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或有些宗教會將人類現今生存的宇宙分為兩個世界,一個是生者待的陽界,一個是死後的冥界。這種二分法,不管在東方還是西方,其實都差不多,不過是名稱的不同。林璇是無所謂這些理論,不只是因為她是無神論者,而是她從小就覺得靠人靠神不如靠自己。但奇怪的是,她卻很怕所謂的「鬼」,那些看不到的,無法用科學或一般常理解釋的事物。
『璇,妳下班了?』
明雋依然是用極其開心又幸福的語氣說話。林璇在公車站牌,難得沒有下班後馬上回家,她的白色重機停在路邊,明亮的街燈下,垂頭坐在公車站的椅上,面前的車子來來往往,她的態度跟語調如常冷靜,但心情是從未有過的害怕。
「是,剛下班。妳、妳在做什麼?」
『吃完晚飯,在我家附近的社區跟小朋友跳舞。』
明雋據實以報,林璇驚訝但也不驚訝她的行徑,她其實是羨慕她比較多,因為明雋沒有自己現在的恐懼。
「明雋,我、我……」
『妳怎麼了?』
第一次聽林璇對自己講話支支吾吾,明雋有點擔心。林璇很糾結,原則上依靠女友是正確的,但不知為何,在這種特殊時刻,她最想見的人,最想依賴的竟然不是明雋。坦白說,照正常客觀分析,兩人的感情是沒有很深厚,不論基於理性還是感性,林璇的首選都不會是她,會選擇先打電話給她,好像只是要符合期待,但符合誰的期待,林璇說不明白,是自己活該?
「沒事,我只是想跟妳說聲晚安,早點休息。」
明雋在電話的另一頭自顧自的甜蜜起來,以為林璇是在害羞,跟著說晚安,妳今天也辛苦了,最後結尾還比她多加我愛妳。林璇握緊手機,右手其實有抖,最終是不得不掛斷通話,唯一的救援沒了?林璇閉眼,深吸好幾口氣,額頭靠上握拳的雙手,她今晚是不敢一個人回家,甚至還焦慮到咬指甲,她是打算待在人比較多,聲音很吵很亂的地方,感覺上是可以讓自己安心,或說安全,但胸口的那顆心恐怕還是得找個人來安撫。找誰?林璇捫心自問,答案都一樣。可是林璇在夜間市集徘徊好久,躊躇很久都不敢打電話給那個女人。妳在生我的氣?不找女朋友,找上司?妳一定會諷刺我,我知道。但妳還很難過嗎?對不起,Alice,我……林璇突然整個人震動一下,手中的熱咖啡灑了一身,上衣都是咖啡漬了,林璇低頭看,但腦中不是想著慘了,公司制服弄髒了,是慘了,我怎麼還沒忘記妳呢?
「喏。」
然後這個巧合,但也不是巧合的巧遇就發生了。當妳心念一個人到極限,妳會在茫茫人海中瞬間找到她,妳總會知道她在哪。不論白天黑夜,颳風下雨,總是每日思念,那是身為人所擁有的相當珍貴的一個字-情。
「A……周經理。」
林璇的心在坐雲霄飛車,是驚嚇萬分,同時也是痛哭流涕。進退兩難,要不要接受周玥婷的面紙?兩人四眼相望,周玥婷表現的心平氣和,但內心實是七上八下。兩個人都說不出實話,因為怕惹得彼此更討厭對方,卻又時時刻刻在乎對方。
「林組長不回家,深夜獨自在這裡喝咖啡,是想失眠?還是想被人撿走?」
周玥婷相較是勇敢的那一方,也許是因為承認自己為她哭過。隨後不管林璇的感受,直接伸手到她胸前幫她擦乾淨。
「不用,周經理,我自己擦就可以了。」
林璇是驚慌失措,因為不想與她有過多的身體接觸。周玥婷見她一副逞強的臉,無話可說,就坐到她身旁。氣氛頓時安靜下來,林璇輕輕揉那張面紙在手裡,難以訴說的感覺在體內亂竄,本來恐懼夜晚與孤寂,還有無法知曉的鬼怪事物,此刻有周玥婷在身邊,周圍的一切莫名變得可愛。
「周經理,妳不回……」
「我一直跟著妳。」
周玥婷的坦白也是不輸明雋的,但兩者有很大的不同,是周玥婷的坦白較多時候只出現在林璇面前,明雋則是完全無視旁人。這兩種表態無關對錯,無關好壞,只能說林璇是比較容易掉進周玥婷的方式。
