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千公里等於零 - 天籟之音是天賜的禮物還是詛咒？(下)

我真不敢相信我自己聽到了什麼。

這一天準備交班時，我注意到高橋前輩正安靜地看著我。

「前輩，請問有什麼問題嗎？」

他沒說話。

「前輩，如果沒問題的話......」

「石川。」他突然開口。

「是？」

「妳撐一下。」他將管制條遞給我。

「啊，是。」

我接過管制條，他便摘下耳機，走向東川主任的座位。

「主任，麻煩來一下。」

「喔？喔......松田，來幫我一下。」

東川主任和高橋前輩便一起走下了管制台，一直到交班了還沒有回來。

交班後，我活動了一下筋骨。

「哈啊......前輩跟主任也真是的，怎麼突然就離開，把早班的高峰期丟給我們呢。」

「沒辦法，畢竟小高是考核官嘛，偶爾得跟主任討論年度考核的事情，也快年底了，應該是準備考核吧。」

「咦？高橋前輩是考核官？」

「妳不知道嗎？小高是JCAB(日本民航局)最年輕的考核官喔。」

「我都不知道欸，而且，高橋前輩年紀不是比我小嗎？」

「是啊，可是他的能力真的很強喔，妳知道24小時機場連續爆炸案嗎？」

「噢！我知道啊。」那是我還在受訓期間的年底，從倫敦開始的炸彈事件，那時全球24座機場被安裝了炸彈，奇怪的是，爆炸範圍很小，也沒有造成任何傷亡，卻造成了機場必須關閉，航班大亂的狀況。

而當時羽田機場也在名單上，國際航廈113和114號登機門之間在元旦清晨三點時傳出爆炸，當下航空自衛隊便接管了東京空域，影響了所有即將抵達的越洋航班。

「那時剛到職不久的小高，把所有的班機分流成三份，分別根據輕重緩急轉發到成田，千歲跟關西，那天早上基本上是小高一個人撐起來的，要知道，一個剛到任不久的菜鳥就能做到這種事情是非常不容易的，所以東川主任就決定提名他去當考核官，後來考核非常順利，就這樣，小高就變成考核官了。」

「原來高橋前輩還有這樣的過去......」

「不過，他下班就是另外一個人了，好啦，我先下班了，辛苦啦。」

「啊，前輩辛苦了。」

我背著背包走出休息室時，突然聽見隔壁的會議室傳來東川主任的聲音。

「你確定要讓石川去區管中心？」

區管中心？我？

「我覺得她進步得很快，讓她去試一試也無妨。」

「可以是可以，但是她那件事......」

「我覺得不用擔心，我們已經發出聲明，主要鬧事者也已經抓到了，剩下的人應該就不會繼續去騷擾她，而是單純當作一般的偶像看待，況且，我們屬於國有機構，鬧事者再猖狂，也不敢進來的。」

「那就讓她去試試看吧，可是她本人知道嗎？」

「......其實我也還沒跟她說，我會盡快轉......」

砰咚！

會議室的門承受不住我的重量自己打開，我摔到地上。

「呃......」東川主任看著我。

「妳剛剛......聽到了，對吧。」

我輕輕地點頭。

「那......妳願意嗎？」

我站了起來，拍拍身上的灰塵。

「既然高橋前輩那麼看好我，那我願意試試看。」

「咦？」高橋前輩似乎有些不知所措：「可是妳不是說想當聲優......」

「暫時不想了。」我搖了搖頭：「在不再被騷擾以前，我將專注於航空管制官這個角色，高橋前輩，謝謝你的提拔，辛苦了，我先告辭。」

我興奮地說不出話，踏著輕快的腳步走在聯絡道上。

「我要去當區域中心的管制員了~」要跟誰說呢？小雪？松田前輩？還是......

小凱......

啊，小凱......

