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屋 - 15a.尖叫

瓖晴深吸一口氣，將滿滿的草香印進胸中，和著寒冽的空氣。

「冷嗎？」我問。

「還好，有太陽。」瓖晴攏了攏衣領，再往我懷裡擠進一點，「就像你。」

嗯……，這話聽起來甜甜的，但我怎麼會有不好的預感？

「你上次帶老佛爺來呢？」

嘖，果然……。

「她更像顆太陽吧？」她冷冷地問。

「熱爆了，那時是夏天，」我戒慎恐懼地說：「太陽一顆就夠了。」

「但沒阻止你帶著個大美女曬恩愛？」

「總比在民宿聽貓叫春強，況且，那只是散步而已。」還有，她那天穿著小短裙，合身的上衣，打著陽傘，摟著我的手臂，蒸醺著淡雅的汗香。我想，若是旁人看來，我們確實是對亮到瞎眼的閃光，尤其是老佛爺柔嫩豐滿的雙胸擠在我手臂上。

但莫名所以地，我躲著她，盡其所能地保持著禮貌的距離。嗯，就連現在想起，也讓我深感不可思議，到底是為什麼？是因為混在體香裡的費洛蒙嗎？和我深埋在基因裡的喜惡完全不合？

「喂，怎麼了？不喜歡我拿老佛爺的事調侃你？」瓖晴怯怯地問。

「沒那樣的事，」我連忙保證。

「但你的臉看起來好臭。」

「只是在想老佛爺她到底是……誰，還有，她在想什麼。」

「因為她應該要認識你，是嗎？」

「是啊，」我揉捏著眉心，「和小學時相比，我沒什麼變，就算有，也沒改過名，所以如果她是我小學同學，實在沒道理認不出我。」

「因此，你聽完她講完故事後，才沒和她十八相認？」瓖晴問。

「那太奇怪了，」我說：「妳想想，有個人，講著我小時候發生過的事，講得就像昨天才發生、就像他那天站在我身邊一樣。但看著眼前的這個人，一邊聽著她講著我經歷過的事，一邊回憶著這個人到底在我的人生裡擔當過什麼角色，但妳知道嗎？」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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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我說：「我小學時沒見過這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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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她是從別處聽來林翊葶的事？」瓖晴問。

「我本來也是這麼想，但妳不也講過，聽來再轉述出去的故事，不該存在著無關緊要的細節，不是嗎？所以在老佛爺的轉述裡，林翊葶可以在下課的走廊上、教室裡、或操場邊上炫耀著她的陵寢，但為何老佛爺偏偏會講在放學時？

「其他諸如林翊葶為全班講鬼時站在桌上，或是老師聽到林爸爸在朝會上罵髒話時的低語，我也都聽到了，沒錯，我人都在現場！

「所以問題來了，為何老佛爺能講得一字不差。這不可能是從別處聽來的，因為有轉述就會有錯誤；再者，這些細節，她若沒有在現場，是不可能知道的。

「因此，老佛一定是我的同學，而問題是……，」我頓了頓，想再找出任何可能，但是……，不……，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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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是我同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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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你老在試探老佛爺的原因了？」瓖晴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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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聽出來了？」我就真做得那麼明顯嗎？

「幾乎啦。」

呃……，好吧，又是那套我自己告訴她答案的把戲。

為了讓我看起來不要那麼愚蠢，她好心地補上這幾句：「因為，只要她在，你總會有意無意地提到某個和大家沒交集的人、事、物，然後偷偷打量她的神情，只是，演技沒那麼好就是了。」

唉……。

「所以你之前還辦了小學同學會？」她問。

「排除法，」我說：「沒來的人就會是老佛爺。」

「讓大家帶以前的照片？」

「連同畢業紀念冊的人像一起掃起來，我想用google相簿的人物辨識功能協助辨認。」

「老佛爺嗎？」瓖晴問，「你從臉書上下載了她每一張相片？」

「嗯，google可以分辨我從出生到現在的樣子，所以，我想，在小學同學裡找老佛爺，應該不難吧。還有，」我無奈地搖搖頭，「我下次會把電腦桌面整理好。」

她瞥了我一眼，那意思是怪我嘍？

「好啦好啦，是我把電腦借給妳的啦。」

「這還差不多……。」她撇撇嘴，「後來呢？沒找到？」

「妳猜。」我識破她的手法了。

「沒有，我猜。」她毫不稀罕地說：「你到現在撞見老佛爺還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想必是沒什麼進展了？」

