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屋 - 05g.庫錢

「……，辰……何……辰？」

我不情願地睜開眼睛。

瓖晴的臉浮在我面前，「早，去刷牙，我做好早餐了。」

「喔……。」我用全身的僵硬哼了聲，而前一晚的翻來覆去，則讓我此刻一時分不清天南地北……，天吶……這是哪裡？還有，瓖晴……她的臉……為什麼紅紅的？

該死的！我整個人瞬間驚醒，然後慌亂地用薄被蓋住下半身。

瓖晴倒是沒事似地走到廚房把早餐端回客廳，「下次你可以先睡我的床墊，巧拼躺起來不舒服吧？」。

「感覺好好吃。」我看著小方桌上的早餐，邊尷尬地揉著脖子，邊自認為岔開話題就能化解尷尬。

但她的臉更紅了……。該死的，我又說錯了什麼……啊！

瓖晴突然抽走我身上的涼被，背過身去折疊整齊，同時，「先去刷牙洗臉吧！」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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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之，我聽話在房打理好了一切，這才回到客廳，見到瓖晴已經吃了起來。

「妳應該要先說：『我開動了。』」

「抱歉，我餓了。」她話語裡雖然故作輕鬆，但卻聽得出來對自己寄人籬下的處境還是有些介意。

我坐到對面，默默地捧起稀飯，跟著食不知味地扒了幾口。沒辦法，這些清粥小菜確實很美味，但就是無法勾起食慾，因為看這面前的女孩低著頭、忍著淚，想要倔強卻突顯了無助、無依與無靠，實在讓人感到不捨。所以，我放下筷子，「先把自己餵飽吧，在那之後，才能去談堅強。」

瓖晴愣住，停下了手上的動作，然後，拿著的碗輕顫起來，些許的水花濺出，因為撲簌簌的淚滴不住落下。

我識相地沒說什麼，只抽了幾張衛生紙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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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好一陣子，瓖晴這才勉強笑著說：「我最近好像比較愛哭。」

「聽說太久沒哭，眼睛會對淚水過敏，然後就只能哭個不停了。」

瓖晴皺起眉，「你這是在一本正經地講幹話嗎？」

我聳聳肩，「要不然接下來妳就會講覺得自己好沒用。」

瓖晴脹紅了臉，但是，最後，她不得不承認，「好像真的會這樣說。」

「所以嘍，」我兩手一攤的「泳技再好的人也會溺水，特別是身心俱疲的時候。所以不是妳沒用，而是在妳需要的時候……。」

瓖晴把話接下去：「你就在這兒，一直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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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心揪了一下。

「小娟講的，對吧，那封信？」她問。

沒錯……。「那小女孩心情不好時，我就是這麼安慰她的。」

「她常常被欺負？」

「嗯……，就像妳一樣。」

「喔，我還好啦，」瓖晴貼心地察覺我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了，所以「欸，謝謝你，」她抽了抽鼻子，「那些話，聽起來還是滿受用的。」

「抱歉，我也只能做到這樣，畢竟，被欺負的人是妳。」我的口裡與心中同時冒出這句話，對著瓖晴，與小娟，那兩條聲道回授在一起，在我腦中激起陣陣令人頭痛欲裂的震盪。

但顯然瓖晴只能聽到其中一個聲道，因為她苦笑著說：「那真的沒什麼，畢竟都上大學了，身邊這麼幼稚的人，也只剩張文玉了。」

我甩甩頭，試著甩走那膨脹到令人腦中爆裂的回授，「說到那傢伙，她為什麼非得要和妳過不去？」但搖頭沒有用，只是讓轟鳴與暈眩喚出心中無名的怒火。

「我記得你問過了。」

「但妳還沒回答。」

「欸，幹麻生氣啦？」

她發現了？「對不起……。」我喃喃道。

「好啦，我會跟你講原因，」她撇撇嘴，「但是，在那之前，你要先回答我一個問題，」瓖晴從口袋裡翻出一張黃紙遞過來，「你最近發生過車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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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來想跟她說妳誤會了，但見到那紙上龍飛鳳舞地寫了兩個大字：「車關」。我皺了皺眉，「妳看到了？」

瓖晴連忙解釋：「我在你桌上看到的，隨便揉在一角。我想你平常不去宮廟，就算有，也不可能把求來或問來的東西亂丟。所以，你應該是看不起給你這張紙的人，才會把紙揉掉；但又很在意，才沒丟掉，因為，那人確實有能力造成傷害？」

「瓖晴，沒有責怪的意思，對剛才的話，或是翻了我的東西，只是，」我頓了頓，「只是，光憑一團丟在桌上的紙，妳就能猜到那麼多？」

「我想我還能猜到更多，」她抬起頭來看著我，「讓你又厭又懼的人是……，張文玉？」

「沒錯……。」我沉吟著。

她一定是看穿我疑惑的神情，「我之所以能料事如神，是因為你那張紙，還放在原本的桌上；而現在手裡的這張……，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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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有兩張？」

