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非王道亦非邪道：「自覺、發力、圓夢」的人道小說公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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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個作家隨着寫作轉趨成熟，風格亦逐漸定型。理論上，每個作家的風格理應各有千秋，文壇應是百花齊放。然而，事實上，在劣幣驅逐良幣的文學市場裡，風格、題材和劇情，早已變得千篇一律：例如「異世界轉生」就是一個被大陸和台灣網路文學抄爛了、玩爛了的一種八股文劇情，從歷史、奇幻、科幻、BL到GL小說，全部都是轉生。除了劇情外，角色設定亦有所謂公式：最著名的莫過於由《週刊少年Jump》的「王道漫畫」公式：「友情、努力和勝利」，以及《赤丸Jump》的「邪道漫畫公式」：「黑暗、掙扎和諷刺」。這些公式都被小說創作吸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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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並不反對公式化。身為學者及大學講師的我，素來強調寫作必須追求格律聲色。我反對的是千篇一律。寫作的公式不應只有一條，而同一套結構理應可以表達不同的思想感情，發展不同的故事脈絡。而我寫小說的最大目的，是以文載道，表達我的哲學思想，在課堂以外推廣哲學，於是我馬上發現王道和邪道都無法表達我的思想。結果，經過六年時間，我就發展出自己獨立有的角色人設公式：「自覺、發力、圓夢」，稱之為人道公式；本文將解釋此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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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乎》作者神弗福曾撰文重新定義「王道」及「邪道」作品，因為他認為「友情、努力和勝利」或是「黑暗、掙扎和諷刺」這是口號太空泛了，所以提出以前提和主控思想去區分王道和邪道。而我認為，根據他的分析，反而正好反映了王道和邪道格式對思想表達的限制，或多或少造成它們如今的衰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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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據神弗福的定義，前提是「激發作家創作慾望的靈感」，即「如果⋯⋯那麼發會發生甚麼？」。例如，《流浪神差》的前提是：如果一個經常靈魂出竅高中少女遇上一無名神和一個逝世少年的孤魂，會發生甚麼？《接下來是倫理課》的前提則是：如果一個高中倫理課教師遇上一群問題少年少女，會發生甚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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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主控思想由「價值」和「原因」構成，是「描述生活如何以及為何，會從故事開始時的一種存在狀況轉化為故事結局時的另一種狀況。」神弗福認為，根據價值和原因，即可區分出「正面或負面負荷」，以評價故事如何由一處境轉化成結局的處境。於是他認為：王道作品就是上揚結局，邪道作品就是低落或反諷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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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長篇小說和漫畫，都是由多個小故事構成，每個故事都有起承轉合的結構（神弗福用「三幕式」，我這些深受古典漢文學影響的不敢苟同，因為高潮和結局應嚴格區分，故有四幕），所以神弗福的研究有助「量化」作品有多大程度偏王道或偏邪道。例如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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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龍珠》《海賊王》這樣，全篇上揚結局，就是典型的王道漫畫;像《獵人》這樣僅有天空競技場等一兩個小篇章算是上揚結局，而其他篇章全都是上揚/低落結局的，就偏邪道一些；而《進擊的巨人》這樣全篇都是上揚/低落結局的漫畫，就是典型的邪道漫畫。」（https://zhuanlan.zhihu.com/p/31803163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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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題來了：所有作品真的能被量度「正面或負面負荷」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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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從漫畫說起。讓我們用兩個極端的例子：《流浪神差》和《接下來是倫理課》。本被視作王道作品的《流浪神差》，在此框架下即出現第一種情況：正負參半，上揚結局（如毘沙門事件後夜斗和毘沙門的仇恨被化解）與低落結局（如惠比壽最終在黃泉之語事件慘死）幾乎平分秋色，因而難以歸類。被部分網友視之為邪道作品的接下來是倫理課》卻屬於第二種情況：無法以正負分類，不少結局難說是上揚還是低落。第6話虐待狂深川時代最終只是崩潰大哭，沒有認錯也沒有表示悔改。第8話山野亮太就「不想做平凡人」的掙扎更是完全沒有出路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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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王道與邪道公式的解釋力限制便在此題然易見：一旦故事線的波幅稍大（如《流浪神差》），或是故事劇情所表達的主題過於複雜，難以區分正負，這些公式就失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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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如果我們用回舊定義：王道＝「友情、努力和勝利」，邪道＝「黑暗、掙扎和諷刺」這些較為空泛的概念，能否解決「解釋力不足」的問題呢？答案是不能。讓我們用以下小說做例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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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道平天下（二）：報復與寬恕》的主角譚畢哲和麗素都是公主，既是皇族，何須「努力」？努力做甚麼？「勝利」的標準又是甚麼？她們一出身不就是人生勝利組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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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陽花木蘭》充斥殘暴的戰爭場面描寫，看似「黑暗」，然而主角花木蘭與神龍龍陽公主英勇作戰的橋段，不是「努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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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離地有多高》被眨下凡的天使相澤紫瑛終日抱怨，反之自以為是天下第一守護天使的中澤伊織卻趾高氣揚，兩者根本沒有「努力」。女學生望月華奈和西村白華之間的不是「友情」，而是百合戀情。