「沒有。」我承認。

「好吧，那現在我們有了三個無解的問題，」她扳起手指，「第一，老佛爺是誰？」

「嗯。」我理應認識她，但沒有。

「第二，她圖的是什麼？」

「沒錯。」她理應要認出我，但沒有。

「第三，」瓖晴凝重地看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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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殺了林翊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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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殺？「據我所知，她是意外身亡的，門被風吹上然後反鎖出不來。」

「意外嗎？」瓖晴冷冷地說：「電話線被拔掉所以無法求救，需要求救是因為被反鎖在墓室裡，在墓室裡出不去是因沒門被風吹上，會在吹著陰風夜晚出門是打算要惡整同學，為了惡整同學還得在深夜走上荒煙漫草的後山小徑，這條沒路燈的小徑則通往埋死人的墳墓……。你想，這當中要有多少的運氣與勇氣？林翊葶，她辦得到嗎？光半夜走到墳前就夠困難了吧？然後還要運氣差到遇到一堆厄運巧合？

「所以我要是想活活餓死一個人，哪裡會比一座位在住家後山上的私人墓室更方便？沒有人煙，也沒有監視器，林翊葶還會自己偷偷出門，安靜地跟我上山，傻傻地查看電話為何沒聲？因為前晚一起來嚇人時，我就已經先把電話線拔了，而此刻只要趁那賤人研究話機的機會，丟下鑰匙，退出墓室，甩上大門，那道白痴到無法從內部開啟的大鎖，就會把林翊葶關在滿是死人的墓室裡，任憑她喊破了喉嚨也沒人會聽見。而我只要偷偷的離開，什麼也不講，誰又會猜到，那膽小如鼠的林翊葶竟會一個人跑到墳墓裡去？

「你知道嗎？事情必須是這樣，必須有個人幫她編好鬼故事，教她如何在班上傳講，如何在私底下散播著恐懼，吸引同學門又愛又怕的好奇，在愚弄眾人的同時築起林翊葶的高傲，埋沒自己的愚蠢，帶著膨脹的自以為是將豺狼引上山，看作聰明地以為自己可以支配眾人，支配仇恨，支配一切她自以為可以支配的一切，然後，碰！一切的一切將門關上，截斷那虛幻的自已為是，被那隻偽裝成喪家犬的虎豹，吃得一乾二淨，而且還沒人能將林翊葶的死懷疑到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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瓖晴，妳會不會誇張了啊，這樣根本……根本就……，「這樣不合理啊？」

「合理？有比意外還不合理嗎？取得信任，獻計行事，最後，碰！甩門，讓死神會去接管一切，這樣做有什麼難的，更何況，」瓖晴反問：「論動機，你們班上就沒人恨林翊葶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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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的確，我沒什麼好辯駁的，林翊葶與每個同學都有過結，小傑，嵐，和小蘋果。五年級那年，我們這幾個死黨只要下課聚在一起，就會討論起班上的誰又想出什麼辦法要教訓林翊葶，而且過半的計畫不僅有傷害性，甚至還絕對可行。

所以，林翊葶過份嗎？這麼說吧，我們不過就小學生欸，再怎麼樣，也不會隨便傷害人吧？但林翊葶卻能讓大家迫不及待地將計畫實行。

說真的，要不是小娟痛恨這些行為，我們幾個可能早就撩下去了；而且，也是她從中作梗，同學們的計畫才沒一個成功；還有，要不是大家都畏懼嵐的拳頭，我還真不知道該如何一直護著這個正直女孩的安全。

當然，我是能完全理解小娟不喜歡大家設計林翊葶，因為小娟從小就是這樣被人算計的，更何況為此跟別人打上幾回架、挨上無數拳頭的我，倒也明白被人罷凌會是什麼樣的感覺。

只是，林翊葶也欺侮妳欸。每次小娟瑟縮在我房間的床角時，我都這樣遊說著啜泣的她，更何況，林翊葶她這次更過份了！

但小娟還是把我勸下來。

好吧，如果這是小娟希望的，我就一定會依著她，但那無法阻止我在心裡痛恨著林翊葶，因為，看吶，小娟腿上的傷！剛剛才在醫院縫了十多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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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開始胡思亂想，大部份都是我們那群死黨在下課時聊的，還有，鎮上的監視器在哪，什麼路上人最少，哪種藉口最不引人注意，還有，什麼話林翊葶聽了絕對會上鉤。

