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翎進入貨櫃的內部。周圍一下子變得安靜,詭異的回聲彷彿從深淵裡傳出,壓迫感如戴著金鐘罩一般。他開啟手鐲上的電筒,前方盡頭掛著一盞白燈。
他看見一條樓梯,一踩上去旋即聽到生鏽金屬的吱啞聲。上層的走廊更長,他小心翼翼地前進,這裡沒有其他人跡,這也太奇怪了。
一路走來只有一條路,他找到盡頭的樓梯,那夜的夢境倏地佔據他的思緒。莫非那個夢就是預示著這對兄妹的命運?不,永翎沉靜地說服自己,殊不知自己一直冒出冷汗。
當他走上樓梯,眼前的景象使他萬分揪心。
他聽見女孩嚶嚶的哭聲。她還活著──永誼還活著!他顧不得裡面有沒有埋伏,奔往聲音的方向。
『永翎,別衝動。』蔚喬的勸告顯然是無用之功,永翎已經消失在漆黑中,轉瞬聽見他焦躁的呼喊:「永誼!」
空蕩蕩的房間裡,他看見妹妹被綁在一張椅子上。她一看到永翎,被膠帶封住的嘴巴發出唔唔的叫聲,瞪圓的雙眼充滿恐慌的神色,她猛然搖搖頭,這是圈套,哥哥千萬不要過來。
「永誼別怕,哥哥現在就來救妳!」永翎卻誤會了永誼的意思。煎熬了好幾天,馬上就可以重逢了,只是差那一點。
實在太亂來了──在牆後觀察的蔚喬搖搖頭,呼喚出聖劍支援暴露危險的永翎。
下一刻,永翎的胸口感到被射穿的劇痛。
後腦勺撞在地板上,頓時眼前一黑。胸口好幾處被打中,灼熱的感覺緩緩流動。
是槍擊,永翎意識到這點,才恍然大悟自己竟然犯下了這種低級錯誤。
他吃力地爬起身,睜開抖動的眼皮,六把聖劍湊出扇形護盾擋下這些能要了自己的命的子彈。
他摸著尚存餘溫的彈孔,咬著牙關站起身,幸好中槍的地方只是擦傷。
「不許動。」正當他想前進之際,一把熟悉又陌生的聲音正在警告自己。熟悉,他認得聲音的主人;陌生,這不是他最初所認識的那位老朋友。
那個人終於在聲音的背後現身。穿上兜帽外套的少年,手上拿著美工刀抵在永誼的頸項上,銳利的刀片在粉嫩的皮膚上遊走,彎起嘴角惡毒地笑著。
「退後,要不我就殺了她。退後,退後,退後!放下武器!」龍輝圓瞪雙眼,加大拿著美工刀的手的力度。
永翎乖乖地照做,一步,兩步,三步,然後緩緩彎下腰,一直注視龍輝的動靜放下法機,然後是手鐲。
「如你說的,我放下了武器,可以先放了永誼嗎?」他舉高雙手。他不相信龍輝會輕易就範,但他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不不,你不是一個人前來。」龍輝冷冷地說。他指著散落在地上的聖劍,那就是最佳罪狀,好像在哪裡見過,然而又記不起那個人的身分。
「正如你也安排了一堆手下在外面埋伏我。」永翎不打算隱暪。既然龍輝一開始就沒打算遵守約定,他應該早就料到對方也不會遵守。
「我和外面的那群雜碎不同,今晚一定能殺了你!」龍輝拿起手槍指住永翎。
「在這之前,可以讓我問你一件事嗎?」永翎毫不畏懼直視槍口,這就是人之將死的豁達吧。
「好。」龍輝點頭答允永翎的請求。如今局面完全在自己的控制,要殺掉他隨時都能。他站在勝利者的角度,給臨死者一點的憐憫,然而這是出於嘲諷的本意。
「你為何要這樣做?」聲音有點嘶啞。曾經的好朋友反目成仇,對選擇離開的他步步進逼,甚至對永誼下手,過往到今天的畫面一股腦兒在腦門沖刷,內心彷彿給撕出一道裂痕。