我停下腳步，仰望天空。

已經三個月沒見到小凱了。

「他過得好不好呢......」

就在這時，手機響了起來，我迫不及待地拿出手機，可惜，是小雪打來的。

「小晴，我知道妳現在暫時不想當聲優了，可是明年春天A社有一次大型聲優選拔，妳想不想去試試看呢？」

「小雪......可是我現在被提名到區管中心......」

「噢！這樣啊，恭喜妳。」

「嗯，謝謝妳，小雪，晚上見。」

我掛上電話，嘆了一口氣。

其實，我還是想當聲優。

可是，夏天發生的事情讓我充分地體會到了出名以後可能發生的問題。

那一天，我和平常一樣結束了一天的工作，準備回家時，松田前輩突然叫住了我。

「小晴，妳看這個。」她將手機遞給我，只聽見裡面傳出了我的聲音。

「咦？這是......我？」

「是啊，妳在工作時的聲音被錄下來了欸。」

「真的假的？」高橋前輩見狀也靠了過來。

「真的是我欸......」我驚訝地說不出話，看著影片底下的觀看次數越刷越多，心情也跟著輕快起來。

原來，這就是出名的感覺嗎？

「石川。」我回過神，看見高橋前輩一臉嚴肅地看著我：

「我得跟東川主任討論一下這件事情，妳跟我來一下。」

「咦？為什麼？」我一頭霧水。

「我們得通知發出影片的人，請他刪除影片。」

「咦！？為什麼！？」

「這樣的行為已經觸犯法律，況且要是妳的個人資料曝光，或許會對羽田機場管制台，JCAB，甚至是妳個人造成困擾。」

「啊？我不要！好不容易出名了，我不想就這樣被埋沒！」

「妳在說什麼傻話！？」

「我本來就想當聲優，現在好不容易有機會了，我不想就這樣放掉！」

「怎麼可能！？那只是妳的錯覺而已！」他抓住我的手臂。

「我不管！我絕對不要就這樣斷送我的聲優夢！」我用力地甩開高橋前輩的手逃回家。

「小雪！妳看到影片了嗎？」剛回到家，我便迫不及待地打電話給小雪。

「嗯，我看到了，大家都在討論呢，他們都說妳很有潛力喔。」

「太好了，我的夢想真的要實現了！」我興奮地像個小孩，開始想像以後多采多姿的生活，班也顧不得上了，每天最期待的就是下班回家練習發音。

然而，當我的個人資料出現在影片底下時，一切急轉直下。

一開始，是未顯示來電人的電話。

「喂？你好？」

「小晴~」是一個陌生男子的聲音。

「請問你是誰？」

「聲音真的好可愛啊，人一定也很可愛吧。」

「請問你到底是誰？」

「要不要跟我出去逛街啊？」

「不要，你到底是誰？」

就這樣，對方掛電話了，接下來好幾天，我又接到更多類似的電話。

我將所有騷擾電話設定成黑名單，接踵而來的，是騷擾郵件。

「妳的聲音好可愛。」、「好想侵犯妳。」諸如此類的電子郵件越來越多，於是，我就把這些郵件通通刪除，並封鎖了帳戶。

接著，某一天晚上。

那天晚上睡覺睡到一半，門口突然傳來急促的敲門聲，聲音之大，我和小雪都被吵醒。

「誰在大半夜還敲門啊？」我走向門前，伸手準備開門時，突然聽見門外傳來一道猥褻的聲音。

「小晴~」

「咦！？」我嚇得跌坐在地上。

「我知道這裡是小晴的家喔~快開門吧~」

「小......小雪......」我驚恐地指著門外，小雪馬上意識到了什麼，趕緊衝到門口掛上門鍊。

「小晴，不要怕，我在這裡。」她細聲安撫著我，並把腿軟的我抱到床上，然後從櫃子抽出一支棒球棍。

「請你立刻離開！否則我就要報警了！」小雪對門外的人怒吼，然而對方卻絲毫沒有想要離開的意思。

「唉唷~原來還有另外一個小妞啊~快開門讓叔叔看看唄~」

然後，我聽到門鎖的聲音，我嚇得躲在棉被裡。

原來，高橋前輩是對的。

對不起，高橋前輩。

對不起，小雪。

對不起，羽田機場的大家。

還有，小凱，我......