某些計畫在我腦海中成形，甚至其中幾個只需要我一個人——如果能不把其他人扯進來最好。但每次想到小娟生氣的臉，終究還是讓我冷靜下來，否則，手中的電話都已經撥到剩下最後一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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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辰！」是小蘋果，她飛奔過來，一把拍掉我手上的公用電話話筒，【出事了！】她試著壓低音量，免得引起旁人的注意，但問題是，她眼中的驚恐，讓我當場明白……，【大事不妙！小娟呢？】

【沒看見。】我說。

【嘖！】小蘋果一陣慌亂，【算了，你來也一樣，快點！】

【怎麼了嗎？】我跟著她往學校的角落快步走去。

【小阡姐。】

國中部一年級的學姐？跟我們還不錯，下課會跟我們玩在一起的小阡學姐？【她怎麼了？】那個乖巧且從未犯錯的大姐姐？

【她把林翊葶壓到活動中心的樓頂……】她突然停下來，「老師好！」

「怎麼啦？看你們兩個冒冒失失的？」班導問。

「何弈辰要拉肚子，但五年級的廁所都滿了，所以我先帶她去女生那邊！對不起，先走了！」

「喂！去趟保健室喔！」被甩掉的班導在我們身後遠遠地叫道。

搞什麼，女廁？我攔住她，「欸，小蘋果，妳那是什麼爛理由啊？」

「閉嘴！」她突然停下腳步，順勢惡狠狠地將我壓到牆上，「給我閉嘴！都什麼時候了還在耍嘴賤？」

我這時才看見小蘋果臉上的淚痕，【很嚴重？】

小蘋果怒目掃了一圈圍觀的低年級生，「滾！」然後一把抓住我的衣領，勒到她面前，【不要再浪廢我的時間了，你自己不會思考一下嗎？小阡姐那一個乖乖女，憑什麼能把林翊葶壓到樓頂？】小蘋果咬著牙：【她手上有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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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死的，我是說，頂樓上的景象忍不住讓我咒罵，因為小阡學姐正高舉水果刀，抵著林翊葶的肚子。

高舉？肚子？高度不對，是嗎？我知道妳看出問題了，但是，不，那沒有錯，因為此刻，林翊葶正站在女兒牆上，平伸著雙手在風中顫顫巍巍，努力地保持平衡，同時搖著頭不知道在對下面的小阡學姐說什麼。

而更該死的，是小阡學姐壓低著聲音，林翊葶臉上纏滿了膠袋，而她站的女兒牆，後面是一大片擋住外面視線的樹林，幹！沒人會聽到、看到這裡的狀況，他媽的小阡學姐都算計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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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林翊葶的身子後傾，兩手在空中瘋狂的揮舞，因為小阡學姐的刀尖往前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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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撞開學姐，】我命令小蘋果，【上！】

我衝出去，一邊訝異地察覺一切都放慢了動作，包含小阡學姐，她緩緩地轉過身子，臉上的仇恨漸變成震驚，但卻沒忘了將刀尖收回，重新指向……我？

操，我估算著兩人間默默減少的距離，與那把刀到位的速度，來不及了，於是，側身，吸引著刀鋒自腰間掠過，同時藉著臨時改變的方向，朝林翊葶竄去。

小娟學姐目中爆出怒氣，裡頭的情緒寫得明明白白——幹！上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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碰！她自側邊遭受重擊，被隱在我背後的小蘋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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猛力的撞擊讓兩人撲倒在地，水果刀幸運地脫手，在地上鏗鏗鏘鏘地彈開。

我望著這一切的發生，因為這樣才不會太在意自己現在的處境……。就在剛才，我順勢抓住林翊葶的衣擺，大力一扯。

她被拉下女兒牆，但那力道傳回我身上，再加上她已然後傾的勢頭，結果加乘的反作用力大到將我加速撞上牆面，前衝的慣性讓上半身越過牆頭，雙腳離地，全身以腰間為支點在牆緣上像個大風車似地轉了兩圈，然後也不知道用手絆住了什麼，就那麼陣天旋地轉，緊接著，地心引力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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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弈辰！」我耳中，只剩小蘋果的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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