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精的高潮,竟如同一盆清冷的水沖解了酩酊。
狂潮暴雨瞬間消退,趙昶亦從瘋狂中清醒過來。他發現,被自己扼著的女孩已臉色發紫,呼吸也好像已停頓了。他大驚下往後跳開,卻被自己袪到腳踝上的運動短褲絆了個四腳朝天。但他沒空理會跌坐地上的痛楚,相比鑄成大錯的驚恐,跌痛了屁股根本微不足道。
死了……?
我殺了人?!
好一會兒後,趙昶才發覺自己忘了呼吸。他匆忙猛吸一口氣,接著便不能自控地仿若篩糠的發抖。他怔怔地瞧著女孩被自己抬高了的雙腳先是緩緩然後急速跌回梳化上時有種很衝擊性的詭異感。到底她是死了還是沒死?他鼻翼急速張合,強迫自己觀察斜擱在梳化扶手上那張僵硬了的臉。別說那佈滿紅絲微凸著的眼球和半截晾出嘴外隱隱泛著灰藍的舌頭,單是那張已全然紫黑兼浮腫的臉已很難說是一張活人的臉了。可是,他仍抱著一點僥倖和最後的一點期望爬回去把手指放到女孩鼻下探摸氣息,卻怪手抖得實在不行,只能在那餘溫猶存的鼻子下碰碰磕磕根本無法閱讀感覺。不過就算這樣也沒差了,一個尚餘一口氣和已經死翹翹的人確實是有著無以名狀的分別的,所以趙昶得到的結論是------完了!
我真的殺了人……
他頹然跌坐,過度用力的前臂肌肉有些抽痛,臉上被踹中的地方也在隱隱作痛,彷彿爭相佐證事情的實在性。愣怔了好一會後,他倏然情緒爆發地抓著自己的頭髮一面歇斯底里的搖頭,一面在喉間發出受驚野獸似的依嗚聲,接著又像個遭野狗搶去了午餐的小孩那樣想鬧不敢鬧,想哭又哭不出的乾瞪著眼喘氣。仍絆在腳踝上的運動短褲很惹他生氣,他憤然扯掉甩開,好像一切麻煩都是這條該死的短褲所引致的。
完了……
一籃子具象的後果從他的意識蹦出-----被警察拘捕;妻子憤怒的眼神;站在犯人欄內接受審判;被天下人唾棄;餘生孤寂的待在獄中;失去自由、財富、尊嚴、希望……他內心狠狠的打了個哆嗦,如山的懊悔像溺水似的讓他甚是難受。如果可以把時間倒回去十分鐘,他願意付出任何的代價。當然,這種想法既可笑又毫無意義,「任何代價」從來是自欺欺人的事,好比說上帝能做出祂般不動的石頭那麼充滿諷刺意味。總之,每一刻只會是永恆的過去。
已成定局。
他替自己悲哀。
卻壓根不去想想被奪去生命的女孩才是付出了最大的一方。
「屌那媽!」他悲憤地將老二上那搖搖欲墜的安全套拽下來摔在地上,「妳害撚死我了!妳反抗個鳥啊妳?妳不反抗就什麼事也不會有!小賤貨!最撚麻煩就是妳這種人!既要做雞又要抱著貞節牌坊!妳走進我的屋裏卻不給我上是什麼他媽的扭捏心態?還是只想吊高來賣?我屌你老母!我不是說過可以加錢嗎!如果妳真的不想賣妳早點說啊!衣服脫了才不做不就是妳自己找死嗎!妳喜歡玩花樣找其他人玩去呀!幹嘛來害我呀!我給妳害死了!妳這個臭屄害死我了!!」
趙昶如此倒打一耙的時候並非完全真誠相信自己才是受害者(但確實認為對方也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不過他必須借諉過於人來避免崩潰當場。有謂真正的勇氣是從恐懼逼出來的,也許用「真正勇氣」這字眼對枉死者來說是一種侮辱,但趙昶此刻的心理狀況確實是類似於這樣,須憑不可理喻的蠻勁多少去抗衡著內心那絕望的壓迫力。
傾出了一腔埋怨後,他的抖震稍緩了一點,嚇跑掉的三魂七魄算是收回了一部分。再察看自己的「傑作」時,不知何解,竟好像有了不同的視角。女孩的臉仍是凸眼吐舌的恐怖,但勾留著他注意力的卻是一綹黏附在她嘴角上的頭髮,他居然暗歎著這定格了的狼狽是那麼楚楚然的淒美。然後,他且虛怯且狎侮的視線掠過她赤裸的胴體----有意無意地忽略下體那道流出的血痕----最後停留在那雙充滿不協調感的灰色小皮靴上時,又驟然激起一陣噬臍莫及的巨大沮喪。再然後,他留意到梳化下有一小灘積水,困惑了一下後便意識到那是女孩失禁的尿液。
他陡地騰身而起,像個受刺激的強迫症患者衝進廚房猛拽那卷掛在牆上的抹手紙,亂捲了一捆後回頭巧在那灘尿上吸索,眼看抹手紙一下便泡溻了,便又繼續不管赤著下身再進廚房扯下一大段抹手紙補上去,直至大部分尿液已被抹手紙吸去後他才有了鬆一口氣的感覺。卻在此時,寂靜的屋裏響起一聲清脆的「叮」,幾乎把處於神經質狀態中的他嚇得叫出聲來。
他驚慌地四處張望,在腦際回蕩的那「叮」聲彷彿是亡魂的哀歎。
叮聲再次響起,這下他辨識出聲音是來自女孩的布袋內。
咄,是手機短訊吧。
由得它嗎……?
躊躇一下後,趙昶還是從布袋內找出那支手機。屏幕顯示有一個等待閱讀的whatsapp,他姑且一試,很意外女孩居然沒有為她的手機設定密碼鎖。既然這樣,他便打開短訊瞧瞧是什麼內容。
“Hi,沙律菜介紹我找妳的。“
趙昶納悶一下,準備關機,然而當食指摸到開關掣上時驀地想起這個時候其實不該把手機關掉。從種種資訊裏,運作中的手機具定位作用已是常識,若此刻關掉女孩的手機等於告訴別人她是在這裏遇害的。在這自我警惕的同時,一個模糊的想法開始在他心裏醞釀著,而在輪廓未清晰前,他下意識地先行緩兵之計鍵下回覆發給對方。
“Hi,你是誰?”
回覆很快便送來。叮,“我叫阿豆,有時間私影嗎?”
原來又是一個「龍友」。趙昶轉臉瞥瞥梳化上的死人,在心裏冷嘲一句「真是客似雲來哦」,並主觀地認為這個阿豆不過是另一個撿自己一樣抱著嫖雛目的的人。
如果真的是這樣……
那就是天賜的良機了!
他開始捕捉到心中那打算的一點梗概了,便馬上向對方發訊。
“幾時?”
叮“現在行嗎?沙律菜說妳可能正在開工……”
假象!這時趙昶已明朗了心中的想法-----製造假象。人確實是死了,唯今首要的是製造她是活生生離開這裏的假象!儘管仍未想出詳細的方案,但考慮到覆得太慢可能會惹到對方直接來電,便繼續急就章的發出回覆。
“本來是的,不過臨時告吹了。”
叮,“竟然這樣?那就是我的幸運了。妳願意來嗎?”
幸運?趙昶看著手機露出陰騭的笑容,心裏惡意地想:你這白癡就要倒大霉了還不知道!