西村白華的母親西村瓊玖故然有被富人包養和性侵的「黑暗」歷史，但她後來不也「勝利」成為知名律師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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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作品採用的公式，其實是人道小說公式：「自覺、發力、圓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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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公式之所以稱為「人道」，是因其以角色的個人主體為本，以主角的自覺為中心：主角自覺自己有某些天賦以及某一前想或使命，然後發力，最後實現自己的夢想。王道的「友情、努力和勝利」，或是邪道的「黑暗、掙扎和諷刺」，故然也涉及主角的「自覺」，但「自覺」卻仍未處於主導地位，反而在「友情」和「黑暗」的口號下往往過分強調「隊友」與「敵人」而令個人主體性受壓抑。發力與努力也有根本差異：努力是指我無某一知識或技能，因而需要修練以達到成功，是向外求。掙扎是被動抵抗外在因素，也是向外的行為。但發力是指我已有一知識或技能，因而需要頓悟及充分展現，以達至成功，是向內求。圓夢亦跟勝利或成功有顯着差異：勝利或成功的標準可以是外界決定的，但圓夢如否肯定是以主角內在的夢想決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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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格式其實是我受雨瀨栞《接下來是倫理課》啟發而提出的。《接下來是倫理課》每一個單元的主角，都是孤單的個人主體，故然他們或多或少有些黑暗面，同時亦有友情的互動，但每單元的重點都是：他們自覺自己很想實現某種「目標」。逢沢 いち子想透過性行為得到關愛，酒井 美由紀想學習一切知識，並認為旁人皆無知，谷口 恭一想找一個「模仿老師」等。但可能《接下來是倫理課》過於側重哲學討論，未有著墨描寫這些角色如何「發力」以及「圓夢」，因此我的小說公式就加入這兩個元素，以彌補其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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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是人道小說「自覺、發力、圓夢」公式的應用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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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道平天下外傳亞述保護戰——正邪對決》：
高倩影：自覺身為提督及文武全才，一心維持團隊及平定哈里發國，因而發力作戰及包庇下屬，以完成平亂任務
封百合：自覺身為副將及文武全才，既對權力有野心，又戀上倩影，因而發力拉攏甚至控制倩影，以實現官場情場雙贏
葉莉娜：欠缺自覺，但有蠻力和小聰明可以發力，故單純硬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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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述例子可以發現一特性：未自覺或自覺不足的角色往往成為硬膠的醜角，用於搞笑。而因一人自覺往往會有多於一個目標，兩個目標之間若有矛盾，即成張力，如倩影既想包庇下屬又要完成任務。同時各人的目標異同亦成為各人之間互動的主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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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離地有多高》：
中澤伊織：自覺自己是天下第一守護天使，所以發揮神力守護人類，以維持天下第一守護天使的地位
相澤紫瑛：自覺自己對被貶下凡而深深不忿，所以對人類深感厭惡希望離開人間，卻一直不知如何發力（老是無法斬妖），無法圓夢
望月華奈：自覺自己是文武全才，經常發力展示其恃才傲物，以滿足其驕傲和虛榮
西村白華：自覺自己是美貌與智慧並重的交際花，發力媾仔媾女，以滿足情欲和維持名譽
伊東武成：不知自己想做甚麼，故被描繪成白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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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留意的是，「自覺、發力、圓夢」成為衡量角色評值高低的重要指標。如伊東武成，一事無成，無自覺、無發力、無圓夢，故評價最低。相澤紫瑛有自覺，但無發力，更無圓夢，故評價不佳。唯有中澤伊織通常都有自覺、有發力、有圓夢，所以評價較高，但當在第八章〈看得合乎中道〉面對挫折「未圓夢」之後，就開始下滑，直到第十四章〈仇恨篇〉成功勸阻禹錫殺人以「圓夢」，才再次上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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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從故事宏觀結構來看，人道小說的「正面或負面負荷」，可以角色有無自覺、有無發力以及有無圓夢來區分，額外的道德評價標準並非必要（但亦無須排斥）。用邏輯真值表，有＝T，無＝F的話，則可如此表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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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第5及第7列應被刪去，因無自覺則無夢，不可能圓夢，故「無自覺而有」。但「無自覺而有發力」是可能的，因為人可以無意中發揮了潛能亦不自知，故保留第6欄。根據上表，我們就能以此客觀及量化評價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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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們想應用於評價故事整體發展趨勢是正是負，則我們不必把所有人物的自覺與發力都考察，可以只看整體有無「圓夢」就好了：有圓夢為正，無圓夢為負，這可以用神弗福的文章內圖表解釋，不再詳述。
最後，如果我們引入外在的道德標準去評價人道小說的發力與圓夢，即可再細分以下類型的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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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據發力：
神道小說：以神聖力量發力，如《龍陽花木蘭》中的花木蘭主要以神龍龍陽公主的神力發揮
鬼道小說：以邪惡力量發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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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據圓夢：
聖道小說：實現正義的夢想，如《王道平天下（二）：報復與寬恕》以拯救被擄的麗素公主及開普勒星人為目標
惡道小說：實現邪惡的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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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留意的是，由於「自覺」是故事角色主觀對自己身份、潛能、能力、任務、理想等的醒覺，無道德對錯可言，因此不應用任何外在道德標準判斷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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