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太子到銅鑼灣約半小時的路程中,我一直說,她一直聽,關於反送中,關於二零一九。雖然心裏想着她不是Eva,但她既然說自己是Eva,就繼續這樣稱呼她。置身人群之中,口號此起彼落。人們眼中流露出哀悼、憤怒,還有對訴求的堅定。沒有人察覺到,天色逐漸昏暗;沒有人意識到,瘋狗症已開始迅速蔓延,空氣漸被污染。沒有人洞悉到,所謂政府其實是一群以妖術控制大眾的邪教。不用多久,縱然仍有不少看起來和平的遊行和集會,但人們再不能看見彼此的臉容,而且大家也明白和平抗爭是徒勞的。26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ASCnOFTdwX
獵物逐一倒了 神仙都也發燒
望望有幾多個 連羞恥也拋掉
大鱷在陰陰笑 想勇士折腰
或是捍衛純白 更是微妙
才能跟妖怪鬥妖
黑的衣、黑的傘、黑的衣、黑的衣、黑的衣、黑的背包、黑的帽子、黑的橫額、黑紫荊、黑的黑的黑的黑的…無盡的黑。一片黑佔據着天后至金鐘的街道和馬路。一星期前,這裏出現的是白海。一星期後,這片海再現卻染成黑。此後,黑海便成為香港一個常見現象。
在黑海中,我們逐步向前。Eva開始問及關於我的事,包括我為何獨自遊行。其實,上星期遊行時,我是有伴的。但他們認為只遊行就足夠,我卻認為該留下來做點什麼。所以,在終點分開後,我決定以後也獨自遊行。沒想到這天身邊卻有這個跟Eva一樣的人。遊行多一個人總比少一個人好,所以在店內才答應她的請求。正想回答之際,一個熟悉的身影在旁擦過。她那長直的黑髮,仍是跟《玻璃之城》中韻文一樣。我呼出她的名字,她回頭,果然是凱思。
人活到疲倦乏力先想起你嗎
和我再抱擁牽手哭泣可以嗎
是你這可愛兒童 仍然廝守心底裡
來給我 休憩收容
曾經,凱思在無數夜晚中跟我聊起各種事情,填補空虛。電影,是我們第一個打開的話題。我們在大學修讀同一學系,我大她一年。每當談起電影,她總像開籠鳥般說個不停。也許是身為女生的關係,她喜愛的總是女角色,《阿飛正傳》的蘇麗珍、《秋天的童話》的十三妹、《重慶森林》的阿菲。跟她說話,她總愛模仿電影角色說經典對白。初次見面,是電影學會的迎新日。那天她紥起長長的雙馬尾,皮膚白皙,我笑說她很像《玻璃之城》的韻文。後來,她說最喜歡的電影正是《玻璃之城》,韻文也是她最喜歡的角色。所以當我說她像韻文的時候,她暗裏很開心。後來,她不再紥雙馬尾,換成一把長長直直的黑髮。她那長直的黑髮,仍是跟《玻璃之城》中的韻文一樣,不過是長大後的韻文。漸漸,我們的話題從電影延伸至各種事情,偶爾會一起看戲,吃飯,看演唱會。每當看見同學們成雙成對,含情脈脈,總渴望自己也能覓得一位女伴。而那時時常跟我來往的凱思便成為我的對象,可惜追求不遂,無疾而終。自此我們甚少聯絡,心裏想着這緣份就此結束,直到我們在遊行中重遇。後來知道這天遊行人數達二百萬,能夠在人海之中恰巧碰見,Eva說是緣份。自這日起,Eva經常來唱片店找我,也常常一起發夢,她不斷提及我與其他女生的緣份。可是,我總有着一種不祥的預感,覺得現在不是談情說愛的時候。這是我們時代的愛無能。
天色已黑,我們到達金鐘,坐在稱為「煲底」的地方休息。凱思說這是她第二次遊行,上次是多年前跟亡父遊行,當時也曾遇上一位很面善的人。她笑說沒想到多年後,也會在遊行中遇上熟識的人,也許以後每次遊行也會遇上熟人。她又說起電影金句,說她因為我,會記住這分鐘。
此刻周圍的人也輕鬆地在此休息,氣氛平和,人們熱心地派發水和食物,氣氛有點像數年前的雨傘運動。但這裏平和的氣氛在往後的日子不復存在,兩天後,我和Eva跟隨人群包圍警總前,在此聽政治人物激動地演說。再過十天後,我們在這裏見證一群穿着黑衣,戴上頭盔和眼罩的年輕人進入大樓邊說「一個不能少!」邊將內裏的人全部拉走。在此之後,我們再沒有來到這裏,只能在外圍的地方流連。不過,這裏卻成為人們約定未來見的地點。
在這裏涼着一陣從海邊吹來的風,慢慢地周圍的聲音變得越來越小,感覺到非常舒服。突然有人撞跌了鐵馬,發出鏗然之聲。眼睛張開,周圍的人身上穿着的是白色衣服,那時白衣還未成為邪鬼象徵,城市也未瀰漫那片白色恐怖。我發現身穿的黑衣變成了白衣,本應在我旁邊的Eva和凱思也消失了。我被人群簇擁,身後的人在搬動鐵馬和水馬,金屬碰撞的聲音跟叫囂聲交加。剎那間,每個人擠在一起向前,撞向前方那堆早已戴上裝備的警察。那時警察已患上瘋狗症了嗎?聽說其實他們早在一四年已經患上瘋狗症吧?他們即將揮動警棍,施放胡椒噴霧了吧?
逃,是我腦中唯一的想法,但身體被緊緊擠逼,難以迅速逃跑。我慢慢推開旁人,終於找到空隙逃離。從煲底走上添馬公園,跑往直海富中心,不敢回頭。沿途很多人站在添馬公園上圍觀煲底情況,也有人以電話錄影。一直仍聽見無數鐵馬撞擊的聲音,以及人們不斷呼喊-「幫忙啊!下來啊!」。我沒有從添馬公園下去,也沒有停留,只往海富中心下的金鐘站狂奔,人們的聲音越來越少。我跑進車站裏,聽着尾班車的廣播,坐下來回想剛才在煲底的畫面。我認為遊行後應做點什麼,結果卻什麼也做不了。
「下來啊!」再想到這句話,卻變成凱思的聲音。剛才的驚恐仍未平復,我卻已坐在電車之中,而凱思正站在電車出口。紥起雙馬尾的她,笑着望着我。
那天我們在灣仔巧遇,然後一起在港島散步。走到累了,她提議乘電車。在電車上我不小心睡著了,她喚醒我後,便走到出口,而我還在座位上呆呆望着她。那時,我們不必抱着擔心、不安、憤怒的情緒,在港島遊走。我們走到添馬公園,在草地上躺下來,她又開始說金句: 「人最大煩惱,就是記性太好。如果什麼都可以忘掉,以後的每一天都會是一個新的開始。」我看着天上的藍天白雲,享受着從海邊吹來的風。一切也叫人舒服得差點進入夢鄉,幸得凱思喚醒。
緩緩張開眼,又聽見凱思的聲音。「又睡了嗎?」凱思望着睡眼惺忪的我問道。在夢中,我們是如此悠然自得。我想起原來剛才在遊行中遇上凱思的位置,恰巧就是我們當天在港島巧遇的位置。Eva一直說這是緣份。直至後來跳下車軌那刻,才想起有緣無份的,不只凱思。
當我想找一個好友得到心靈 上的解救
總是沒有一個可以找得到我心靈的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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