之所以這樣想,是因為他的脫身計劃已有了一個清楚的方向。
聰明是一種能力,智慧是一份修為,睿智則是修為的總匯。而趙昶,他無疑是擁有一顆聰明機智兼不失狡猾的腦袋,即便僅此而已,也足夠他在驚魂稍定後的短短時間內組織出一幅行事藍圖了。
他毅然衝進臥室找出乾淨的內褲和一條卡其色的長褲套上,期間偷空回了“哪兒?我現在在油麻地呢。”的短訊後接續笠了件黑色的馬球衫和穿上襪子。雖然是衝鋒式的做著這件事,但當中也有一份周全的考慮在內,他要求自己穿得休閒但要不失乾淨體面,這樣走在街上便可降低被巡警視為截查目標的機會。雖然截查一下也不代表警察就能嗅出他是新鮮出爐的殺人兇手,但手中握著一支不屬於自己的手機畢竟是一份風險來的。
沒錯,第一步是要帶她的手機離開這範圍,越遠越好。
叮,"我在西貢,能不能來西貢?我想拍些沙灘照。”
好極!趙昶正中下懷。他把錢包和鑰匙塞進褲袋,戴上手錶,想了一下,決定不帶自己的手機。他奔出客廳準備先回覆對方再穿鞋時卻先收到阿豆的補充。
叮,“不是穿泳衣的那種,只是想用沙灘和海作背景。”
此地無銀三百兩?趙昶無暇分析對方的真偽。不過在鍵入回覆時心裏已沒有一絲插贓的歉意了。
“好,西貢何處?”
此刻的趙昶幾乎處於心無雜念的高度專注中,起碼近在咫尺的那具裸屍沒有對他造成壓力。他翻出女孩的錢包捻出裏頭的學生八達通卡。除了手機,只要使用過八達通卡也是製造痕跡的最佳工具。他甚至決斷地將自己的八達通卡抽起以避免用錯的可能,接著他把窗簾拉嚴實,冷氣調至最大。這屋只有他和妻子擁有門匙,妻子昨天才飛去了上海公幹,晚上亦已來了報平安的電話,根據過往經驗從未玩過暗渡陳倉的把戲,所以無需擔心會被突然撞破兇案。雖然如此匆忙下是很難保證所有該做的事情都做了,不該做的事情沒有去做,但他明白必須盡量搶時間把手機遠遠帶走。按他剛剛草擬出的劇本,Yanmi是不該停駐在這裏太久的。
而真正讓趙昶相信可行性的客觀條件是這幢大廈沒有任何閉路電視,女孩到來的時候是十二點四十五分左右,正是看更外出午膳的時間,如無意外,沒有人看見她走進這幢大廈。
所以…關鍵在於混淆!
他從防盜眼察看門外,又把耳朵貼在門上聽了一下,即使認定了走廊上無人,打開門後他還是一絲不苟地先把腦袋抻出去查看是否真的無人。
叮,"西貢市中心麥當勞門口,妳懂來嗎?”
他步出家門,盡可能安靜地把木門和鐵閘關上。在門關上前最後看了一眼屋內的屍體時,他竟然有種抽離感,彷彿,那香消玉殞的悲劇跟自己並無直接的關係。
"OK,不會臨時變卦嗎?西貢可是很遠的。”
電梯門打開的同時,對方回了短訊,叮,“當然不會!”
電梯裏,趙昶飛快打進“相信今日不會再遇到變態佬了吧,我會癲的!”的文字,待出電梯後發送。但當踏出電梯瞧見豎上午膳牌的管理處確無人看守時,他又生出一份不欲被看更看到自己稍後回來的未雨綢繆,也許這樣做是多此一舉,但他很清楚現在任何一個微細的疏忽都有可能引致自己無法承擔的後果。於是他退回電梯內按下一字,並趁電梯門關上的剎那在手機上點觸發送的標示。
小心駛得萬年船,不可大意…不可大意……
他摸進後梯間,在這東安大樓居住了七年,他倒是未曾走過後梯的出入口。梯間的氣窗具採光作用,日間不亮燈也不算太昏暗。他金睛火眼的觀望上方所有邊邊角角,確保沒有任何的監控鏡頭存在。後梯出口向著橫巷,裝有一道藕灰色的鐵閘,從上面的灰塵看似乎久久無人使用。他用指側扣了一下鐵閘的拉鎖,雖不順滑,但能夠打開的。他覺得這個順利的開始很具鼓勵性。小心張望過確定巷子空無一人後,他才開門走出大廈,並用腳撥來一段小木方頂著鐵閘不讓它鎖回去。
叮,“什麼變態佬?”
橫巷一頭的出口在東安大樓正門那邊,相反方向的另一頭則可直通到碧街。趙昶急步朝碧街那方走去,手裏並沒停下來,“別提了,死咸濕佬,以為自己在找援交呢!我只是私影模特啊!你不會也是這種人吧?”
他為自己的編劇天分驕傲地翹起嘴角。
假如現在有人看到,定然會為這種奸角色的邪笑感到詭異。不過他是刻意這樣笑的,因為他要藉此壯膽。
原本他的計劃概念是用死者的八達通乘巴士去西貢以留下相關的痕跡,可是來到實踐的時候他卻不得不為究竟應坐哪一號巴士而惆悵。他僅知道牛池灣地鐵站附近有往西貢市中心的專線小巴站,但到底哪些路線的巴士是去牛池灣他卻欠缺頭緒;進而想到,就算曉得往哪個巴士站等哪號巴士,天曉得需等多久呢?萬一耽誤太久混淆的效果便會大打折扣。他不肯定藉著手機能辦識位置到怎樣精確的程度,若然是比較籠統的,那麼Yanmi便似是一直留在他家中了。
不行!得盡快離開才是上策!
叮,“不會不會!”
而緊接著,「沙律菜」的Whatsapp出現。叮,"阿豆找了妳未呀?"
又來一個。趙昶叫了聲苦,再多做多錯的原則下,多應答一個無疑是增加了露馬腳的風險,無奈現在已是騎虎難下,沒法子只能見步走步。
“找了,我現正往西貢去。發出短訊的同時,他把心一橫截下一輛的士。
「去哪?」的士司機似乎對撈獲客人的運氣很是淡然。
「牛池灣。」趙昶決定不貪方便,轉折才是王道。
司機「嗯」了一聲後便忙著用無線電對講機跟其他司機侃些無聊八卦。放在平時趙昶最受不了這種勞役乘客耳朵的司機,現在他卻反過來很歡迎這些噪音。司機越起勁聊越代表無瑕留意自己,這時的趙昶恨不得自己能隱形,別人的忽略真是求之不得的安全感。同時他的心忖假使有天警方向公眾呼籲提供線索有否在今天載過乘客由油麻地到西貢時,他一不是往西貢,二沒有給司機留下特別的印象,始終是有益無害的。
叮,(沙律菜)“西貢那麼遠啊,妳原本的客呢?”
這些人真好騙。趙昶的膽量又提升了,「吹了!那核突佬肯定是把我當作援交妹了,笑淫淫的猥瑣到爆,我當然不幹!妳介紹的這個阿豆可靠不?”
趙昶的狡猾在於不惜醜化自己來使事情顯得更可信。他很清楚早晚避不了要面對警方的問話,一味推說與自己無關太蒼白了,反而讓警察抱有這份不良印象更能使說詞符合情理。他也很為自己模仿出少女的語氣用字而得意,只要不直接通話,他很有信心能蒙過去。
叮,(沙律菜),“我曾給他影過一次,人雖然有點樣衰,但沒碰過我,應是很規矩的中宅。”
叮,(沙律菜),"如果不是事頭婆一定要我回去開舖,我也想去當沙灘模特呢!”
幸好……
“好了,下次請妳食雪糕好不好?”