在一片混亂中，門鎖被打開了，門鍊也被拉斷了。

乓！

隨之而來的，是很大聲的敲擊聲和男人的慘叫聲。

然後，一片寂靜。

我緊張地探出頭，看見小雪以勝利者的姿態踩著男人的頭。

「小......小雪......」

「呼！全壘打，不用擔心啦，我只是敲暈他而已，我也報警了，再等一下就沒事了。」

「小雪......」我如釋重負，撲到小雪的懷中嚎啕大哭。

「沒事了沒事了，我們都很好......」小雪也不禁哭了起來。

警察很快就到場，將闖進來的男人逮捕，簡單地幫我們做了筆錄以後便離去。

「妳的朋友很厲害喔，一棒就把一個這麼壯的男人敲暈了，要不是她，恐怕事情就更難收拾了。」承辦員警笑著對我說。

我們得救了，可是我卻一點也開心不起來。

要不是我自私的夢想，小雪就不必這樣。

要不是我，就不會有無辜的人受傷。

我真的很自私呢......

天亮了，從台北趕過來的小凱出現在我眼前。

我好想讓他抱著我，安慰我。

可是......

「對不起！都是我的錯！」

為什麼......

明明不是你的錯......明明是我......

隔天，我回到羽田機場管制台，大家不但沒有責難我，還不斷安慰我。

「晴子，不用擔心，我已經請羽田機場管理部發出聲明，請他們不要繼續散播影片了。」東川主任拍著我的肩膀對我說。

「晴子，如果妳有什麼問題就跟我說，不要太勉強自己。」高橋前輩這麼對我說。

「小晴，不用擔心，我們都在這裡。」松田前輩抱著我，用輕柔的語氣對我說。

為什麼......明明是我的錯，大家還要對我那麼好呢......

明明是我這個自私鬼的錯......

我想，我唯一的補償方式，就是認真工作，不要再給誰添麻煩了......

就這樣吧......

用幫我慶祝生日的藉口，我想盡辦法把小凱叫來日本。

「我決定要放棄我的聲優夢了。」

「咦？」他似乎不敢相信我說的話。

「真的啊，這段時間我想了很多，我想，我有一份我也熱愛的工作，還有同事們，現在還有一群熱愛我的粉絲，夫復何求啊。」

「這怎麼可以呢？」他沉默了片刻，突然說出這句話。

「咦？」

「我認識的晴子，應該是勇敢去追求夢想的人，不管什麼擋在眼前，都會拼命衝過去啊。」

「小凱......」我驚訝地看著一臉嚴肅的小凱：「我在你眼裡真的是那樣嗎......」

「當然啦！如果不追求自己的夢想，還是晴子嗎？」

「可是......」

「不要再可不可是了，去追求妳的夢想吧，不試試看，怎麼會知道呢？」

他說話時，背後彷彿出現了耀眼的光芒......

可是面對眼前的選擇，我陷入了兩難......