「我所有都知道了。」永翎不待龍輝回答便說下去:「八年前的那件事、關於你的父母,我全都知道。」
龍輝的臉上閃過一絲動搖,可是隨即裝出回復正常的模樣。
但只要稍微有洞察力,都能看破他違反本性的舉動。他一直戴著不適合自己的面具,面具下的他充滿陰暗,執念壓抑他的本性,那是他最真實,也是唯一純潔的本意。永翎要在深淵蠺食龍輝僅餘的善良前救回他,這可能是唯一的機會。
「嘿……既然你知道了,事情就好說明許多了。誰叫你就是我的同學啊?我不找你報復找誰?」龍輝爆出一下冷笑,睨著永翎。
聽了龍輝的解釋,永翎不禁翻白眼。比起憤怒,當下的感想更多的是荒唐。兄妹倆受過的痛苦,背後竟然是如此可笑的理由。
「如果你被推出馬路被車撞倒,為了報復就算是隨機推一個素未謀面的人出馬路也是沒所謂,是不是?」永翎質問道。
「是啊!」龍輝的嘴角勾起邪惡的彎月,理所當然地說。
永翎的白眼翻得更高,他開始分不清這到底是不是龍輝的真心話。
「所以,就算是殺了我,你的復仇也不會完結?」永翎試探道。
「沒錯,直到超能力在這個世上消失,我也會繼續復仇。因為你們就是該死,是殺人兇手!法律不去制裁你們,就由我替天行道!」龍輝指著永翎的鼻子罵道,開始語無倫次。
「殺你父母的兇手已經坐在牢裡!」永翎不是信口開河,他調查過那起事件的始末,那些匪徒不是被擊斃就是被判處無期徒刑。
龍輝無言以對,永翎遂繼續隔空放話:
「到此為止了,收手吧!現在回頭還來得及!」他對著日光燈的方向伸出手。刻下,他對龍輝沒有半點的仇恨。他視對方還是那個和自己在綠茵場上並肩奔跑,會對著自己露出微笑的舊朋友。
「不,已經來不及了……」龍輝嘴唇發抖著說,深明等待自己的就是法庭的審判,他不會接受這個必賠的交易。
或許,他已經沒有選擇的餘地。
「你以為說幾句鬼話就可以讓我乖乖地跟你走嗎?既然我沒有親情,那麼你們也不可以有。我要你眼瞪瞪看著最愛的妹妹死在面前!」
天秤往一邊傾倒,理智的高塔崩塌。龍輝的視野染上血紅,他拖曳手中的美工刀,在女孩的頸上劃下一刀……去死吧!所有人都去死吧!
(什麼?)
一下微微的振動,美工刀裂成無數的碎片掉在地上。龍輝錯愕地看著自己的手,看不見的飛踢踹中他的側腹,匡噹一聲跌在冷冰冰的地板上。
看回突襲的方向,黑暗裡頭出現三個人影,兩名少女跟著一名穿著反恐裝備的警員。龍輝怒瞪永翎和這些人:「混蛋!斗膽把警察叫來?」
永翎不以為意,拾起剛剛自己扔在地上的法機。
「我要殺光你們!」龍輝抽出手槍,目標是少動的永翎。
同樣地,還來不及扣下扳機,手槍就已經支離破碎了。
「什麼!」龍輝抓住殘骸,看向正在對自己笑的心怡。
「我就說過,不會讓永翎學弟受傷唷!」她充滿傲氣地說,火辣辣的造型尤其惹他火大。
「謝謝,學姊!」永翎狼狽地跟她答謝,溫情的畫面只會凸顯龍輝內心的黑暗,執念如夢魘般糾纏不放,來自深淵的魔爪加強對他的控制,用力拉往奈落。
抽出藏在腰間的煙霧彈,拋出幾個,轉眼間貨櫃煙霧瀰漫。晶桐發動「水能力」淋熄,然而能見度依然十分低。
龍輝趁機穿上移動裝甲,對著迷霧就是一輪亂槍掃射。
『小心!』聽到曉曈的聲音,永翎和心怡同時展開護盾,「聖劍」也來助拳。龍輝在迷霧裡的舉動逃不過曉曈的「眼睛」,她首先察覺到依存的武器,成功叫眾人防範。