叮,(沙律菜),"Yeah!最好請我看SJ的演唱會啦哈哈(講笑)。”
SJ……?大概是什麼流行樂隊吧,"哇!我也超想看SJ呀!”
叮,(沙律菜),"那便要努力工作了(悲哀),SJ的門票可不便宜(破產)。”
趙昶不得不擔心這樣的對話會沒完沒了,但一時間又想不出終止的藉口。不過幸運之神今天真的特別眷顧他,那個沙律菜彷彿感應到他的難處一樣居然就停止了再發信息過來,而且隔了一會便離線了。他吁了口氣,這時車子已駛上了加士居道。手機當然仍未到關掉的時候,必須堅持到西貢。他低頭懷著古怪的感情細細檢視這支不屬於自己的手機。觸屏上縱橫交錯地印滿了他的指紋。他警告自己絕不可大意,不過現在去處理還早呢。
繁忙的路上有並排而行的車,也有擦身而過的。各式的車裏載著各式的人,但顯然沒有一個人會因為這世上死了某某而有任何改變。趙昶忽然對這些陌生的人都寄予羨慕,他主觀地覺得他們是那麼的簡單平凡,看起來是那麼的泰然自若,相比起他所背負著的莫大麻煩簡直是天壤之別。他幽幽歎息,問心無愧原來是這麼可貴的幸福,可惜現在明白了又如何?不過是徒添苦惱和悔恨。想到這裏,他努力壓制無用的追悔並強迫自己把心思放在下一步該如何處置屍體的問題上。
怎樣做,方能將一具屍體不著痕跡的消失掉呢?
率先闖進趙昶腦海的字眼是-----碎屍!
不過他閃電否定了。
趙昶無疑是個欠缺同理心的人,但並不代表他有剖膛碎屍的兇殘和膽量。而且他不會天真到以為將一個人屍砍開一塊塊只是手起刀落的簡單,需知道哪怕把一隻熟雞不凌不亂地斬開也不是一件隨便能做到的事,何況是幾十公斤重的人!即便砍開了,棄置的問題還是存在。過去有那麼多的真實案件已說明了這樣做無異於自我檢舉,就算有辦法不讓血水滲漏,那一袋袋的屍塊拿哪裏去?別說垃圾站有沒有工作人員會對這些一袋袋的東西生懷疑了,單計沿途會被多少枚天眼拍到已是很大的問題。那麼拿到海旁拋進海裏呢?搞不好明天就會有殘肢在維多利亞港上浮來浮去了。還有一點很重要的是,碎屍的過程定然會濺出無數血漬,他知道不管如何清洗警察也能用一種化學技術檢測出曾經存在過的血漬的。
他書架上那些「CSI鑑證實錄」和「派翠西亞法醫系列」小說可不是白看的。
用水泥埋、火燒、化學溶劑溶屍……統統都是不切實際。
天馬行空間,不覺地已到達了牛池灣街市。趙昶拿出一張百元鈔票付車費,接回找續後刻意以施施然的步調下車。看著的士揚塵而去後,他接了另一輛的士,這次的司機年紀比較大,開車的態度安靜而專心,使他又可以好好地想那個棄屍大計。
他嘗試逆向思考,既然把屍體往外丟是難題,索性塞進天台的儲水缸如何?但他還是很快便否定了。第一,如果警察鎖定他是最大嫌疑的話,很自然會首先搜索整幢大廈,天台水箱恐怕是重點目標呢;其次是他可不想今後用浸泡屍體的水來洗澡,或者其他住客發現水有異味也會找人查看水箱的啦。
好像路不通……
的士沿新清水灣道爬上了坡頂,然後車窗外的風景慢慢換上了低矮的平房和葱蘢的樹木。他心頭一跳,想起了年前曾到過的一處地方,那真是一個前不著店後不及村的僻遠之地。如果那次不是幫忙朋友運一具發電機到那兒的一個水務工程工地,這輩子大概都沒有什麼理由會接觸到那種連公共交通也欠缺的地方。至今他仍然很記得那條來回程皆未曾碰見其他車輛的蜿蜒郊道叫什麼名字-----水窩口路。
包圍著那裏的,全是鬱鬱蓊蓊的坡巒和山壑……
如果把屍體運到那兒,哪怕隨便扔在山坡的樹叢裏,被發現的機率也……
非常,非常少。
趙昶為想到這個理想的地點而興奮,至於怎樣才可神不知鬼不覺將屍體運到那麼遠的地方他仍未有頭緒,不過他不太擔心,船到橋頭自然直,慣了自負的性格使他很有信心憑自己的靈活腦袋早晚會想出周全的方法。
車已到達西貢碼頭,充沛的陽光把海面影得熠生輝。
趙昶收斂心神,照樣以不徐不急,平平常常的模樣付款下車。的士司機道了聲「多謝」,沒多看他一眼便開走了。
這時女孩的手機響起,這次不是Whatsapp了,是來電!一看號碼正是那個阿豆,趙昶頓時脈搏急跳。但畢竟他確實是個腦筋轉得夠快的人,下一秒鐘便想到這電話也不是不可接聽,只要自己不作聲,任由對方單方面窮折騰,這樣便會造成雙方曾通話的電訊紀錄。至於內容,他很有信心沒有電訊公司會錄下客戶的談話內容的。這樣想的時候,他並非真的期望能把死貓塞進這冤大頭的嘴巴裏,但對方越多難以圓說的地方,對他便越有利。
他按下接聽掣後立即以拇指緊按著收音孔,耳朵聽著電話裏的人不斷在傻更更的「喂?喂?喂?」。
真是頭笨驢。
更笨的是,那個阿豆掛線後又再打來,趙昶樂於再玩一遍。
差不多了,趙昶心忖,還是趁早關機吧,免得再有其他人打來壞了大事,橫豎已身在西貢了,這支手機已達到了最後的使命。他揭開機背的護蓋直接拆下電池,又把裏頭的SIM卡挖了出來。他當然不會魯莽到就這樣把手機丟進垃圾桶,手機上佈滿指紋,他不可能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把一支手機擦乾淨然後丟棄,留意到他這樣做的人自然會聯想當中有什麼見不得光,假如當中有一個多事又好義的人,說不定就會一邊尾隨著他一邊積極報警了。儘管出現這種戲劇性的機率應該不大,但絕無冒險的必要;即使讓一步說,無人看見他丟這手機,卻難保會否有拾荒的把手機給翻出來,再把手機拿去變賣便等於構成一條線索了。他看看四周的建築物,到底藏著多少枚天眼實在難說,為謹慎起見,還是先把手機收進口袋謀定而後動。
他餓了,想找點吃的,走著走著居然又真的拐進開有麥當勞的那條街上。他若無其事的繼續前行,目光卻是陰梟銳利的搜尋著那個相約了「她」的人影,然而一直來到麥當勞的門前也毫無發現。他不想自己的行止看起來像找什麼人或等什麼人,便索性不歇步推門走進了麥當勞。
那傢伙大概以為被放飛機已離去了。
他一逕來到點餐櫃檯前,隨便要了個漢堡包餐和可樂。他一度打算用女孩的八達通付款以鋪排痕跡,幸好手插進褲袋裏摸到八達通卡的一剎總算警覺到這樣做有多不智。收銀機上方不用看肯定是裝設了防盜鏡頭的,日後查案的警察只要核對一下八達通的使用情況,自然會發現此刻持卡付款的人其實是自己。他暗呼一聲好險,改為捻出一張鈔票付錢。
「多謝光臨!」櫃檯後的大嬸員工笑得熱誠十足。
趙昶回以一個禮貌性的微笑。奇怪的是,這一刻他其實是有點邪惡的衝動想跟對方說「哈哈你知道嗎我剛剛殺了一個女孩,而且幹了她,屍體還在我家的梳化上呢哈哈哈」,然後看看對方會有怎樣的反應。但當然他終歸沒有發這神經。
