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代札記》散文集 - 《又見煙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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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尤其的黑，沉實晦暗，似厚重又積攢灰塵的布幕，嚴密的蓋天覆地。我想那是因為視野內剛嵌進了強烈的火光，只襯得夜突兀的黑，覺得有什麼被吞噬於夜幕中倏然不見了。她待在我身旁，一綹烏黑的髮在手指尖絞來絞去，如摘了布幕的一邊作長縧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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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久不見煙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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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緩緩地吐着氣説，氣息細若浮絲，也只有發射煙火的間隙才依稀聽清。我若有所思地點頭説：「這樣的排場，也是好久不見了。上次是甚麼時候？五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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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二十多些年。」她儼然説，聲音促狹地提高，又淺淺地喘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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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那麼短暫麽？我想問，突然地「嘭」一聲巨響，我們嚇得一頓。眼前竄出的一束火光極快地劃破了天，飆升到天際又狂妄地爆裂開來，破碎強硬地點燃着紅光。我晃眼着看，迷離間仿佛掉落的泛紅煙灰，要把這厚布般的天灼出幾個破洞來。這相隔五十——二十年又見的煙火，似是相若又不同了。我趁着靜謐的片刻回頭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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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見了那年的煙花，是嗎？我記不太清，他們都說迄今不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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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放的煙火太近，揚起的硝煙氣味熏進咽喉，連眼底都要淌出淚來。她眨着泛紅、混濁的瞳仁，聲音沙啞似要出血。她喃喃自語，我剛捕捉到她的聲音，「嘭」的巨響又起了，又見煙花飛揚跋扈地綻放，她的話淹沒於連串轟鳴的金屬爆破聲中被消失。我回頭，她的輪廓被流光掩映得模糊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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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又徒然地黑下來，我帶着被刮得疼痛的耳膜問她：

「這久違的煙火，是在賀些甚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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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恍惚地兀自以通紅的眼，緊盯着方才又見煙花的黑夜，以那種令人發痛的聲音説：

「賀我改名。」

「你改甚麼名？」

「香港省。」

她與我對視，夜色間蒼白的臉深刻鎸印於眼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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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記於二零二零年六月四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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