好強的火力──他們咬咬牙,拼力維持護盾(或是結界?)的出力。抓到槍擊的空檔,心怡馬上反擊,對著龍輝發動「分解」。
她的臉上寫滿對挨打的不忿,然而那是一張很冷靜的表情,真有風紀委員長的風格。總不能讓防護真空,永翎靠近她,縮小防禦空間再展開護盾。
龍輝似乎摸清「分解」的特性,不斷高速切換位置閃避,讓心怡好幾次攻擊落空。
畢竟真人比標靶還是難瞄準一點──心怡嘖了一聲,腦子用更快的速度預判龍輝下一步的落點,無形的子彈不斷射出……
轟隆──
一聲爆炸從地下傳來,整座由貨櫃堆砌的房子左右搖晃。子彈零零落落,包括龍輝在內的所有人都靜觀周遭的動靜。視線游離,塵土掉落閃爍的燈,來自外面的爆炸聲越來越激烈。
『各位,貨櫃場遭不明人員攻擊,偵察到異常K電波反應。』那邊廂撮來曉曈的聲音,轟炸影響到現場收訊,她的聲音夾著沙沙的雜音。
「回擊者?」永翎窺探龍輝的表情,他都聽見了。
『照行事作風和波紋反應來看,相信是。』高速輸入的聲音沒有停歇。曉曈火眼金睛細看同伴的位置,她最擔心的就是沒有進入貨櫃,留守地面和入侵者交戰的明傑。她焦急地說:「劉明傑,你這邊什麼狀況?」
『不太好,他們動作很快。』明傑吃力地說道。一名回擊者對他發動精神干涉,眼前的畫面蒙上一層魚鱗,一時間如在大海的怒濤裡翻滾。可是干涉沒有持續下去,他快速衝開明傑,目標不是白陵高中的學生會長,他們似乎為了「某些物件」來到這裡,但究竟是什麼呢?
原來的武裝分子據點陷入一片混亂。熊熊大火令貨櫃場像盛夏一樣灼熱。汗水滑下臉龐,一些參與過「八年前的事件」的警員抬起頭佇著這片光影,不禁想起那天的回憶。不一樣的敵人,居中的魔鬼卻似曾相識。如揮之不去的夢魘。
此時,貨櫃的外部炸出一個大火球,一副移動裝甲拖著一道軌跡飛出,朝著裡面一輪掃射變頭也不回向東北方飛行。
『黃龍輝要逃走了!』綾香指著化作流星的個人裝甲,但自己又沒有把他擊落的手段,眼睜睜要目送他逃之夭夭。
『救出人質,盡快從這裡離脫!』蔚喬下令。綾香聽命離開藏身的灌木叢,阿克塞爾卻按住她的肩膀。
「不夠快,我背妳。」阿克塞爾眨著單眼。綾香頓時感到迷魂心竅,她對他是純戰友,純好友的觀感,對於要騎上對方覺得難為情。
她露出討厭的表情,但還是乖乖地坐上他的背。
「要開車囉!抓緊安全帶!」
「安全帶不是用扣的嗎?」
「都是一樣吧!不,電單車應該沒安全帶。」
「討厭!……啊!」綾香的吐槽沒有完成就化為劃破長空的悲鳴。
兩人的不正經對話並沒有傳到貨櫃裡。
囚禁著永誼的房間只剩下佇立的永翎,他一步一步走近癱睡在椅子上的永誼。她的身上還掛著出事那天穿著的制服,這幾天來她到底是如此多麼恐懼的生存著,永翎說不出。這一切,來到這刻要在哥哥身上終結了。
每走一步都彷彿在平靜的腳下敲出漣漪。永誼看到哥哥走過來嗎?永翎的腳步彷彿很輕,很像不想吵醒熟睡中的妹妹。
永翎碰到女孩,抱起她的一刻,衣服和束縛都在這個恍如已經停頓的時間脫落……
「永誼,哥哥來接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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