他捧著殺人後的首頓午餐找了個僻靜角落坐下。遠看店門外依然不見任何候人者。他控制住自己慢條斯理地吃,用看似散漫的目光掃視環境。沒有天眼,也沒有誰多看他這邊一眼。認定了夠安全後,他掏出電池和SIM卡放在食物盤上,然後在上頭倒些可樂再用紙巾擦拭。所謂指紋就是皮膚分泌的油性物質所造成的「油墨」,可樂具去油的功效,能把全部指紋清除。之後他分別用紙巾把電池和SIM卡包著揉作一團,不過在高度謹慎的標準下他仍不敢就此棄在這裏。他將兩團有料紙巾塞回褲袋,轉而拿出手機來清潔,並照樣以紙巾裹好後放到另一邊的褲袋內。整個過程他既虔誠也高度戒備。
喝光最後一口可樂後,趙昶淡然無事地離開快餐店。週五的西貢市中心遊人不多,走在路上的泰半是西方面孔或菲籍傭工,這使他有一份額外的安然自在。雖然剛姦殺了一個女孩後根本沒有閑逛的心情,無奈他需要到處走走找尋適當的地方丟棄身上那些該死的物件。他信馬由韁的踅進內街,未幾發現一輛停在路旁的木頭手推車上放著兩口盛了不少垃圾的大膠桶,負責的清潔工人則在不遠處背向他掃著地。趙昶認定拾荒的也不會碰這種垃圾桶,便利落的把電池和SIM卡丟進去了。混在紛雜的廢物中那兩團紙巾一點都不起眼,他很是滿意。
趙昶繼續隨興地走,不久來到一間店面頗大的生活用品店外。陳列在店外的一列廉價旅行篋霍地勾住了他的注意力。他停下觀看,這種尼龍面的拉篋有三款尺碼,最大的那款有及腰之高,要把一個人屈蠖進去應該不用太勉強,像那女孩的嬌小身材就更容易了。若把屍體裝進去,運出去便方便得多了。他心念一動,差點便上前掂量篋子的質量,幸而他的警覺性馬上介入煞住了這輕舉妄動。他瞥看店內,至少發現了一支監控鏡頭,鬼曉得它的廣角範圍有多大,如果這段他在西貢生活用品店外秤量大篋的影像落在查案探員眼裏,結果將會是災難性的。他再度暗呼好險,甚至為自己的不小心很是生氣。這種篋子在女人街裏也有得賣,未必是同一樣,但沒關係。他咬咬牙,自我責成不許再出現這種橫生的險像了。
只要一子錯,便會滿盤皆落索呀!
想來想去,他認為手機還是掉進海裏比較好。不巧近碼頭的濱岸排滿了販售漁獲的舢舨,熱鬧的程度比市街尤甚。他唯有沿海濱步道走,一直踱到遠離喧囂的盡頭處,再假裝悠閒看海的待了一會,穩確了四下無人,才拿出手機使勁遠遠擲進海中。一朵水花把落下物無聲的吞沒,彷彿告訴岸上的人大海會把這秘密好好守著。
不過趙昶還是站了好一會,像是提防著那手機會悄悄浮上來。
艷陽如火,但他幾乎對汗流浹背沒什麼感覺。手機當然沒有浮上來,他安心地鬆了口氣。他插著褲袋往回走,一路上回顧每個部分有否當時沒注意的差錯或漏洞。他發現沒有,不單止這讓,他更為自己的臨危不亂而喝采,為自己的精心而折服。他媽的!我就知道自己不是個平凡之輩!
趙昶回到碼頭附近登上開往牛池灣的專線小巴,用零錢付了車資,挑了左面最後一排的單人座坐下。無論在任何地方,他都寧願在後方看著別人而不願被人從後看著,這是有關安全感的問題。舒服的冷氣很易令人懨懨欲睡,但他提醒自己補救工程最關鍵的部分尚待解決。
小巴開動後,他開始思考如何把藏屍的篋子運往水窩口路。乘的士絕不在考慮之列,電召客貨車就更不智了,這些俱會留下被追查的線索。可是,除此之外便只能自行驅車運送了,駕照他是有的,但無自己的車。要租車嗎?固然不行。只能找朋友借了,而在屈指可數的朋友中,他迅即鎖定了一個叫鄧泰的人。
鄧泰的年紀跟他差不多,不過智商方面卻有點偏低。儘管如此登泰過的生活其實與常人分別不大,至少他能從常規的中學畢業(成績當然強差人意),也考取得了駕照。只是相處過後便會發現他的心智如同一個十三歲孩子般天真愚魯,不過正是這樣使他對任何人也毫無機心。鄧泰的父親在廣東道經營一間買賣維修柴油發電機的小舖,與趙昶的住處僅數分鐘腳程的距離。趙昶對機器的事有點心得,一次路經小舖時留意到鄧泰在埋頭拆開一台發電機時忽發好奇駐足觀看,後來不知怎麼辨攀談起來,而且出奇地投契。打那之後趙昶閑來無事便走到鄧泰那裏打牙骹。由於趙昶有意無意的透露了在大學裏是修讀水利工程的,頭腦簡單的鄧泰便以為他是一名水利工程師了;亦因為這樣那趟送發電機到水窩口工地鄧泰便想起邀請趙昶同行,趙昶也樂於觀摩香港的水利工程而應邀了,雖然到達後發現那只是個開挖引水道的低技術工程感到很是失望,但正是這一次的機緣使他得知有那麼一處不可多得的棄屍地點。
重點是,鄧泰有一台「夏雅士」小貨車。
他很有信心,要借用的話,鄧泰是不會拒絕的。
趙昶覃思地在腦海模擬如何將藏屍篋搬上車驅往水窩口棄掉,大致上沒有解決不了的問題。只是接下去不管屍體有否被人發現,女孩的失蹤最終必會招來警察找上自己。屆時,他必須有無懈可擊的表現及說詞,強而有力地說服來者相信他與死者雖接觸過但她是安然離開了的。要達到這個效果,除了充分的心理建設和應對排練外,趙昶認為一個大話是否完美很大程度關乎它的細節夠不夠合理,所以他決定回去後便約些風花雪月的朋友飯聚,甚至乎找場電影看看也不錯。也許這樣的時間證人價值不高,但至少有人證明死者遇害當天他是表現正常地社交的,假使真的需要面對陪審團的話,這一點混淆作用未許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在牛池灣下了車後,他又轉乘往旺角金星的小巴。到達後他徒步沿登打士街出渡船街再繞回碧街抄進後巷。儘管因此多繞了一大段路,但這條路線是最低機會碰見相熟街坊的。路上他又在陌生的藥房買了一桶漂白水和幾包藥用棉紗。8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tbIfKnE2pu
若頂著鐵閘的小木方被人踢掉的話,他也只能硬著頭皮走正門了,不過這樣亦證明後門出入的安全性了。幸而一切原封不動,他敏捷地閃進門內,踢開小木方讓鐵閘關回去,但想了想最終還是決定繼續用小木方把們頂著。
一切皆順利得無話可說。
這時他很慶幸住得不高,不過雖然只是六樓,但一口氣躐上去還是教他有點氣促。看看手錶差不多五點鐘了,原來這個轉一打竟已是四個小時。他掏出門匙,卻在碰到匙孔的一剎忽然覺得手中的鑰匙像有千斤之重。拔足逃跑的衝動猝然在他內心某處迸發。他不想再面對門後躺著一具女屍的事實,或者說他突然失去面對這事實的勇氣。但不管怎麼說他也很清楚是不可能的,沒有回頭路了,也沒有害怕和退縮的權利。他悲哀而惱恨地想,如果現在不咬緊牙關,等著自己的只會是萬劫不復!
