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短篇連載挑戰》第二回：承接篇 - Ki-48_Mankai(Part 2)

『讓人們流血至死；讓人們死如禽獸，還說什麼，這就是榮譽。』

——與謝野晶子《君死給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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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一日一夜的等待，攤平於桌面的信紙，依舊是面寫滿徒勞的空白。

並非沒有想說的話，而是在思緒、想法化為文字前，就從混亂的腦海中散逸。數度舉起筆又放下筆，我清楚覺察自己的焦慮與不耐煩，父執輩掛在嘴邊的「耐心」就現在看來，是完全派不上用場了。

況且，也沒剩多少時間讓我耐心下去。

就在兩天前，我收到了出擊命令。對於飛行員來說，相當於「死亡宣告」的出擊命令。

副官和毫無情感的無機質發言裡，盡是些不負責任的話語；而從頭到尾，傳令室內的十名飛行員也只能默不作聲；默不作聲的接受不可抗的命運。

當時在場中，階級最高的竹內中尉被任命為隊長。

佐竹中尉素來溫和，我從未看見過他露出慍色或者斥責過誰，然而，那一刻他因為憤恨而扭曲的面孔卻讓我無法忘卻。

我們難道只是用完即丟的垃圾嗎?我想這麼問。

遺憾的是，並不存在「反抗」這個選項，身為軍人的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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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滴血，最終的流向皆為視死如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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衝天火光。

「衝天火光」，第一次見到能以這個詞形容的火焰，是祭典中的篝火。

從前...起碼直到幾年前，為了天照大神舉辦的祭典仍然是存在的，似乎是先民流傳下來的、遵照著《古事記》裡某則傳說仿效而來的祭典，眾人於熊熊燃燒的火堆旁圍繞，歡快地載歌載舞，感謝著神明大人的庇佑，並祈求往後的幸福。

無端地冒出的想法脫口而出:「這是、獻給誰的祭典?」

她的疑問無法得到解答。

警報放送嵌進夜空、空氣裡有燒焦的味道、喉嚨彷彿被狠狠扼住般，和穗的大腦已經明白發生什麼事情，身體卻仍無法反應過來。

「篝火」竄升天際，竄至比鎮上任何一幢屋舍還要高的天際。

渾身顫抖、因為驚懼引發的哆嗦後知後覺的襲來，她愣愣地望著「篝火」張開血盆大口，貪婪的吞噬房屋。那是距離她不過數十米外的現在進行中，卻也如同隔著一片汪洋般遙遠。

和穗勉力地用扎進碎石的雙手撐起身軀，傷口應當要感受到痛楚的，此時她卻渾然未覺，只在起身時感到天旋地轉，再度跌坐於地。

絕非祭典，也不是什麼篝火，從天而降的「災禍」，是這場戰爭的附屬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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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名詞稱作『空襲』。」

那時，他如此告訴她。

「敵人是在，海的另一頭，喚作『米國』的國家。我們的工作，就是用炸彈擊沉他們的軍艦。」

掙扎著站起，和穗對於身處於戰爭的實感霎時間變得強烈。

父親...

她快步往鎮上、家的方向走去，搖搖晃晃的，焦急的心也隨之擺動；呼吸變得急促，絲毫不在意傷口滲出的鮮血。

為何偏偏選中這裡?選中這個與戰爭毫無關聯的小鎮?這個念頭閃過腦海，此刻的和穗，由衷地期盼獨自在家的父親平安無事。

已經夠了，她不願再失去任何一個所愛之人了。

她已經受夠戰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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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擊的前一天晚上，讓明日即將啟程的隊員們到鬧區盡情狂歡，是軍隊理的慣例。

用「狂歡」似乎並不那麼合適，畢竟歡快的成份少之又少。

即便滿桌都是珍饈，也沒見誰有胃口動筷，唯有喝乾的酒瓶接連不斷，眾人於豪華的包廂內，沉默地喝著酒，個個死氣沉沉。

的確，我們是一群離死不遠的將死之人。我心想。

只喝了一點酒潤喉，我並不打算失去清醒的思考，因為我的「家書」還沒寫完。之所以稱為家書，是因為我答應了在故鄉的某個人，一定會活著回去，而只要我還活著，就必定會將信寄回家裡；在自我的情感層面上也好，我必須要堅信自己會活下去。

堅信著這封信，並非我的遺留物。

坐在右側的佐狛是我的同期兼好友，陸軍飛行隊的編成人數並不多，飛校畢業生一屆就數十名航空兵，即使出擊挑出的是隨機人選，還是有挑到熟人的可能。

佐狛同樣沒有喝酒，若有所思的神情，時不時以指節敲擊桌面。

一班軍校生予人的印象總是外放、粗枝大葉，佐狛細膩且善於思考，在軍校生時期，無論何時手裡總是捧著一本書閱讀。所以當他也被列入出擊名單，我有點扼腕及憤慨，扼腕的是這個世界將要少了一位「文化人」，憤慨的是國家竟要讓這麼一個知識青年平白送死。

酒過三巡，氣氛從原先的沉默轉為苦悶的零星對話，我大略聽著，差不多都是些憤恨之語。

我是不是也該說一些類似的話?懷著這念頭轉頭面向佐狛，意外發覺他也剛好面對著我，正欲開口時他擺手制止，低聲問道:「你為什麼不喝酒?」

你不也沒喝嗎? 但佐狛這麼問必然有其理由，我回問:「怎麼了嗎?」

他先張望一下，確定沒被注意後才說:「打算乖乖聽命出戰嗎?」

「也只能這樣吧?」我有些疑惑著注視他認真的模樣。

再度擺擺手，佐狛將音量壓得更低：「想活下去吧?。」

不待我有所回應，他將一張摺疊得很平整的紙張遞給我。

「也沒時間讓你考慮了，接受的話，回到基地後，請馬上到我寫好的地點，不願意也無所謂，只要別和任何人提起我曾經和你有過對話，了解?」

重拍一下我的肩膀，替我將酒杯斟滿，佐狛舉起他空空如也的酒杯，作勢要碰杯。

隱約意識到他的意圖，我暗想「該不會是...」，被動地舉杯。

清脆的酒杯碰撞聲響起，杯中物泛起漣漪。

我的內心，也隨之掀起波瀾...（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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