著試了三遍均是轉駁到留言信箱。他用萬事好商量的聲氣留言著她回電話,但直覺告訴他這樣做是多此一舉。
她是故意不聽我電話的。
算了,趙昶賭氣地想,就算要鬧離婚也不是天塌下來的事呀!
可是,當他步入臥室時,卻驚見床頭櫃上放著全倒了出來的安全套!
糟…糕了……
看樣子,她留意到少了三個?
此刻的趙昶恨氣得差點把頭往牆上撞。千算萬算怎麼最後還是出了這個大意?他使勁薅著兩側的頭髮,藉著痛感逼自己冷靜分析。她會怎看這一點?離家出走就是為了生這個氣?等一下,她似乎沒把這個發現告訴警察,是因為不敢肯定還是選擇護短保全丈夫?抑或只是認為他用在其他的風流上?問號像雪球在他腦袋愈滾愈大,復甦的焦慮不安也相應擴張。他急於釐清這一切疑問,卻苦於只能徒勞無功地打妻子的電話。但他仍執拗地打,不厭其煩在語音信箱內留言,在不斷遞升的慌亂中他留了一些失去耐性的說話,而後又為自己的衝口而出懊悔不已。可是,他已無法更改留下了的說話。
不好了,如果這些說話觸怒了她,使她跑去跟警察亂講話……
該死!
趙昶再坐不住了,即使已是夜深,他也不管那麼多改為打給妻子娘家那邊的人。雖然認為她跟妹妹的感情不怎麼樣,但他還是選擇先打梁麗明的手機,關機;再試她老公的,也是關機;最後連他們家裏的電話也打了,居然响至斷線仍無人接。他頓感蹺蹊,改試以無來電顯示的方式致電外父家,老人家接了電話,但趙昶不作聲便掛線了。他業已心中有數,梁麗萍肯定在妹妹家裏!
這推論進一步加劇他的不安。
趙昶很清楚這位小姨乃係妻子外家中最瞧自己不順眼的一個,平時已沒有好臉色給他看,這個時候更加不會好心勸家姐家和萬事興吧。不僅這樣,她甚至肯定會加鹽加醋落井下石!本來他倒有些信心妻子會念在十年夫妻不至於跟警察莽言些不利於他的話,但若多了小姨在旁推波助瀾的這個因素,事情便難說得多了。趙昶踱著焦急的方步窮思苦想,無奈想穿了頭仍是一籌莫展。
難道…只能聽天由命?
在嚴重的精神砥礪下,趙昶徹夜不眠。他動不動掉進兩眼空漠的精神狀態中,僅欠一步便崩潰失控。直到翌日的中午前,他才想到應該打開電視看看新聞。然後發現那代罪羔羊竟已暴斃於羈留室中。
趙昶對著電視機振臂歡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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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麗萍也過了一個無眠的晚上,直至晨光曦微才總算迷迷糊糊睡過去,醒來時已近中午了。李志釗建議一家人到沙田畫舫飲茶,霖霖和竣竣嚷著要去彭福公園看狗狗,梁麗明也一副滿想去,「一田」購物的樣子。儘管梁麗萍的心情對什麼事也提不起勁,但一對外甥的期待神情使她不忍拒絕。妹妹麗明借了一套運動服給姐姐換上。梁麗萍想起小時候和這個妹妹因為爭衣服穿而不知吵過多少回便不禁覺得好笑,甚至因此而有所覺悟------所有當時的執著都可能是無謂的愚蠢。
男人,婚姻,何不是一樣呢?
