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漆漆的套房,張妍回家後沒有開燈,直接走到床前,雙手張開,大字躺在床上,無神的望著天花板,整個人看來像極了沒有七情六慾的木偶,但一股熱血其實在胸口亂竄,惹得她隱隱作痛。本來手上沒有任何東西,是等左眼流下第一滴淚,張妍起身拿起一旁的木吉他,躺回床,手指隨意的撥動弦,是肌肉記憶?還是思念所致?她演奏起她為她寫的那首歌-我想妳了。然後右眼也流淚了。每眨一次眼,好像見到妳了,但不到一秒妳又消失了。張妍想尖叫咆哮,卻發不出聲,她一生內疚,那天以後,她再也不敢說她的名字,因為沒資格。
張妍有時在萬劫不復的黑暗深淵裡捲曲身體,不哭不鬧,自我懲罰,有時又在自己給自己的心牢裡渾身發抖,無聲抗議,怨天尤人。莫名其妙又彈到下一首,那是張妍不得不面對的現實惡夢,可是她真的很喜歡這首歌。
「愛上了一個人能夠為她犧牲,就算付出了生命我甘心為了妳。兩個人在一起分享愛的命運,永遠都不會忘記我們生活點滴。妳是我最深愛的女人,妳有最美麗的嘴唇,妳擁有最動人的眼神,妳帶給我幸福和快樂。我是妳最深愛的……」
「學姊!」
被打斷了,又被這個奇怪的姑娘打亂了心緒。張妍苦笑,歌詞可以這樣亂改的嗎?
「學姊,妳睡了嗎?」
明雋在張妍家門外,其實是躊躇好一會兒才敲門喊她。明雋是為了剛剛羽熙對張妍的行徑,她覺得自己要緩衝兩人的緊張氣氛,想跟張妍解釋羽熙是開玩笑,沒有別的意思,希望她不要生氣。張妍放下吉他,走到門前開燈,抹去淚水,重新整理好儀容,開門。兩人一見面,明雋是一副謝天謝地的態度,對張妍劈哩啪啦說一堆話,但重點好像一、兩句就可以說完,明雋非得說的誇張,加上肢體動作,張妍藏不住笑,妳真的很有趣。
「沒關係,明雋,我沒有在意那種事,而且她說的也沒錯。立場交換,將心比心,如果我是妳女朋友,知道妳跟別的人有說有笑的單獨夜晚吃東西,我也會很不高興的。」
聽張妍的回應,明雋頗驚訝,隨後低頭,感覺上是無奈,因為張妍說的這些話,又讓明雋想到了她以前最常為人詬病的問題-不懂得避嫌。
「真想看璇因為我跟別人太好而吃醋的樣子。」明雋小聲說,語帶委屈,但她不是學不乖,只是很單純的對她們的愛情感到不安。
張妍明白,她算是觀眾之一,也是知道真相的其中之一。本來沒打算干涉別人的感情事,但看明雋這些日子的改變,已不像剛見面那時的快樂自在。張妍不忍心,不論基於哪種身份都不忍。
「明雋,我這麼說,希望妳不要覺得我是要拆散妳們,但是妳有沒有想過,妳女朋友可能有別的在意的人。」
「別、別的在意的人?妳說她劈腿?璇不是……」
「妳冷靜點,我沒說她劈腿,我只是要妳注意而已。」
果然很激動,張妍趕緊改口安撫。明雋深吸幾口氣。
「學姊,我問妳喔,妳是有看見什麼嗎?」
妳其實不笨?張妍想搖頭是怕太心虛,但點頭又太殘忍,所以沉默,沉默就是默認。不過意外的是,明雋沒有多問,撇頭,褐髮遮掩臉頰雙眼。
「謝謝,學姊,晚安。」
語氣聽得出勉強,張妍有心疼,看明雋落寞關門進家的背影,她卻說不出一句安慰。
冬天有寒流是正常現象,今年冬天的第一波冷氣團十二月中就來,算是難得,因為全球暖化的影響,前幾年都是暖冬,所以今年的寒冷令人猝不及防。但讓小雨沒料到的是,明雋有一天竟然也會有比冷空氣更冰冷的氣息,小雨很擔心,尤其見明雋對著辦公桌的電腦一語不發,一動不動,面無表情,對此,小雨除了憂慮,也是第一次知道她可以有「冰山美人」這個形象。
