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短篇連載挑戰》最終回：結尾篇 - 還他無盡夏

***

四、所選的未來

「對了，我叫沈熹，晨光熹微的『熹』。你呢？」

「鍾鑫財。」

「音樂的『音』*，才能的『才』？」

「三個金的『鑫』，財富的『財』。」鍾鑫財無奈地笑。

沈熹沒想到自己完全猜錯，打算用個輕鬆的方式來打圓場，說：「⋯⋯你五行缺金？」

鍾鑫財靜默片刻，嘆氣：「不是。」

沈熹隱約覺得自己問了些不該問的，也不知道說什麽好，只得含糊地發出了「哦」的聲音。

鍾鑫財也不是刻意地想把天聊死，但他就是無法開腔說，缺金的不是他，是他的父母，他們嗜錢如命，怕哪天錢花光了，起碼還有他這個「保險箱」作後備之用。

爲了他這個「保險箱」，父母三百六十五日都安排了各種各類的補習班樂器班給他，是名副其實的「增值」。

只是保險箱裏的貴重物品從來都是不屬於箱子的，是存放人需要的時候才會拿出去用的；而且就連那個保險箱，都是屬於存放人的。

兩人沉默了半晌，沈熹又問：「⋯⋯你以前有來過這裏嗎？」

「沒有，我第一次來。」

「那你之後還來嗎？你以後要是來的話，可以來找我玩！」沈熹提起了勁，「説不定我還可以教你做壓花！」

鍾鑫財沒有答，只是反問沈熹：「那些壓花是你自己做的？」

「是啊，好看嗎？汪店主教我做的。」沈熹垂眸，手指摩挲著瓶蓋，說：「幾年前我離家出走來到這裏，是汪店主收留了我⋯⋯我寄人籬下總不能白吃白住吧？汪店主便教我做壓花，放在店裏賣⋯⋯總之，後來我就沉迷做壓花了。」

鍾鑫財直覺沈熹離家出走與身上的疤有關係，但他不敢肯定，只說：「幾年前就離家出走？你才多大？」

「是啊，那時才十二歲吧。」

「⋯⋯你不怕嗎？」

「當時我只怕被家裏人打死，其它的沒有顧慮太多。只不過那時不逃的話，後來的我應該會不敢走。」

「爲什麽？」

「因爲以前的我不知天高地厚，但之後的我可能懂了⋯⋯就像眼前的這片海，如果你不跟我說海裏有什麽，那我還可能去試試游泳；但如果你跟我說裏面有鯊魚，那我是絕對連岸邊都不會靠近的。」沈熹看著大海，語氣平平地說：「有時候知道的東西多了，想得多了，顧忌多了……反而會令自己寸步難行……」

沈熹見鍾鑫財默不作聲，又説：「哎，不説這個了，反正以後的我一定會比以前好很多很多很多倍！」

鍾鑫財看他自信滿滿地像念咒般説了一大串「很多」，嘴角微勾，心想這人真是樂觀。

「你笑什麽？」沈熹問。

「沒有，只是覺得你以後一定會比以前好很多很多很倍的。」

沈熹意識到鍾鑫財這是在逗他，耳朵漸紅，說：「咳，你也會的……話説你呢？以後想做什麽？」

鍾鑫財玩弄著近年來變得細瘦的手指，說：「不知道呢。」

「哪有不知道的？」沈熹失笑，然後如數家珍、雄心勃勃地道：「我啊，以後要開花店，還要教人做壓花！對了，我還要跟汪志城打好關係，就是你中午看到的那個男生，其實他人不壞，就是嘴巴有點不饒人……」