他深吸一口氣,插進鑰匙扭動,拉開鐵閘,打開木門,不許猶豫地踏進家門!
撲面的冷氣教他打了個寒顫。
她仍在。
依舊是那副模樣,赤裸,無助,不解,凝止……
她已經死了……是被我弄死的。
趙昶這一腳踏進的彷彿是人間與地獄的界線,感覺之沉重,那回噬的力度之巨大,均超出了他承受能力的預計,就好像整個暑假放任嬉戲的小孩在開學當天終於得面對交不出作業的絕望心情。但當然,現在壓於他心頭的絕望還要嚴重一百倍。
只是……與其說趙昶此刻心裏是夾雜著恐懼的絕望,不如說是一種夾著不耐煩的憤懣。
誰怕誰?他的眼肚跳了一下。
他放下手中的東西,默默地逐一檢起散落地上的衣物,自己的,她的,皆ㄧㄧ摺好叠放。然後他又戴上清潔用的橡膠手套,忍受著心理作用大於實際的尿臊味把浸了尿的抹手紙放進另開的一只垃圾膠袋裏(他考慮到這麼大團不適合丟馬桶去),緊緊綁好袋口再從外多套一只垃圾袋。接著他開一桶熱水並攙些漂白水來擦拭地板,對梳化上躺著的屍體彷彿不甚在意。
這些事沒花去他多少時間,完了他脫下手套,有條不紊地執行先前想到的計劃-----打電話給他那個在廣州已認識的老朋友。
「阿招!」
「昶少,怎樣?」
「在幹嘛?」
「再做牛做馬囉,誰會像你總是這麼清閒呀。」
「呵呵,少點憤世嫉俗吧。今晚有節目嗎?」
「咦,我們昶少的太座又飛了嗎?想搞搞震?」
「哈哈哈搞你個頭,食餐飯,找套戲看看怎樣?」
「聽起來不錯。要不要也叫上阿權?」
「也好。」
「那我先找他,轉頭覆你。」
「Okay!」
趙昶緩緩放下電話,臉上剛剛堆起的笑意一點一點的褪去,直至換上一種詭異的平板表情。他感到意識裏有份無以名狀的迷離,好像這個身處的空間只不過是惡念中的虛假構想,只需一眨眼便會粉碎成點點光塵。
他用力眨眨眼,沒有任何改變。
失望像浪潮捲上他的腳背又退下,捲上又退下。他下意識往後退,害怕終究會被浪潮捲進大海的深處。
然後他那帶點散渙的目光像走投無路似的終於落在了她的身上,靜止的影像卻是具有那麼強烈的衝擊,強烈到讓他的心感到簡直像玩海盜船的離心力。他扶著牆角,不禁陷入一片高度混亂的迷思中------我究竟是個怎樣的人?
變態殺人狂?
不!!
我不是變態!我不是殺人狂!!
但你強姦了她!更把人扼死了!!
那是意外!
你殺了人呀!
是意外!意外!意外呀!!
他崩潰了,身體無意識地晃動,兩眼惴惴亂跳,像一隻受傷的狼。
對不起…我只是一時控制不了情緒……
趙昶挨著牆角滑坐地上,抱著腦袋,巨大的矛盾與懊悔在他心裏橫衝直撞並飛速膨脹,彷彿不逼爆他的軀體不能罷休。或許是出於自救的本能,他開始借喃喃自語來鬆閥洩壓,「對不起了我誠心實施跟妳講對不起了……我又不是存心想殺妳,真的,妳要相信我呀,根本上我從來未有興起過要去殺一個人的念頭,從來沒有!我為什麼要殺人呢!殺人一點都不好玩,妳看看我單是想辦法丟掉妳的手機就已經要費那麼大的勁了,鬼才會享受這種所謂殺人的樂趣。妳能想像我現在承受的壓力有多大嗎?真是要命得叫人抓狂!如果不是妳……
「算了,我知道現在怪妳也無用,如果妳知道最終會害死自己的話就肯定不會這麼蠢來惹怒我了,可惜妳沒有想清楚。唉,或者我這樣說好像把全部責任都推在妳身上,我不是這個意思,嚴格來說我也有不對的地方,誰叫我一開始曖曖昧昧的不跟妳談好交易條件呢,否則便不會有後來的誤會了。不過現在說這些又有什麼意思呢,大家都沒法子從頭來過了。
「說起來,每個人活在世上總好像無法擺脫無法從頭來過的遺憾。不是說我多愁善感,這是事實,我們總是下了許多錯的決定,遇上一個個錯的人……我為什麼要遇到妳呢?妳又為什麼要遇上我呢?如果我們今天沒有遇到對方,大家便可以好好生活下去囉,妳不用死,我也不用揹上這麼大的麻煩。難道我們命中注定都躲不過這禍嗎?」
趙昶切切地歎息,好像為堪破而深感痛苦。隔了一會後,又繼續自言自語:「我知,我做人有時就是太過任性,明知色字頭上一把刀,沉迷女色早晚是會出事,卻還是一次又一次的放縱自己。不過我發誓,如果-------」
阿招的回電打斷了他。
趙昶跳起身接聽電話,如同切換電視畫面一樣,他的聲調換成帶點慵懶的輕快,「怎樣?」
「昶少,約好阿權了,七點鐘老地方等。」
「七點鐘,好,見面再講。」
趙昶放下手機,彷彿沒有一絲兒突兀地回到跟屍體說話的詭異中,「剛剛我說道哪裏?……想不起來……媽的就是想不起來!妳別笑人,我能保持鎮定處理了這麼多事情已經很了不起的了。唉,我的心情實在是亂呀,妳倒是一了百了什麼也不用管,留下這麼個爛攤子真叫人頭痛呀!哼,妳一定會說要不倒過來吧,可是現在說這些又有什麼意思呢!就算真的可以倒過來難道妳就有我這種臨危不亂的堅強心性嗎!妳大概只會一直失控地尖叫,直到驚動左鄰右舍報警搞砸一切!」他越說越激動,甚至為死者的默不作聲感到被輕忽,「我真倒霉,為什麼會栽在妳這種腦囟未合的細路女手上呢!我不怕告訴妳,我好歹是上過大學的知識分子,我唸的是水利工程專科,如果運氣強一點,三峽大壩的劃時代工程也少不得我份兒!可惜我的人生總是遇到像妳這種不該遇到的人!係!我係未曾修畢最後一年的大學,我甚至不怕告訴妳我是被大學的紀委會攆出門的,原因就是我纠眾打斷了校務委員長那龜兒子的腿而已,並非因為我的學習不行。呸!我比誰都行!」
負著手在屍體前來回踱了幾圈後,趙昶忽又從忿忿不平中變得沮喪,「其實都怪自己當年太年少氣盛,太衝動了,家裏為了給我擺平這件事走動了很多關係也賠了一大筆錢。雖然免去了蹲牢,但也再找不到大學願收我續尾了。十年寒窗忽然只變成一個笑話,妳說倒楣不倒楣?幸好,我家是改革開放後第一批富起來的,雖然沒有金山銀山,也足夠本少爺天天遊手好閑賞花玩雀了。當年在廣州花都,本少爺可是出了名的花花公子呢。」說到這裏,他陷入一陣沉默,俄爾又莞爾一笑,「不過妳知道嗎?其實我一點都不喜歡廣州,或者說我一點都不喜歡大陸。雖說花都已算是僅次於深圳的繁華先進了,但那份土味還是無法跟香港比的。誰叫我們家老早就有彩電呢,我可是看無線大的,所以從小已很嚮往香港人的生活品味和一切的意識形態。有些事情真是不到你不服氣的呀,比如同樣的一條牛仔褲,在廣州穿和在香港穿就是不一樣的氣質,或者隨便什麼報章雜誌那種東西香港的也比國內的繽紛有趣得太多了,所以除了成為水利工程師外,我從小便很希望能移居來香港生活。