「在想甚麼呢？」小雪的聲音把我從思路裡拉了出來。

「不......小凱他希望我再挑戰當聲優......」

「喔？那妳要不要試試看？」

「可是我......我怕我再給羽田機場的大家添麻煩。」

「妳要去追夢，他們一定會支持妳的，去吧。」

「......好吧。」

就這樣，我報名了春天的聲優選拔。

「妳的聲音很好聽，妳一定能脫穎而出的。」小雪輕輕拍著我的肩膀，鼓勵我。

時間過得很快，到了選拔前一天晚上。

小凱剛好執飛過夜班，於是我便把他叫了出來，帶他去吃我認為最正統的東京拉麵。

「歡迎光臨！啊！是小晴啊！歡迎！」

「你們認識？」小凱好奇地問。

「對啊，我和小雪常來吃，老闆是同鄉啦。」

就在這時，老闆注意到了我身旁的小凱。

「喔？男朋友啊？」

我嚇了一大跳，偷偷地瞄向小凱，而他也是一臉不知所措的樣子。

「沒有啦，是朋友，老闆還真愛開玩笑。」

「欸～原來是這樣啊。」老闆似乎非常失望的樣子。

老闆的拉麵還是一樣好吃，可是我真正想做的事情，是想告訴他那件事。

「小凱。」

「怎麼了嗎？」

「其實我明天就要去試鏡了。」

他先是一愣，然後又露出了他的招牌笑容：

「真的嗎？要加油喔。」

看著他的笑容，我莫名地感到心痛，只好避開他的眼神。

「嗯......謝謝你......」

就連送他回飯店，我也盡可能地避開了他的視線，趕緊離去。

好奇怪，為什麼心這麼痛......

隔天開完晨會後，我決定先跟松田前輩坦承。

「突然把我叫出來，發生什麼事啦？」「啊......我......我今天要去參加聲優的試鏡......」

「喔！妳果然還是想去試試看吧。」松田前輩聽起來似乎有些開心。

「啊，是的，我想兩個都試試看。」

松田前輩看著我，笑了起來。

「小晴也長大了呢。」她欣慰地說。

「要是我當選了，就謝謝前輩的照顧，要是我沒成功，就請前輩多多指教。」我也笑了起來。

事實上，我連辭職信也寫好了。

試鏡是早上八點，所以我在早上七點便要早退。

「今天妳要早退啊？」高橋前輩似乎猜得到我要做什麼。

「是啊，今天臨時有事。」

我目送著IT217號班機起飛，那是小凱的航班，要是我的夢想真的實現了，我一定要好好地謝謝他。

環顧著腳下繁忙的羽田機場，我想，我以後一定會經常想起這裡吧。

這五彩斑斕的世界，湛藍的天空......

「Mayday！Mayday！Mayday！」

突如其來的求救聲喚回我的意識，我低頭看向雷達螢幕，只見已經轉交給區域管制中心的IT217號班機在相模灣上空掉頭，正往羽田機場的方向飛來。

我一個箭步，搶過松田前輩的發言權，和IT217號班機取得聯繫。

「Smart cat 217, declared emergency?」

對方靜默了一下才回應，雖然夾雜著風聲和許多噪音，但是我非常清楚地聽見......

「Ah…...yes, Smart cat 217, explosive decompression, request direction to Haneda airport.」

他的聲音。

「Smart cat 217, roger, turn left heading 020, decent and maintain 7000.」

我不安地等著飛機的到來，一分鐘就像是一個小時一樣漫長。

終於，二十分鐘後，遠處的海岸線出現一架A321NEO客機，緩緩地朝34R跑道飛來。

「等一下。」松田前輩突然開口：「他們的重量可以降落嗎？」

「啊。」要是飛機太重的話，結構可能沒辦法承受他們的重量，造成飛機的損傷。

「Smart cat 217, do you need fuel consumption?」

「Yes, Smart cat 217, we’re over weight.」

「Roger, Smart cat 217, holding at alpha, turn right heading 220.」

飛機再次離開我的視線，我只能緊張地看著雷達螢幕上的飛機在待命空域不斷盤旋。

「欸，小晴......妳不是要去參加選拔嗎？」松田前輩悄聲對我說：「現在已經六點了......」

「不要緊。」我看著雷達上不斷盤旋的紅色光點：「眼前最重要的事情，不是讓有緊急狀況的班機先降落嗎？」

松田前輩看著我，笑了起來，她的表情彷彿在說：「小晴真的長大了呢。」

等到IT217號班機降落，已經是七點半的事情，聲優選拔一定來不及了。

但是我不傷心，看著飛機最後安全回到機場，心裡總是有一股說不出口的喜悅與放心。

更何況，他也在飛機上......

我悄悄地掏出手機，傳送一封訊息給小雪：

「小雪，抱歉，可是我還是決定繼續當管制員，對不起了。」

我收起手機，掏出口袋裡的辭職信撕個粉碎。

東京羽田機場，我是全新的石川晴子，以後，還請多多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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