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翎在第七節課的時候收到格萊瑞研究所的電郵,通知先前訂製的法機可供領取。
本身他就打算放學後馬上過去,彷彿深怕他忘記一樣,下課鐘響了不久就看到明傑在外面等著。他背著一個褐色的側背式書包,那是成年人會選擇的顏色。他在這個時間點出現,不禁惹人懷疑他是不是偷偷地提早溜出來。
但這個人出了名是模範學生,所以永翎堅信會長只是收拾得很快。
一年D班的同學對會長來訪已經見慣不怪,明傑先前每一次來都是找永翎,這次也不例外。經過房門的女生對著明傑嫣然一笑,打完招呼就離開了,明傑則是一如平常回以友善的笑容,只要人離開了,目光旋即回到永翎身上。
明傑一直倚在門框上觀望。他沒說話,甚至沒有做任何手勢,永翎卻覺得會長在催自己。永翎手忙腳亂把東西塞進書包裡,遙距對著明傑呼喊:「馬上來了。」
相對地,凝欣慢吞吞地收拾。永翎快要走了,不是暗下決心要好好和他聊天嗎?凝欣心急如焚,無奈自己就是手腳笨拙的人,現在已經是她最快的速度。可是,身體好像要與她作對一樣,越是想快,手腳就不聽使喚。
但,就算叫住了永翎,他願意跟自己留下嗎?要勞煩到學生會長親自來接一定是十分重要的事情。永翎最近的異常、學生會長的來訪──凝欣憑著直覺的畫筆把兩者連上線。
會長一定知道一些內情。可是自己是誰?在金字塔頂閃耀的會長願意透露給自己嗎?就憑自己是永翎的女朋友?
這是當然的──遲來的頓悟使凝欣在心裡痛罵自己一句「妳是白癡嗎」。她還沒習慣「永翎的女朋友」的身分,最近的事情也拉遠了她和永翎的關係。
「永翎──」到凝欣鼓起勇氣叫永翎,對方卻已經跟明傑急著腳步離開了。
「永翎──」伸出手,掇來卻是一陣空虛。凝欣的心酸溜溜的,落寞地再次念著只有自己聽到的對方的名字。
她不明白,為什麼永翎不肯對自己坦白一切。一股說不清楚,卻依稀感知到很恐怖的感覺漸漸侵蝕自己的心窩。這種感受,實在太不像談戀愛。
教室裡還有人,凝欣不想當眾哭出來。她隱忍著想破堤而出的淚水,門牙咬著下唇,把東西一股腦兒塞進書包。裡面的書本、文具歪七倒八,雜亂無章地錯落,凝欣都對於這幅景象陌生。這個也許代表著凌亂不堪的內心。
她霍地背起因為東西亂放而外型有點不規則的背包,如要逃離人群一樣拋出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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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欣火速衝下樓梯,向社團大樓奔去,接著又一股作氣跑上二樓的階梯。不擅長運動的她早已氣喘吁吁,胸口痛的隨時要膨脹爆開,她踩著因為痠軟而有點顫抖的腳步,腦海裡只是想著那個人。
她拉開美術部室的趟門,和煦的陽光灑下窗戶前的矮書櫃面。久未使用的畫具鋪上了一層薄薄的灰塵,乾掉的顏料塊也因為塵埃而髒兮兮的。
社團的活動室裡一個人都沒有,秋月不在。拉開趟門──凝欣倏地察覺一件事,這道門平時都是打開的,今天卻是自己打開這道門,即是說她是第一個來到這裡的。
思緒停轉了一段時間,凝欣這才憶起午飯的時候秋月跟自己說過的話……
『我放學後要去工業邨跟某工作室開會。』
「啊──」凝欣發出悲鳴,脫下拿在手上的書包直接「咚」一聲掉到地上。她居然忘記了。不僅是永翎,凝欣也因為最近的事情變得神不守舍。
凝欣拿起手機,找到秋月的信箱,一筆一劃在輸入欄打下訊息:「今晚有空嗎?我很難過。永翎不要我了……」
凝欣一邊動著手指輸入,一邊用手背擦去臉上的淚,她滿腦子都是永翎離她而去的畫面,她想驅除這個想法,可不能自拔。
她在按下「發送」前陷入遲疑。秋月有重要的事情要辦,不可以打擾她。
最後,凝欣按下旁邊的後退鍵,對話框的文字刪得乾乾淨淨。
凝欣心裡鬱悶,先是關上美術部室的門。她與對所有人都來之不拒的秋月不同,她不希望閒雜人等踏入屬於她的心靈庇護所。自從第二學期到來,過來這邊的部員越來越少,美術部室長時間是凝欣和秋月的私密空間,說成是兩個人的社團也絕不誇張。
趟門完全拉上的瞬間,凝欣頓覺自在無比,從秋月的工作檯底下的小書櫃抽出一張畫紙,拿起自動鉛筆就開始坐下作畫。
一描一畫,石墨在雪白的畫紙上留下痕跡;一點一線,墨黑的痕跡拼湊交織組成一個個圖案,賦予了這些線段意義。房間十分安靜,凝欣揮動手中的畫筆,訴說了自己的心聲……
停筆的一刻,她把畫紙端在面前盯看。圖畫裡面的男生似乎很厭惡地走開,綁著馬尾的女生右手垂下一束凋謝的花,左手在擦淚。天空下著雨,可是地上倒下了一把打開的雨傘。畫紙一隅用自動鉛筆芯強韌地寫著「嫌い(討厭)──」
──永翎討厭我了。
──永翎不要我了。
諸如此類的想法不斷在心裡滋長。凝欣很想相信永翎,可對方連日來對自己冷淡的態度已經讓她心力交瘁。她拼命反省是不是自己做了什麼惹永翎不高興的事,搜索枯腸只是讓她心亂如麻。
凝欣不願意面對才抓在手裡不久的幸福,如一夜曇花轉眼即逝。要是一切都是矇騙她的假象,她倒寧願永翎一開始就沒關懷自己。
可是,凝欣就是喜歡,喜歡那位義無反顧替她抱不平,不顧自己安危救了她,坐在病床上都要鼓舞她的男生。永翎做了這麼多,怎麼可能是假?