「妳一定好想問,我是否為了一張香港身份證而所以娶Nancy?哼!妳挺多事,不過告訴妳也無妨,反正死人已洩露不了什麼秘密。一半半啦,我願意承認後期是有一點點這樣想的,不過若說我當時純粹是抱著這份企圖就有欠公允了。認識她的時候我確實沒打過什麼主意的呀,好吧,就算說我是基於虛榮感而泡港妹我也不反對,虛榮就虛榮囉,人活在世上誰不貪圖虛榮?總之我不是存心為了來香港而和Nancy一起的,只不過後來她成了我的女人後變成兩全其美的事而已。我知道有許多人在背後譏笑我是嫁來香港,但我需要理會那些封建思想嗎?嘲笑得我最大聲的人其實是最妒忌。就算我真的貪圖一張香港身份證又怎樣?我可沒騙她什麼,買這層樓的錢全是我付的,還讓她聯名呢。一個丈夫應該做的我都做足了,我更加不用依靠她生活,老頭子走了,分下來的遺產夠我老老實實的一輩子有魚有肉啦,而且我可是很懂得投資的,每星期只要買兩三天股票就夠我活得優哉悠哉了,才不用像她講什麼鬼事業心成天奔波勞碌賺那點錢。所以說香港是一個充滿機會的地方,只差你的頭腦夠不夠用。」說興致此,趙昶突又怫然作色,瞩著梳化上死不瞑目的女孩指斥道:「妳看現在弄出了多大的麻煩!一不小心我現在所擁有的一切便會化為烏有!叫我能不怪妳累事嗎?嗄?妳死了又怎樣!關我鳩事?承認是妳的咎由自取吧!頂妳個肺!好好給我搞了不就皆大歡喜嗎!妳又有錢花,我又不用一身屎,偏偏妳卻堅持什麼見鬼的固執,落得個玉石俱焚的局面!妳又不想想------」驀地,他的思維居然又跳了閘,「我想起了!先前我想說的是如果這次的事能順順利利的解決,我趙昶發誓從今以後修心養性不再尋花問柳!妳…妳就安息吧,我答應妳,遲些日子我會到廟裏去多消點金銀衣紙給妳的。」
對一具屍體喋喋不休兼言語混亂似乎已是精神錯亂的表現。
但趙昶真的是瘋了嗎?
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嚴格來說,趙昶的瘋只是一種自我調節,他雖然也頗為自己的表現感到奇怪和不安,但透過這段獨腳戲,除了幫助他進一步把事情定調為不幸的意外外,也使他得到了很有效的紓解作用。終於,他覺得說夠了,一直在旁守備著的務實理智便掌管回他的行動意識。他長長出一口氣,告訴自己該抓緊時間處理餘下的步驟了,否則待屍身開始僵硬時麻煩便大了。
首先要清理自己可能留在屍體上的唾液。
趙昶摘下腕錶,然後逐一脫下身上的衣服至全身赤裸,並且笠上從外地酒店順手牽羊回來的一次性浴帽,以防止衣物纖維和毛髮遺落在她身上(他卻忽視其它體毛掉落的可能性)。他懷著一切準備就緒的良好感覺來到女孩身前,居高臨下以一種劊子手的冷漠檢看一遍這具已失去血色的胴體。他決定先嘗試合上她的雙眼。吹了半天冷氣的屍身比他預期的還要冷,然後他很納悶的發現在螢幕裡看到的那些輕輕一撫便成原來是騙人的,他幾番又揉又捽,最終僅能把死者的眼皮掩下一半,也虧他竟沒感到發毛。最後他放棄了,改為去脫她身上唯一剩下的鞋襪。那雙短靴他用稀釋了的漂白水頭頭尾尾擦拭了一遍後,放在女孩的那叠衣服旁容後處理。
他感到…心跳得好空洞。
他回頭望向真正一絲不掛的屍身,剛剛那觸手冰涼的餘震在他的指尖上像一滴墨汁於水中化開。
隱隱約約地,在趙昶內心的深處,有一道說不出的湧動……
他的喉結滾動一下,不敢讓自己再想下去。像是必須找點事做地,他取些棉紗蘸點漂白水,強迫自己有條不紊地為屍體清潔。他盡可能不遺漏任何一個部分,頭臉、口腔、耳廓、頸項、胳膊、腋窩、每根手指及指縫、胸脯、肚臍……他默默地幹,棉紗換了一片又一片,而當他以一片潔白的棉紗揩拭女孩下體的血漬時,那一抹暗紅與白的視覺衝擊竟成了釋放他內心那頭魔鬼的咒語。事實上,他勃起了,一股勢如破竹的慾火席捲着他的意識,他的臉肌不自覺地抽搐著,每條肌肉在蠢蠢欲動。
這是我的地方……
我主宰一切……
所以…我喜歡怎樣幹就怎樣幹!
他扔掉手裏的棉花,開始撩弄女孩的私處。起先他是戰戰兢兢的尚有一點抗衡著道德上的顧忌,但不消一刻後便演化為一種恣意叛逆的心態肆情玩弄了,另一隻手更是再無忌憚地搓捏著那雙猶存幾分彈性的乳房。邪念一發不可收拾!侵犯屍體的另類刺激和只有罪惡感才能產生的瘋狂快感叫他大感享受又別具掙扎,可是越掙扎那邪惡快感的誘惑力反而更難抵禦,他已無法自持了,姦屍的慾望像一潭浮沙正一點一點的吞噬他的理智-----如果這個頭上只欠一對角的魔鬼還配談理智的話。
他奔進臥室取出一只安全套戴上-----令人無語的「理智」-----回頭一把將女屍抱到地上壓上去蹂躪。也許姦屍的刺激性實在太大了,結果沒搗了多少下他便洩掉了。再一次,他像個夢遊者半途醒來發現自己正啃著一塊血淋淋的生肉般乍然驚怖。他猛地從女屍的身上跳開,後退直至呼然撞在牆上滑坐下去。他愣愣地盯著兩腿屈起門戶大開的屍體,「姦屍」這二字像一枚炮彈在他腦中轟然炸開,他無法相信自己竟會瘋狂至這地步。
我姦屍了……
我竟然…做了這麼可怕的事……
他的心咚咚,咚咚,咚咚地跳。
但,
到了最後,
他覺得這是一次非同小可的勇氣試煉和……
無與倫比的墮落快意。
他拔下載著精液的安全套,揉揉過度興奮後有點發軟的大腿,以一種睥睨的姿態向著地上的屍體放話:「姦屍又怎樣?老子膽大頂天,什麼也不怕!妳現在只是一具皮囊了,像那些高度仿真的人偶性玩具一樣都是隨人喜歡什麼時候屌就什麼時候屌的啦!老子人都把妳整死了,麻煩也扛上了,只玩一次不是虧大本嗎!就當是妳賠償給我好了!浪費什麼都是罪過不是嗎?!」
說完這話,他的感覺便好多了。
然後他格格地笑,笑得捧腹搥地,好一會不能停止。
十五分鐘後,趙昶第二度姦屍。
到了這個時候,趙昶的精神狀態終究真正的出了狀況,他的意識交錯在冷漠,理智和高亢,狂戾之間,而兩者竟可涇渭分明互不抵觸,就如一名多重人格的病患者不自知地切換著不同人格,又或者簡單點說就是精神分裂。不管怎樣,當他第二度從屍體的身上爬起來後,臉上已經不再有任何惶惑失措的表情。他木然地撿起餐桌上的腕錶看看,已經五點四十五分了,意識到不能再耽誤。他把兩枚已用的安全套收拾好,再重頭替屍身清潔。這次他特別注意屍體的陰部上有否自己掉下的陰毛。他的謹慎得到回報,該清除的毛髮都被他發現了。然後他甚至替死者剪了指甲,杜絕她帶著自己的皮屑或纖維的可能性。最後他將屍體擺弄成捲曲的模樣,屍僵再過數小時後便會出現,預先準備是很重要的。