「周經理,我說過了,請不要再……」
「不用裝了。林璇,我看妳的眼睛就知道妳害怕得要死。」
這次的眼神不再是沒有波瀾。兩人的雙眼從旁人看來是瞪,卻不知泛淚的情感有多強烈,多想吶喊妳可不可以不要那麼懂我,又感激世上還有一個妳這麼懂我。
「沒想到真有『附身』這種事,這還是我人生第一次親眼見到。那聲調真的很淒厲,根本不是人可以發出來的,眉宇間散發的凶狠讓我毛骨悚然,還有她扭動身體的樣子……」
「Enough!」
林璇大吼,猛然起身,咖啡杯被她摔在地上,杯中剩餘的咖啡已經冷了,潑灑出的咖啡有些沾上周玥婷的高跟鞋,周玥婷住口,抬頭看她,又心疼又生氣又想笑。
「好,可以。很晚了,天氣很冷,林組長還是早點回家吧。」
針鋒相對也是感情的一種。如果現場有像漫畫動畫的戰鬥力特效,她們的周身一定有那股不相上下的氣焰。是很不可思議的情感,旁觀是水火不容,彼此卻不約而同感受到對方十足的吸引力。周玥婷是受不了林璇看似堅不可摧,實是不堪一擊的防備,妳以為妳張牙舞爪的令人畏懼,我看妳不過是在掩藏自己心底深處的脆弱,很幼稚。周玥婷的脾氣其實也沒有很好,只是擅長以退為進,然後日後找機會,讓妳一刀斃命,讓妳怎麼死的都不知道。但只要她還活著,就沒有人可以讓她愛的人受到一絲傷害,除非那個人是她自己。
林璇的呼吸並不平穩,火來的快,去的更快,兩人分別前依然在互瞪,林璇見周玥婷捏了捏小腿,隨後拎著皮包要走,真的走。轉身的霎那是十二萬分的後悔,妳別走,但周玥婷在這一夜不只是她的救命稻草,而是她們很久沒有這樣單獨相處,不,用更簡單的說法,是我想念妳。
「Alice!」
這一聲呼喊並沒有劃破天際的誇張,卻是足以撼動一個人的決心,必死的決心。周玥婷當然是輸給她,一秒都不用思考,雖然不會低頭下跪的求她愛自己,但捨不得是絕對。
「我、我……我哥哥他們,在我小的時候,常常扮鬼嚇我。」
噗-
周玥婷剛轉身回頭,聽林璇的話,憋不住笑聲,伸手掩唇。林璇臉紅撇頭,自覺丟臉死了尷尬死了,但已想不到更好的辦法留住她。周玥婷是笑了幾下就不笑,她心滿意足,因為林璇拿了心中很重要的秘密來挽留她,還有什麼比這更好的。給林璇喘息的時間,周玥婷微笑看一旁的的電子廣告牆,重複播放著市中心的音樂廳最近要上演一部歌劇-杜蘭朵,其中很經典的曲目。
「Nessun Dorma。」
「公主徹夜未眠。」
默契帶來眼神交會,也帶走彼此之間所有奇怪的抗拒與偽裝。雖然兩人的距離沒變,但眼中的妳是最靠近我心臟的位置。
「原來公主不睡,不是因為想知道我名字,而是因為怕……怕獨自一人入睡時的孤寂,所以走遍整座城來找我。」
這話的起頭就很調皮,林璇苦笑,怎麼公主是我?
「妳不覺得妳太有自信了嗎?」
「因為不論黎明破曉時,黑夜降臨時,我都將贏得勝利。」
周玥婷語氣中的肯定讓林璇的心揪成一團。眼淚攻勢過分了,就算周玥婷不是哭的梨花帶雨,噙著淚光的笑臉也是露骨的表明心跡。我到底有什麼地方值得妳這樣糾纏,妳身邊比我好的男人多的是,開跑車穿名牌的,職位比我高比我有錢的,長的又帥又有力量保護妳的,為什麼?
「我的腳有點痛。」
懂得丟球的人,也要剛好遇上願意接球的人。因禍得福了,就不知道誰得福,林璇混亂的思緒是被周玥婷略帶撒嬌的模樣終結。
妳高跟鞋穿太久了。林璇沒有開口說,就看向一旁的鞋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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