大人小孩都著裝好了,正要出門之際,門鐘響起。
兩姊妹緊張地互看一眼,梁麗明著老公去看看是誰。李志釗走到門後把眼睛貼到防盜眼上,回頭用口型報告來者果然是趙昶。
梁麗萍給妹妹一個「怎辦?」的眼神,兩個男孩的媽媽看看自己那身形魁梧的男人,有持無恐的嗤一口氣道:「既然來了就瞧他還有什麼好說的!」
李志釗奉命打開家門。帶著一臉奇異亢奮的趙昶一眼望見自己的老婆便擎著手中的蘋果日報嚷嚷著欺身走進屋裏:「看!他們原來還另外拉了一個人呢!兇手九成九就是這條友!現在可證明我是無辜的啦!」
梁麗萍一愕,接過報紙細看後不禁也嘀咕道:「怪不得那位阿Sir叫我不用擔心了。」
梁麗明不以為然地從姐姐手上把報紙拿過來細看。
「信了吧。」趙昶得意洋洋,甚至可說是有點意氣風發,「這叫做真金不怕洪爐火,我什麼也無做過。」
哥哥霖霖對這位姨丈滿眼紅筋和鬍渣的外表有點害怕,他拉拉母親的衣角問道:「媽咪,幾時去飲茶呀?」
「等一下。」梁麗明那邊虛應一下孩子,這邊隨即換上刻薄的嘴臉衝着趙昶揶揄,「報紙可沒說那個人就是兇手呢,你憑什麼說人家是兇手?看你的樣子好像在為死無對證而高興似的。」
「怎會呢。」
「天曉得。」
趙昶小心翼翼察貌辨色,盡可能和氣地解釋:「真的是一場誤會來,我發誓真的沒有…做過什麼。」
「發誓?」梁麗明把報紙隨手丟到一邊,鄙夷的笑容不留餘地,「雖然你的誓發得這麼輕省怕且沒什麼相干,不過一個人做了什麼沒做什麼可是天知地知的,還是別信口開河比較好。」
「他們放我出來就證明我是清白的!」
「哪一方面?證明你是一個純粹為藝術狂熱的大攝影家嗎?」
梁麗明的一針見血使原本臉色稍寬的梁麗萍當即重新變得難看。趙昶看在眼裏,眼角餘光又感受到兩個向來不親自己的小鬼的驚怕目光,已覺窘惱交加。他不明白這個女人為什麼要咬著自己不放,左一句兇手,右一句兇手,似乎只是藉機羞辱他。他不欲纏下去,仍是低聲下氣說:「大人的事不要在孩子面前亂講。Nancy,有什麼問題我們回家再講吧。」
梁麗萍嘸言地看一眼趙昶,忽然覺得他很可憐。
妹妹剛好捕捉到姐姐這一剎的神情。兩姊妹自然具心靈相通的當然性,妹妹故意裝出盡搶在姐姐表態前跟她說:「霖霖竣竣快餓扁了,我們快去吃東西吧,然後去一田買睡衣和妳的日用品。」
弦外之音是告訴趙昶梁麗萍不會跟他回去。
「Nancy,」趙昶已覺得自己在透支著耐性,「兩公婆有什麼不可以慢慢說呢?妳又何必-------」
「別再說了阿昶,」在妹妹的熱心助緩下梁麗萍更不能讓自己心軟,「有些事發生了就是發生了,不是你想當沒事發生便沒事發生。你明白也好不明白也好,請尊重我需要一些時間冷靜一下,我們-------」
「我可以誠心道歉呀!」趙昶向妻子舉起雙手作投降狀的同時瞥一眼梁麗明那副跟你沒完的架勢,眼底已透著受挑釁的怒火,「難道一時糊塗也是死罪嗎?」
梁麗明覺得不反唇相稽實在對不起自己的脾氣,「不知道跟法官說一時糊塗殺了人要不要坐監呢呵?」
趙昶粗粗噴了一聲鼻息,怒目相向:「我有什麼得罪妳?我已經在道歉了,妳幹嘛偏要居中破壞?」
「嘖嘖,少見少見,」梁麗明益發地戲謔,「如此霸氣的道歉真是少見哦。」
小兒無知,弟弟竣竣竟覺得好笑,咯咯地笑了出來。
趙昶再也按耐不住怒火戳指吼道:「妳這個冚家鏟幹嘛一定要跟我過不去?!到底安什麼居心呀妳?!」
見姨丈發飆,霖霖和竣竣立時被嚇得大哭。
梁麗明本就是性子暴烈的人,加上愛兒被嚇著便扯開嗓門潑辣回去,「你什麼東西呀你!以為你是誰呀你敢在本小姐面前發惡?!只有你這種人才會在小孩子面前講粗話的!」
李志釗昨晚已從老婆口中得知個大概,自然也對這個外戚的所為很有意見,但在劍拔弩張的這一刻下意識還是希望調停過去,「一人少句吧,大家都冷靜點好不好!」
至於梁麗萍則為趙昶的表現感到無地自容,「你回去吧,我不喜歡你騷擾到我的家人!」
「你的家人?」趙昶頓感自尊心受創,「好啊,我就知道你們從來不把我當自己人看的了!」
李志釗說好說醜的道:「家姐不是這個意思-------」
「那個人是否替死鬼還不知道呢!」氣在心頭的梁麗明不滿老公不是把趙昶攆出門外而是當和事佬,火大下便升起一份惡意挑畔的心思,而且不加細想出口訛道:「瞧你這得意,不知道翻看過你家中那針孔鏡頭拍下的內容後還能不能得意下去呢!」
趙昶森森的把臉轉過去,「妳說什麼?」