鍾鑫財覺得沈熹是個有點神奇的人，他明明已是片體鱗傷，但他所説的話，心中所想的，一點也嗅不出絕望的氣味，全是聞到就會令人打起精神的薄荷香。

倒是自己，看上去完美無缺，内裏卻千瘡百孔，只有腐爛的酸臭。

排山倒海的課業和樂器練習令他喘不過來，他跟父母說他想休息，得到的卻只有父親的訓斥和母親的哀求——

「你以前都沒說累，現在怎麽説累了！？你要是不學，你就別做我兒子！」

「我們這麽拼命賺錢都是爲了栽培你，不要白費我們的心血，好嗎？」

於是他每天都催眠自己很喜歡父母所給的一切，過著重複又乏味的生活，但是某天催眠失效了，他發現自己是真的無法喜歡，他不知道自己做這些事究竟是為了什麽，自己存在的意義又是爲了什麽。

然後他想起了父母每每向親戚毫不客氣地炫耀自己時，那少見發自内心的笑容，心中有些瞭然——父母喜歡這般存在的他。41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s2ck7nuxMo

但他不喜歡這樣的自己。41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0U1r0G6hvD

他迷茫，他思想開始掙扎，每夜都在輾轉反側；他不僅情緒大起大落，他還食慾不振；他作業上的字在跳動，他的音樂也在亂跑……他甚至覺得，要是他一頭撞在鋼琴上死了，那他什麼也不用想了。

但現在受到沈熹的感染，自己好像也不是非得要死。

沈熹還在那說個不停，笑説：「如果你真的不知道以後想做什麽，可以先想著做我的朋友啊。」

「那豈不是便宜了你？」

「是便宜了你才對！除了壓花我教觀星都行！我跟你説這裏晚上的星星非常亮，看著它們閃爍心裏就有一種安定的感覺……」

「那我以後……也來看看吧。」

「一定要啊！」沈熹從錢包夾層掏出了一張藍白色的書籤，「這個給你。」

「爲什麽給我？上面的是⋯⋯綉球花？」

「文藝點，這叫無盡夏，花語是希望、未來喲。」沈熹眼帶星光，笑説：「給你當然是因爲當你朋友啊，這可是我第一次做的壓花書籤，後面有我的電話……總之就是沈熹牌護身符，誰有誰得我保佑，便宜你了。」

鍾鑫財哭笑不得地接過。41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TCFfRlizC

不知怎的，他覺得沈熹就像烏雲中的一束陽光。

片刻之間，有三人走了過來，説：「鍾鑫財，你父母在找你啊，我們帶你過去？」

鍾鑫財見是下午商討著如何作弄他的人——親戚們的兒子，他便立刻收起了笑容。41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SD7dDyNkcY

他和沈熹道別後，跟著他們去到父母那處。

「你們鑫財真是好，又乖又聰明！養到鑫財這麽一個孩子可真是有福分！」就算鍾鑫財沒有聽到之前的對話，也不難猜到父母先前跟親戚說了什麽。

鍾父説：「他遇到我們這對父母才是真的有福分，沒我們，哪裏來的他？」

「我們以後就靠鑫財了，不然生他出來，花錢在他身上有什麽意思呢？孩子就是這樣用的嘛。」鍾母附和道。

自己的生存有什麼意思呢？

沈熹那束陽光灑在鍾鑫財心境不過須臾，風一吹，那黑壓壓的烏雲又抹殺了所有。

那些短暫的希望他捉不緊。41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hjgE73ZtD

鍾母此時才發現鍾鑫財來了，讓他和眾人打個招呼，他面無表情地問過好，轉眼間又被鍾母派去和那三個「朋友」「玩耍」。41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wbFJNTRgn

其實他可以不去的⋯⋯但父母說過，他就是這樣「用」的。

他跟三人去了海邊，那三人果然裝作不經意地推了他一下。鍾鑫財早有防備，站穩了脚，沒有倒在水裏。

三人嚷著「嘁，真沒意思」後離去，獨留他一人。

是啊，他也覺得自己沒意思⋯⋯也覺得痛苦。

水裏的沙石塞滿了脚趾縫，抓住他，就像在告訴他：「不要走，我們是同類。」

鍾鑫財閉上雙眼，向後倒在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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