在佈置這一切的時候,趙昶沒再說一句話,亦沒有留意到自己不再顫慄了,一點也沒有。
該出門了。
他摘掉浴帽,換上另一件乾爽的黑白格仔恤衫和內褲。他沒有忘記留下女孩的八達通卡,然後心情平靜但依舊維持高度警惕的出門。這回他選擇光明正大走正門。
「趙生,」姓周的老看更衝他打招呼,「今天這才外出嗎?」
「是呀。」半天內三度射精使趙昶的下身有些麻麻郁郁的彆扭感覺,但無阻他裝出輕鬆自如,精神爽利的表現,「約了老友吃飯。你也差不多收工了?」
「差不多了,明天見。」
「明天見。」
趙昶已掌握到演戲的真諦------不刻意、自然流露。
他先往鄧泰的店舖去。
「鄧泰!」
「昶哥!」長得不能更憨厚的鄧泰一見是趙昶便扔下手中的板手高興地跳起來,「你好久沒來跟我吹水了,很忙嗎?」
「普普通通啦。」在鄧泰面前他習慣擺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明天我想借你那台小貨車一用,方不方便?」
「哦,好的。」鄧泰側側頭熱心地問,「昶哥,你要車什麼東西呀?」
一條女屍。趙昶被自己的惡搞心聲逗趣了,「幫我朋友搬個櫃子而已。」
「我可以幫忙呀!」
「不用不用,」趙昶揮揮手和熙地笑,「加上我已經有三四個人了,人多手腳亂,你借我車就行了。」
鄧泰有點失望,「好吧,明天你隨時來拿車匙吧,不過如果要幫忙的話你記得告訴我哦。」
趙昶倒是有幾分不好意思。他用力拍拍這個胸無宿物的大塊頭的肩背,「謝謝你啦。我約了人,趕時間,先走了。」
「拜拜昶哥!」
有那麼一刻,趙昶良心譴責了一下自己這樣做可能會連累了這個無辜的人,但他內心為求目的不擇手段的一面立即反射性地狠狠嘲諷這種只有弱者才應有的慈悲。面對生死存亡,他不介意犧牲任何人來保存自己,哪怕是最親的人。而鄧泰不過是泛泛之交,何況就算事情真的不幸被查出與鄧泰的小貨車有關,大不了也只是惹上點協助調查的麻煩吧,不可能害他變成代罪羔羊的。再說他很有信心屍體不會這麼輕易被人發現,自己又特意不打電話親身來找鄧泰,即使落在警察手上也找不到任何線索牽連到鄧泰這邊來,所以何必自責。
他展露自信的笑容,彷彿有能力支配一切的感覺使他心旌搖簇。
阿招和阿權均在港島上班,所謂老地方其實是位於波斯富街的一爿涼茶舖老店。趙昶從容不迫地乘搭地鐵過海,走進涼茶舖吃著一盅龜苓膏期間阿招和阿權先後到達。經商量後他們選了附近登龍街的一間日本拉麵店昨晚餐的地方。趙昶對日式食物一向興趣缺缺,但今天他不介意作出遷就。其實這樣也好,吃的是其他東西日後再吃的話難免會勾起今天殺人的回憶。他暗暗決定今晚以後再不會吃日本拉麵了。
在籠厚和風格調的拉麵店內,三個男人開懷地高談闊論,由日本311天災到剛實行最低工資對社會會造成什麼影響,再到雷曼事件中的苦主上街遊行,以至剛面對中年危機的阿招帶頭緬懷年少輕狂時的種種趣事,說到情緒高漲的時候,阿權嚷著要看近期熱話的青春電影〈那些年,我們一起追的女孩〉。
阿招積極和議,趙昶對「女孩」這字眼有點敏感,不過還是裝作無所謂的同意了。
除了不為意地被「女孩」兩個字濺起了一點波瀾外,趙昶可算成功凍結了心底的焦慮,至少別人看起來他真的像個無事人的樣子,該說話的時候說話,該笑的時候笑,別說要瞞過兩個粗支大葉的麻甩朋友,即使是趙昶本身也幾乎忘了不久前的自己幹下了什麼傷天害理,禽獸不如的事。唯是當坐在暗黑的戲院內時他便放下偽裝的堅持了,尤其螢幕裏那些活潑可人的女學生特別叫他侷促不安,於是他大部分時候閉目塞聽,心中一直在詛咒提議看這齣戲的阿權。
好不容易才捱到散場,戲做了什麼他一點都不知道,只是小心保留了票尾。
由於阿招和阿權分別居於西北的天水圍和東北的粉嶺,迢長路遠,太晚了交通就欠方便。故此散場後三人便各自歸家了,這一環亦是趙昶的計算之內。
趙昶轉出旺角港鐵站的銀行中心出口時剛過了十一點半,仍近乎完美地切合他預計中的時間。他趕到女人街近山東街的一個販賣旅行篋的排檔,果然一眼便發現到那款拍心儀的「Ringbo」篋,而且售價還要比西貢看到的便宜一截。但他還是裝模作樣地挑挑這個摸摸那個,最後才揀定那只大號的rai「Ringbo」拉篋。他生於內地,一口普通話自然純正流利,要裝成一個自由行陸客自是毫無破綻。不過他也只是隨便議兩口價便買下了,檔主懶懶閑的收錢交貨,沒多看這個「大陸人」一眼。
如同下午那樣,他繞個大圈來到碧街,夜闌人靜,只有流浪貓狗用警戒的目光遠遠監視這個挽著一只大篋的怪人。趙昶躡足潛進後巷,順利從後門鑽回東安大樓。一路上儘管手中的空筐越提越重,但他還是執意不讓篋的滾輪碰一下地面。
這一次,他沒經什麼內心交戰便開門進屋了,像個吃完宵夜回家的人。室內的冷氣感覺上比下午時更冷,他翕着鼻翼嗅聞,想看看有否屍臭味,似乎沒有。他不禁取笑自己的杞人憂天,因為他的知識庫裏其實知道屍體之所以會發臭是由於人體內的各種細菌大量繁殖,並分解人體組織內的蛋白質及醣脂肪以致產生硫化氫和氨的特殊惡臭從口、鼻、肛門等排出,而且過程的快慢端乎氣溫有多適合細菌的繁殖,現在室溫約在二十度左右,這樣的溫度再放兩三天大概也不會發出屍臭。
趙昶低頭看著地上的女屍,不知道是否該驚訝內心竟如此平靜。
他脫光衣服,為再沒有湧起姦屍的慾望而鬆一口氣。他揭開旅行篋的蓋把屍體抱放進去,想不到尺寸似乎緊了一點。他耐性地把女孩的手腳逐一屈放好,再把她的頭顱使勁壓下去便剛剛好擠得進了。他用欣賞藝術成品的眼光端詳著填了一具裸屍的行李篋,彷彿得到什麼奇異的啟迪。對於女孩腕上的那條天使手鏈他沒有走眼,只是斟酌了一下後決定不解下來。就當是給她的陪葬品吧,橫豎這條手鏈的存在與否並無關係。付出了這一點的憐憫讓他的「良心」好過多了,甚至可以說是「心安理得」。
趙昶把拉鍊毅然拉上,垂目看著這只外表上普通不過的旅行篋時,他沒有矯情地悼念什麼,更加不會去檢討關於人性與道德那類鳥事,他只是務實地規劃翌日的棄屍之行。本來待週日看更休假才行動會比較理想,但他委實不願再多伴屍一天。事實上他恨不得漏夜將這炸彈遠遠丟走,問題是據說晚上總有很多警察設置路障截查車輛,在無法確定棄屍的路線上有否路障下,絕不能魯莽冒險。而且話說回頭,他打算從後門運出屍體根本無需理會看更的事,反而由後巷把篋拉到小貨車上的那一小截路才是最高風險的環節。
但不會有事的……
幸運之神可是一直站在本少爺這邊呢!