「針孔鏡頭呀!」梁麗明咄咄逼人,「是我教家姐在家裏裝置針孔鏡頭來拍下你當大攝影家找那些小妹妹拍沙龍的模樣啊!」
趙昶不屑地冷笑,「說話經經大腦好不好,如果真有什麼針孔鏡頭的話為什麼到現在仍未看?」
梁麗明心頭一凜,「你怎知我們未看?」
趙昶也自覺說錯話了,這下子只能繼續理直氣壯嗆回去,「看了沒看也是一樣!鬼知道妳胡說八道些什麼!」
梁麗明認為趙昶根本是鬼拍後尾枕,原因很簡單,他的反應就等於說「如果你們看過錄影便不會是現在這反應了。換言之若真的有錄影的話拍到的會是見不得人的事。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呢?難度……儘管感到毛骨悚然,梁麗明還是將計就計唬下去,「因為記憶卡壞了我們才看不到,但我會拿去找人修復卡裏的記錄。要不要賭一賭修不修得回呀?」
李志釗一頭霧水,但聰明地知道不好搭訕。
梁麗萍呢,本來否認妹妹胡言的語句已在喉嚨間打轉,可是綜合趙昶一連串的眼神、反應、語調,指向的都是一個可能性----心中有鬼!她一半想證實自己猜錯,一半想戳穿謊言,便索性配合妹妹的大話說,「麗明沒騙你,我在廳中的某處放了個裝有針孔鏡頭的擺設,記憶卡的容量足夠錄影一星期的。如果找不到懂修的人我會把它交給警察試試,我相信他們會有方法還原裏頭的東西。」
「妳…講大話……」
「信不信由你。」
「妳……」趙昶看著妻子的目光陰梟而銳利,彷彿一頭感到威脅的夜鶚,「為什麼要這樣做?」
梁麗萍心頭狂跳,除了間接承認確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外,她已找不出別的解讀。趙昶已經坦認了嫖狎少女的事,這便不再是秘密。那麼,他害怕被發現的豈不是……「你怕什麼?」
趙昶厲聲斥問:「妳為什麼要做這種事?!」
「是你做的……」梁麗萍心如刀割,「那女孩…是你殺的……」
「把記憶卡拿來!!」趙昶齜牙咧嘴,青筋暴突,滿腔是功虧一簣的恨意。
事情到此已經昭明若揭,趙昶是殺人兇手!梁麗明畢竟是女人,當即被這事實嚇到了。她也感到了趙昶身上散發的危險氣息,便下意識護著孩子往後退去。到了這個時候,李志釗當然也不再當什麼和事佬了,他跨前截斷趙昶襲擊妻兒的可能,遽然下逐客令,「阿昶!滾出去!我要你馬上滾出我家!!」
趙昶卻好像全然聽不見李志釗的驅趕,繼續殺氣騰騰的伸手向妻子索要那根本不存在的記憶卡,「給----我-----!!」
李志釗怕老婆,卻不等於是好欺的人,相反他在外是以牛精聞名的。這景況下他已懶得再跟趙昶多說什麼,抽起他的後衣領便朝仍洞開着的大門方向攆。趙昶猝然失去平衡四腳朝天的摔在地上,頓感遭到極大的羞辱。他怒不可遏,一邊發出憤怒的吼叫一邊對彎身下來揪他衣襟的李志釗臉上揮出一拳。李志釗吃痛放手,並反射性給趙昶的頭臉還擊兩拳。趙昶怪叫著朝後滾退,當他狼忙地扶著門框站起來時,意識到身後的是廚房!
對方人多變拔腿跑,拳頭不夠硬便拿刀砍。這是趙昶從小奉為圭臬的生存之道。
在過去的一星期裏趙昶的理智早已殘缺不全了,現在更已是全面被怒火燒燬,加上要保護自己不再被李志釗毆打的想法,已是殺意攻心!他回身衝進廚房的一刻李志釗已驚覺不妙,當即撲前欲加制止,可惜終究遲了半秒。趙昶從刀架裏拔出一張八吋長刃口的菜刀,回身就是一斬!
虎背熊腰的李志釗像受驚的牛犢倒跌出廚房外,左頸側上那道偌大的缺口嗞嗞地噴著鮮血。他徒勞無功地用雙手捂著傷口,但不消片刻汨汨湧出的血已染紅了他半邊的身子。
「老公!!」
趙廠接著從廚房步出,他緊緊握著手中染血的菜刀在空中虛斬,如癲如狂的厲著梁麗明吆喝:「斬撚死妳個死八婆!」
慘劇猝生,可憐梁麗明沒有一點思考的餘地,只能靠母親保護兒子的天性行事。她轉身把兩個男孩推進浴室,她知道沒時間讓自己也躲進去,事實上,第一刀已落在這位懷著胎兒的媽媽背上了。她心疼地看了兩個兒子最後一眼後使勁把浴室的門拉上,同時破喉大喊:「霖霖鎖門!」
「媽咪!」
「鎖門……」第二刀落在她的後頸上。
喀嗒。
聽到鎖門聲後,她安心了。第三刀……
梁麗萍失控狂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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