思及此,凝欣早已淚流滿臉。她滑落木凳,屈膝坐在冰冷的地板上抱頭痛哭,留下桌上的畫作孤零零地沒入漸漸昏暗的夕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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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月大概在傍晚回到白陵高中。這時,夕陽翻不過山巒,小島所在的海灣已是一片昏暗,學校的輪廓成了一片黑色的剪影。
若是有心靈感應一樣,秋月認為凝欣今天也去了美術部,因此秋月不是馬上回宿舍,而是社團大樓。
學校要求社團活動不得遲於下午六時半結束。雖然社團大樓沒有嚴格執行關閉時限,但基於這個規則,大樓的走廊沒有亮起照明燈。夏天的時候日落時間較晚,尚有充足的採光,可現在秋月需要摸黑上樓。
梯間回盪著腳步聲,到處都很安靜,看來所有學生都回去了。
上到去二樓,美術部室是關上的。秋月輕拉把手,門馬上就動了,門只是虛掩並沒有鎖上。
秋月一時感到困惑,手指勾著門把佇立原地。方才看到美術部的窗內並沒有開燈,秋月把美術部室的第二條鑰匙交給凝欣保管,還叮囑她最後一個離開的時候務必要鎖上門。照道理凝欣不是一個如此冒失的人,不論如何秋月還是打開了厚重的木製趟門。
微光滲進窗裡,秋月步入房間的中央。
眼前的景象讓她不禁提起心。
凝欣的書包被扔到地上,文具從傾倒的筆袋裡散落出來,書桌平躺著一張畫紙,上面似乎畫了些什麼……
秋月剛巧看到反光的鉛筆跡……
──嫌い!
她繞到書桌後面,看見一張倒下的木凳,凝欣抱著雙膝,深埋著臉,一動不動地坐在地上。
「凝欣!妳怎麼了?」秋月跪在凝欣身旁,用力地搖晃她的肩膀。見到學妹的身體動了,秋月方鬆一口氣。
聽到學姊的呼喚,凝欣緩緩睜開眼,抬頭的動作也是十分慢。秋月的容貌很模糊。凝欣沒想過不知不覺已經這麼晚,她顯然不在乎這件事,雙眼淚水充盈,哀傷的神情向秋月求助:「秋月姊姊,永翎不要我了……」
難不成,凝欣打從放學後就已經是這個狀態?秋月冷靜地思考,她撮來桌面的畫作。沒錯,是畫作──一幅畫往往可以表達一個人的心情,說不定……不,一定能夠從那裡看出一點端倪。
男生從哭泣的女生離去。這個男生的髮型有點像永翎,女生也十分像凝欣呢!
秋月回到六神無主的凝欣身邊,緊緊地把她抱住,語調略帶急促地說:「先不要慌,慢慢跟我說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凝欣吸吸鼻子,抖著聲線說:「永翎不理我,怎麼辦……」
「沒事的,我在這。」秋月隔著絨衣安撫凝欣的背,只是沒有太大效果,凝欣一直在抽泣,說不出一句完整的句子。
「沒事了。我們邊吃飯邊說好嗎?」秋月摟著凝欣,抬頭看著窗外悄悄降臨的夜色,儘快帶離這個充斥低氣壓的房間才是當下上策。
凝欣沒回答,秋月就當對方答應了。
「走吧。」秋月拎起凝欣的書包,離開的時候不忘帶上桌面的畫作。這一刻,她覺得自己彷彿做了凝欣的保母。
秋月鎖好門,拍著凝欣的肩膀就一起下了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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