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看了什麼電影,明雋已經忘了。一進電影院,坐上座位,燈光暗下來,她就什麼都不記得了。整整一百二十分鐘的電影,她是面向螢幕,眼前的劇情在推進,演員很賣力,但她腦中在想的壓根與電影無關,全部都是林璇的那一句,我也是同性戀,從小就知道。何其契合,何其幸運,何其浪漫,聽到的當下,明雋基本上是瘋了,只差要說我喜歡妳,請跟我交往。最後沒說出口,不單是因為林璇的動作太快,坦白完就趕著去騎車,而是因為明雋愣住了,不敢置信。說來也矛盾,這明明就是她希望的結果,可現在真的發生的時候,她又要懷疑真實性。整場電影都在思考,想了又想,林璇是沒理由要欺騙她,她騙她自身的性傾向,對她自己是沒有任何好處也沒有意義,除了惡作劇鬧她之外,但這不是林璇的個性。
電影放映的這兩小時,明雋轉頭看林璇的次數很多,大多的情緒都是開心興奮,卻也伴隨不少不安跟失望。也許是林璇一眼都沒看她,很專注的看電影,其實這是應該的,畢竟想看電影的人本來就是林璇,明雋只是因為她喜歡她想要,所以奉陪到底,這種心甘情願本就不該給予對方壓力,但是期待難免,這是人性。
等燈光亮起,電影終於演完,明雋才發現她們看的是外國片,聽片尾曲的外語歌,抒情,明雋跟其他人一樣,看完就準備走,剛轉頭,驚見林璇臉上有淚滴,納悶了,她們挑的片好像不是感人的電影,是溫馨的動畫片吧,原來妳是這麼感性的人嗎?明雋非常意外,對林璇更了解了,心底有暖意,卻也覺得自己對喜歡的人的了解實在太少。明雋下意識要伸手擦去林璇的淚,林璇是比她更快的自己抹去,明雋的手停在半空很難過,但只能不得不收回手。
由於沒有認真看,明雋跟林璇無法談論電影的內容,她也不敢問林璇為什麼哭,哪個地方感動她,彼此就默默的走出電影院。這時才黃昏,夕陽總是引人悲傷,從影城的玻璃窗往外望,明雋沒有別的感觸,就一直盯著林璇,見她皺眉,心事重重,感覺她的心不在焉,明雋的心有點痛。不知為何,林璇的坦承,貌似沒有拉近兩人的關係,反而更疏遠了。
「璇姊姊,有書城,要去逛逛嗎?」
是方寸大亂,或是隨機應變,明雋不想這麼快結束這次難得的約會,但是又想罵自己,什麼地方不選,偏偏選了一個她最不擅長,而且在她看來,也很沒有情調的地方。明雋心裡忐忑,林璇的回答卻是出乎預料的快,好。雖說書城不是情侶約會的首選,不過是很適合憶起很多回憶的場所,因為東西很多,現在的書城也不會只單賣書了。
這間書城一共有四樓加一個地下室,從文書用品到精品禮品,從運動用具到布偶娃娃,明雋是低估書城的好玩程度,回想高中時代,她是很喜歡這種店,後來上大學,她最常去的是夜店,還有唱歌。拿起架上的一支藍色原子筆,她高中最常用的,因為當時崇拜張妍,所以特地用了跟她一樣的牌子。明雋突然驚覺,除了簽名,自己已經很久沒有寫字了,好頹廢啊,忍不住自嘲起來。明雋此時要跟林璇分享,但林璇早已不見,消失在茫茫人海,心急了,馬上放下筆去找。最後找到,其實也沒離她太遠,就是隔壁的隔壁,在外國經典文學書籍的那一排站著看。
「小王子?璇姊姊,我記得小時候妳有念給我聽,我很喜歡。」
明雋不知道應不應該打擾她,可看林璇拿的書,她的喜悅沒法忍,那是她們共同的回憶,這麼多年來,妳也沒有忘記我吧?