是這,雖然睡的不太安穩,但他沒發一個噩夢。
翌日早上,趙昶把女孩的衣服鞋襪全塞進她的布袋內,再裝進他的一隻登山背囊裏,並帶上消毒濕紙巾和勞工手套。隨便在雪櫃找些東西填填肚子後他便出門往鄧泰處取車(他故意讓看更看見自己兩手揈揈的外出)。很久不曾駕車使他有些緊張,幸好鄧泰的「夏雅士」乃自動波車很易開。他神清氣爽的跟鄧泰揮手道別,把車安安穩穩的駛到碧街的巷口外,花了好些耐心觀察後,實在找不到值得擔心的地方。他急急從後門摸回家,對即將進行的關鍵一步既急不及待又有點患得患失。
載著一具屍體的旅行篋沉手得很,但趙昶仍執拗地把篋提起。他無疑高估了自己的臂力,以至步下那六層樓的過程中幾番差點連人帶篋滾下樓梯。有驚無險抵達地面時已是汗流浹背氣喘如牛,甚至因過度出力而感到暈眩。沒辦法,唯有坐在梯階上歇息了近十分鐘才回過氣來。
他沒有為這點小波折在意,反正他也需要時間諦聽後巷的動靜。確定夠安全後,他奮起餘力把篋挽起一溜小跑衝至小貨車那兒,行雲流水地把尾門掀開扔篋進去再摔回尾門後,心情一鬆,他幾乎就要縱聲大笑躍起歡呼了。卻在這時,他覷見前方街角拐出兩名軍裝警員並朝自己這方步來!難道千算萬算終究不如天算嗎?他胸膛內那顆心噗噗地跳,臉無血色地爬上駕駛座打火開車。他再次慶幸這是台自動波車,若是棍波車想必會因飆升的血壓導致控不準離合器而死火。結果他安然無恙把車開走,至於那兩名巡警根本沒瞅他一眼。
其實趙昶已忘記了水窩口路該怎麼走,但滴水不漏的他連谷歌地圖也不用,而是花精神去翻車上放著的「香港通用地圖」。若有天被警察抓上的話,如果手機內有這麼一筆關於水窩口路的搜尋便百辭莫辯了。他規規矩矩地開,不超速,不越線,儘管內心是何其的急於擺脫這一切。
天色明媚,一空碧藍,除了是個郊遊踏青的好日子外,也很適合棄屍。
他從後照鏡瞥一眼尾箱,陰翳地笑一笑。
差不多開了兩個小時的車,才終於看到了他記憶中的那個水務工程工地。工地入口處的簡陋鐵絲網閘上掛著上了掛鎖的鐵鏈,顯示工地內沒有人在,而且一看而知這是個大部分時間被丟空的地方。他調轉車頭半騎在行道上橫攔於工地門前,如果有車經過也只會以為這是屬於工地的車輛而不會多加注意,不過自從脫離大路駛進這條水窩口路以來可沒碰見過別的車子,所以他也不是太過擔心。
他下車略作偵察,發現不遠處有一條小徑伸向下方的坡巒。雖然小徑走幾十碼後便路不成路,但這樣更好。
他回頭卸下藏屍的篋子,繼續不辭劇易挽起來蹣跚走進小徑。在吃力跋涉的過程中,他不得不再三停下來歇一歇。終於,他沿著不算是路的曲折中走到一處俯望著蒼蒼坡巒的小平崗。他把手搭在額前細細瞭望,似乎整個方圓都不見有任何行山徑的分支,換句話說誰也不會走到這裏。如果把藏屍篋扔到下面那密薈的矮樹叢裏,恐怕再過一百年都不會被人發現。
一陣山風拂過,沙沙的樹濤像台下觀眾期待的掌聲。
是時候說再見了……
接下來趙昶一絲不苟地用消毒濕紙巾清潔旅行篋上任何有可能印上指模的部分,當然亦小心地把用過的濕紙巾和包裝袋收回口袋帶走。然後他戴上勞工手套,拉起篋頂的拉桿,扭動肩膊再甩甩手腕後雙手抓著拉桿,以自身為軸用擲鐵球的方法抓著篋子旋轉兩圈後朝下方的坡巒甩出去。篋子逞拋物線落在五十米下的灌木叢中,意外地沒有驚起任何雀鳥,除卻重物落地的沉鈍聲外,那一片鬱綠好像什麼也沒發生過。
就這樣了?
就這樣了。
因為激動,趙昶渾身抖震。
。
杜殷怡的衣服鞋襪被趙昶天南地北的丟棄,有些在某屋村外的舊衣收集箱,有些則在某橫街小路的垃圾桶裏,唯是那件綁帶胸罩和內褲他最後決定帶回家中剪成布碎,分數次丟掉。至於女孩的錢包、證件、八達通和鑰匙等,他在其後數日外出拍些無聊照片以填充回記憶卡的空白時找機會逐樣丟掉了。
化整為零的工作,似乎完美地完成了。
趙昶信心十足地這樣認為。
但他很清楚,事情尚未完結。
死者的失蹤,警察順藤摸瓜一定會找上他。他對於出發棄屍前見到警察時的慌張表現很是在意,如果端著這副模樣連鄧泰那種傻仔都不會相信他心裏無鬼吧!於是他對自己作重點的訓練,要防止被自己的生理反應出賣,最佳的方法是令到自己真心相信所編撰的謊言,是以他不斷自我催眠、洗腦女孩是出現過但因不願賣淫而拂袖離去了。他又深入研究面對警察時該付上怎樣的眼神、對應,和一些細微的反應,最後設計了一套媲美影帝的演技。他孜孜不倦對鏡排演,以至當林津他們兵臨城下時,他的每一個目光的放置、神色的轉換、說話的停頓輕重均做到真切自然的效果。
不過對於棄屍體竟這麼快被發現他實在感到很不可思議,幸好預先從新聞中得知了,有了充足的心理準備,否則也有功虧一簣的可能。
。
趙昶沒料到這麼快便可保釋。
他當然很高興,這說明了他的計劃還是有效的。
再臭格裏,從個別警員的片言隻語中已夠他拼湊出那個叫阿豆的人真的成了替死鬼。這點相當教他喜出望外。
真是稱心如意啊!
唯一叫他有點不高興的,反倒是身邊這個古龍水味濃得刺鼻的律師。他感覺得出這個專業幹練也和善有禮的傢伙實質是個傲慢冷漠的人,當然這個人的個性如何他沒有理由關心,問題是他感到如芒在背,因為對方顯然不相信他無辜的聲稱。
哪裏出了問題?
抑或只是心理作用?
不!
趙昶甚是懷疑,這個該死的律師好像悉破了某種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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