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境延續 - 【現代鬼怪】祭品

　　「我是在保護你！你怎麼就不明白！」

　　一間光源只有窗外月光的房間內，男人邊用粗麻繩把一個十四、五歲大的少年綁在椅子上，邊不停怒吼着為自己的行為開脫。

　　他神經質地檢查麻繩的接口處，確保它不會在接下來的儀式中鬆脫。檢查好了以後，他又從地上雕刻着符文的木盒裡拿出十多張黃符，一一用蒸熟的米黏在麻繩上。

　　被黃符包圍着的少年只覺得自己鼻腔內充滿了血腥味，不用想都知道黃符上的紅色符咒是用什麼寫成的。

　　臨走前，男人看到還穿着校服的少年看向自己的目光。

　　嘲諷、不屑。

　　怒火一下子從他心中升起，他把手高舉過頭，轉動腰部，用盡全身力氣的一巴掌打了在少年的臉上。少年的頭被他打得歪向一邊，臉上馬上留下紅腫的五指印。

　　當嘴角流血的少年又抬起頭時，男人又向他另一邊臉上打了下去︰「你這是看父親的眼神嗎？你這個不孝子，從你出生開始是誰讓你吃好喝好長大？你居然敢這樣看我！」

　　少年笑了笑，提醒着︰「再不走它就要來了哦。」

　　因為臉上和口中的傷口，少年的聲音有點含糊。男人一下子從怒火中清醒過來，雖然口中還是咒罵聲不斷，手上卻是很快收拾好房間，像是身後有什麼在追着他似的離開了房間。

　　只剩下少年的房間安靜得連窗外樹葉被風吹動的聲音都清晰可聞。雙手被反綁在身後的少年握起拳又鬆開，手指因為血液不流通而發涼。

　　「去你媽的為我好。」垂下頭的少年聲音有點沙啞，額前的頭髮遮住了他的眼睛。

　　發現他天生招鬼的體質後，那個眼中只有自己的男人就讓他從小培育和鬼魂親近的能力，不就是為了這一天嗎？事到如今，還以為他還是一個易哄的小孩，只因為一句「為你好」就能無條件放下心中的恨嗎？

　　「算了，只要他肯遵守承諾，成為祭品又……」

　　「咔啦咔啦——」剛被男人鎖上的門的門把在瘋狂轉動，顯然想進來的人手上並沒有鑰匙。

　　月亮還未被雲完全遮蓋，現在的房間對少年要等的惡鬼來說還太亮。而且身為能在虛實間自由轉換的存在，嘗試打開一道打不開的門是沒有必要的事。

　　門是為人類設計的，而現在還會在這郊區大宅裡出現的人……

　　只有一個，只有少年這時候最不想見到的那個人。

　　「姐姐，你和媽媽這幾天不是要去海邊渡假嗎？怎麼會這麼早回來？」少年咬咬牙深呼吸一下，盡量維持語氣平靜，想說服門外的人遠離這棟房屋︰「煙花表演快要開始了吧？姊姊難道不想看煙花嗎？」

　　即使知道門外的人不會看到，少年腫起的臉上還是擠出了別扭的笑容，一如以往不想讓對方深究時的表現。

　　可能是被少年說服了，門把上的動靜停了下來，隨之響起的是漸漸走遠的腳步聲。聽到門外人離開的聲音，少年垂下肩膀，鬆了一口氣。

　　他從來未如此慶幸過姐姐在這樣的環境下還能養成如此好說話的性子，只要幾句話就能改變她的立場。

　　肺裡的濁氣還未完全吐出，砰的一聲，房門被消防斧砍開。少年屏住氣，睜大眼睛向門望去，碎裂的門板後，是一個喘着氣的少女。15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9juRUjoCRV