「明……」
「明雋!」
小雨的關心還沒出口,主管先來了,口氣很差。面對主管,明雋終於動了,抬頭。
「十二月二號那天出貨的東西,生產部四六七九的產品是妳檢驗的,妳知道被客戶退貨了嗎?」
「嗯……剛才收到E-MAIL了。」
明雋的聲音很小,小雨在一旁聽,心裡暗道慘了,原來明雋整身的低氣壓與一臉的慘白是這件事?主管開始對明雋嚴厲的「教育」,明雋沒有任何反駁,她全程低頭乖乖的聽,說了整整二十分鐘主管才氣消,幸好是初犯,除此之外沒有其他懲處。待主管走開,小雨給她「妳還好嗎」的眼神,顯然很不好,即便明雋對她微笑。
「工作難免有低潮,人生難免犯錯,記得別再犯就好。」
午休時間,兩人在員工餐廳旁的熱飲販賣機,小雨語重心長給明雋建言,還請她喝熱咖啡。明雋說謝謝,接過咖啡,掌心變熱了,但心依舊悶悶的。其實明雋憂鬱的原因不只被客退,雖然她平常愛玩、愛鬧,但對工作還是有分寸的,她這次會犯這麼嚴重的失誤,會如此心不在焉,是因為林璇。自從張妍提醒明雋之後,只要跟林璇在同個產線工作,她就忍不住一直盯著她,分心不專注,才導致她沒有檢驗到不良品。聽完明雋的心事,小雨基本上和張妍在同一陣線,左右為難,她不知道該不該說出林璇與周玥婷過於親密的關係,到底該不該拿那張照片給她看。
「小雨,妳是不是也有看到過什麼?」
小雨心頭一震,她不想說謊,但也不想看見明雋心碎,被心愛的人親自撕碎,那心痛簡直不敢想。所以她跟張妍同樣沉默,沉默就是默認。
「小雨,妳有看到……Alice經理。」
說人人到,只是明雋不知道。兩人禮貌對長官點頭,周玥婷笑了笑,態度一如既往,但小雨內心對周玥婷的尊敬已經蕩然無存,即使證據只有那一樣,她也很不悅。周玥婷很敏感,很快察覺到小雨有些敵意的雙眼,她不怕,趾高氣揚的,接近理直氣壯,她很少有需要害怕的時候,除非有人動到她的人。
「不好意思,兩位美女,可以借過一下嗎?我要坐電梯上樓。」
兩人往前走,讓周玥婷進電梯,周玥婷的員工識別證刷過電梯的卡片感應,此舉很正常,明雋沒有其他感覺,依然認為周玥婷是漂亮又和善的長官,但小雨看懂了,這是她們的差距,也是一個下馬威-在公司裡,只有理級以上的職位才有權限可以搭電梯。電梯門關上,小雨立刻吐出一口長長的氣,真是恨不得上前理論。
「妳怎麼了?好像呼吸困難的樣子。」明雋不解小雨的行為。
「沒有,是不喜歡Alice經理身上的香水味,太重了。」
「是嗎?但我蠻喜歡的。」
「妳確定只有妳一個人喜歡嗎?」
話中有話,小雨仁至義盡了,都拖了一個多月了,早該上演完結篇了。明雋挑眉,皺眉。
「一定不會只有我,我相信很多人都喜歡……璇。」
該死,又是一個說人人到的驚嚇劇情。林璇跟生產部的同仁正巧經過,明雋的情緒一百八十度轉變,小雨看在眼裡,但看到的,是一隻褐色的傻瓜小狗對一個黑髮的冷漠主人。小雨快步離開,卻在經過林璇身邊時,說出了她有生以來最大膽的一句話。
「林組長,妳真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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