「我記得。」
彼此互看,這個回答也是明雋想聽的,但林璇的口氣,聽來有種刻意迎合的感覺,讓人沒辦法真的很高興。
「我後來收藏一本法文版的。」把中文翻譯版的書放回架上,林璇接著補充,這句就有不一樣的語氣起伏了。
明雋找不到話,氣氛又僵了,聽周圍鬧哄哄的人聲,早沒有書城的氣氛,更別提那種兩人單獨約會的曖昧氛圍。從傍晚到夜晚,這五層她們都逛了,林璇是買了一堆的筆芯文具,是上班要分給組員用的,對此,明雋對她的喜歡又多了好幾分,林璇果然是貼心的組長,自己掏錢買,好想當妳的組員,可以調去生產部嗎?
「說實話,這些東西,公司應該要給,讓員工自己準備,不合理。加上無塵作業,這些東西,不合格,是不能帶進產線用的。」
許多年後,再聽林璇抱怨,明雋有雀躍,在她身後乖乖的聽,彷彿回到小時候,開啟了「跟屁蟲」模式。
「可是還是要用?」
「長官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難道要因為這種小事,就都不寫報表?不回報機器的狀況?不可能。所以公司的標語都是假的,全都在做反面的事。只有在客戶來視察,我們裝裝樣子拍拍照,交差了事,像個傻瓜,但妳覺得那些大老闆是笨蛋嗎?會不知道我們這些公司工廠的小伎倆?」
林璇的話變多了,此刻像是在跟學生講道理,還用不容反駁的問句方式。明雋的眼神回到最初的愛慕,她似乎明白自己到底喜歡她什麼了。
「璇姊姊,我喜歡妳。」
所以她就挑了一個非常奇怪的時機告白了-林璇跟店員結帳的時候。林璇用相當詫異的表情看她,雖然她早猜到她有這個意思,但妳這女人,真的是作風異於常人。明雋脫口而出喜歡後,過了五秒才反應過來,她竟然挑了一個超級爛的時機,轉頭看一眼結帳的店員,憋笑的樣子,死定了,她沒臉見人了。
「我、我、我喜歡妳的耳環。」
幸好明雋的臉皮夠厚,這話是轉得很硬,不過勉強過關,解除這尷尬的一幕。林璇苦笑,算妳厲害,隨後把東西拿走,兩人走出書城,外頭的天空漆黑一片,明雋距離林璇一公尺,頭低低的,不敢看她。林璇凝視這個古怪又垂頭喪氣的姑娘,跟過去完全沒變,嘆氣,人來人往的,總不好杵在走道中間,林璇向前牽起明雋的手。
「走吧,回家了。」
明雋整個人被炸醒了,愛的炸彈。她的心立刻融化,這是重現當年的景象,她的璇姊姊帶她回家。雖然如今,她是不用抬頭望林璇,她甚至已經比她還高了,但對林璇的感情,明雋明確知道,是從對喜歡的姊姊,晉升到對喜歡的女人了。
「林璇。」
一路牽到停車場,還沒放手前,聽明雋直呼她的名字,林璇驚訝轉身直視她。
「我喜歡的不只是妳的耳環,我喜歡的是妳的所有。」
這是正式表白,林璇深知,看明雋依依不捨的不願放手,還有緊張的發抖,這是真心的表態。
「我不再喜歡妳是姊姊,我……」
「妳是要說妳想跟我交往?」
林璇是直接打岔,她向來是不拐彎抹角。唯獨對周玥婷如此,因為她跟周玥婷有太多模糊的地帶,太多我害怕愛上妳的爛理由。
「對,我想要以永遠為前提的跟妳在一起。」明雋是直率肯定,這句話出口就不能反悔。
「呵,妳知道什麼是永遠嗎?這個世界,沒有永遠的事。明雋,我在妳這個年紀的時候,也單純過天真過,但現實會讓妳……」
「我喜歡妳的現在,就是永遠!」
永遠這兩字就在停車場迴盪,好似沒有盡頭的,兩人都激動了,雖然激動的原因不一樣。然後林璇就做了驚人之舉,明雋睜大眼睛,林璇勾過她的脖子吻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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