　　只看她握着斧子的手，想像不到那雙纖細的手腕居然能爆發出一下就把門打破的力量。微微顫抖着的手從縫隙中伸進來，解開了房門的鎖。

　　闖入的少女把不知從哪裡來的匕首拔出刀鞘，開始割開少年身上的繩子。

　　眼看讓惡鬼只會留意到自己的符紙被除去，少年急得額上冒出了冷汗︰「沒事的姐姐，待會爸爸就會把它鬆開的了。現在你快走，好不好？」

　　往日只懂得服從的人學會了反抗和對別人的話充耳不聞，少年當然會為對方的成長感到高興。

　　但是為什麼偏偏是在這錯誤的時候固執起來呀，傻姐姐。

　　少年反抗的動作被繩子壓制，防止他逃跑的禁錮成了強逼他接受救援的障礙。

　　終於，在無視弟弟的反對下，少女把繩子割斷，讓散發着血腥味的符紙從弟弟身上離開。

　　就在掉落的符紙碰到少女的大腿的一瞬間，窗外的月亮完全躲了在雲層背後。

　　陰冷的風從房間中憑空吹起。

　　少年一直等待着的存在伴隨着陰風到達。

　　在他蒼白着臉，失控的大喊中，少女的脖子上出現了一條紅色的、筆直的線。

　　整個世界在少年眼中彷彿加上了慢動作的效果，他看着那條紅線漸漸延伸，從左邊到右邊，跨越了少女的脖子。然後少女的笑容開始傾斜，和跌落的頭顱一起滾到地上。

　　和少女身下的血泊一起擴大的，還有少年腦中的黑暗。

　　為什麼他沒有阻止惡鬼的力量。

　　少年第一次對自己的無能感到憤怒。

　　也是第一次對自私的，和他流着相同的血的男人起了殺意。

　　明明他是為了保護姐姐才會答應這個和自殺無異的請求。15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GfhnliRQp

　　明明那個男人已經承諾會把姐姐送走，讓她過上正常人的生活。

　　為什麼沒有做錯過任何事的姐姐會擁有這個結局？

　　為拯救完全不值得的人而犧牲了自己，最後卻什麼都沒有改變。

　　不應該這樣。

　　她不應該有這樣的下場。

　　比冰更冰冷的寒氣附上少年的身體，他眼中的怒火卻沒有因此熄滅，反而是褪去了張牙舞爪的外表，變成沉默的瘋狂。

　　按照要求，他需要把身體與惡鬼同化，將它困在自己的身體裡，讓沒有真實形體的它和自己一起死去。

　　可是那個以為別人和他一樣冷血的男人沒有想過，他因為一時覺得麻煩而拋棄的女兒，是支撐着少年維持人性的唯一支柱。

　　正如他沒有想過自己一時惡念而害死的人會成為糾纏自己十多年，最近甚至要脅到自己性命的惡鬼一樣。

　　腦中只有怨恨的少年放任惡鬼的力量在自己的身體裡運行。本就蒼白的皮膚泛起青色，活人的氣息從坐在椅子上的少年身上慢慢消失。

　　當他的雙眼被和窗外夜空一樣深邃的黑佔滿，指甲和嘴唇也變成非人的深紫時，他站了起身，走向滾到房間角落的頭顱。

　　有幾處脫了皮的黑皮鞋踏在已經成為了湖泊的血上，濺起的血花在鞋面繪上獨特的花紋。

　　少年提起了和自已的膚色一樣青白的腦袋，扶起姐姐倒在地上的身軀，把脖子的斷口處貼合。

　　理所當然的，早已不再跳動的心臟不會因為軀體的完整而甦醒。

　　人死不能復生，這是所有人類都清楚的道理。

　　然而被惡鬼侵佔，由瘋狂驅動的大腦忘記了這個定理，只留意到少女的雙唇因為失血而蒼白的嘴唇。

　　再看看地上的血泊，少年自以為找到了姐姐沒有醒來的原因。

　　是血不夠吧？

　　畢竟姐姐流了這麼多血呢，一定是這樣。

　　不然姐姐都拿回自己的腦袋了，怎麼冰冷的身體還沒有回溫，那雙眼睛還沒有再次含笑看着他呢？

　　只要他有足夠的鮮血，姐姐一定能醒過來。

　　少年殘留的意識和惡鬼結合，隔着數十公里看着正高速行駛中的汽車。

　　駕駛座上，以為自己已經得到解脫的男人開懷大笑，卻沒有留意到不知何時伏了在車頂上的黑影。

　　少年那彷彿能把人吸入去的眼睛從副駕駛座旁的窗外盯着一無所覺的男人。

　　就賜給你贖罪的機會，成為讓姐姐醒過來的第一個祭品吧。

　　說到底，這一切都是因你而起呀，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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