「嗯，兩張紙的材質與筆跡一毛毛一樣樣，所以才會吸引我的注意。但是你那張看完就放回去了，現在這張是我的。」

「這表示……，」我說：「我們兩個都被張文玉警告了？」

「我覺得是恐嚇吧，還知道請老佛爺轉交給我……。」她碎念道，「當拿到時，還在擔心她什麼時候會來開車撞我，結果……，你呢？有『被』車禍嗎？」

「算是有吧，大概十天前，我在路口等紅燈，路邊一台車看都沒看便直接倒車，差點就把我碾過去。」

「還好被撞的是你……。」她裝模作樣地舒了一口氣，但眼眶中卻蓄滿了淚。

「呃……。」

「她傷害別人，因為這樣才能傷害到我……。我好氣自己，」她的肩輕顫著，讓淚滴落下來，「我好想殺掉那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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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默默地陪著她吃完早餐，配著淚水，而且直到洗好杯盤，她這才看起來像是消化完情緒。

「好點了嗎？」我輕撫著她的背，坐回客廳。

「她還知道要先轉移我的注意力，然後才去開車撞你。」瓖晴沒好氣地說。

「開車的人我不認識啦，所以也許只是剛好。但就算真的是張文玉安排的，」我說，「這也不代表她害怕了？因為敵人的朋友就是敵人？」

「是吧……，反正，你要小心啦。」瓖晴鬱窒窒地說。

「會的。」我保證，「倒是妳……。」

她笑了，「比起我自己，我反而更擔心你，畢竟你的眼睛都盯在長腿大胸的女生身上。」

這是怎樣？「還在記仇就是了……？」我推推她的頭。

「唉唷……。」瓖晴順勢倒在桌上，哭腫的眼睛含著笑意。

認識她這段期間，我從來沒看過她表露出這麼多情緒。而且，不得不說，長了鼻子的佛地魔，其實是很迷人的。只是……，此刻我沒那個心情，因為……，她那張紙，是老佛爺轉交的；而我的……也是。所以，為何都要透過老佛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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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瓖晴為何一直沒坐直起來，我見她歪著的頭正望向桌上的黃紙。

「該來的逃不掉，是吧？」她幽幽地說。

「嗯？」

「我是說，我和張文玉槓上的事。」

「喔……。」

「那說來話長了，」瓖晴要了杯水，「大二寒假，半年多前的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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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瓖晴的故事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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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小晴！」叫住我的是老佛爺，「要不要跟我們去海邊玩？」

海邊？冬天欸，雖然暖冬就是了啦。

老佛爺欠然地解釋道：「抱歉啦，小晴，我知道這樣很突兀，其實，本來是三個人，我、張文玉和她的朋友阡涵要去的。後來阡涵突然說臨時要和媽媽出國，繳的錢又不好意思要我們退回去，畢竟，東西都買好了嘛。

「總之，阡涵請我們找個人頂她的位子，已經繳的錢就算是臨時麻煩人家的陪罪。只是張文玉一路問下來，班上竟然連都一個能去的都沒有，妳知道的，都快過年了。總之，後來張文玉想到了妳，所以……嗯……小晴，也許妳聽起來會覺得不舒服啦，感覺好像被人撿剩的，但我沒那個意思喔！我是真的就只想邀妳去！所以，怎麼樣？有時間有興趣嗎？」

「唔……。」我猶豫了一下。

「如果是錢的話就別在意了啦！」老佛爺興高采烈地說：「車是張文玉家的，她願意負擔油費；住的地方是阡涵的老家，食材她媽媽會準備；我呢，我剛考上駕照，所以可以開車載大家。所以如果妳真的覺得過意不去，那三餐就麻煩妳處理啦，好嗎？」

「聽起來是不錯。」我試著在話聲中多塞入些許熱情，畢竟，老佛爺會錯了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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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在擔心錢的事，而是，一聽到張文玉那「想到了妳」四個字，我當下便明白，這一切只是她那選美小姐冠軍的慈善事業之一：帶著我出遊，她就能在臉書和instagram上新增幾張相片，#與小妹妹體驗美好到不得了的人生。

可是，張文玉也真會算，讓老佛爺親自來邀我……。嘖，老佛爺大一時和我做了一年的室友，你實在很難在人生中找到像她這樣的摯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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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啊。」所以我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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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發那天，開了一整天的車，天都暗了下來。我猜老佛爺之前一定來探過路，否則她怎麼知道這條又窄又彎又沒路燈的小徑？但是……，「咦……？」老佛爺放慢速度，將車停到路邊，

「怎麼了嗎？」我抬頭從兩個前座椅背中間看出去。

檔風玻璃外是一片漆黑，就連車燈都透不過兩旁濃鬱的密林，但是在最遠處，路的盡頭卻有一小團火光，足足燒得有兩個人高。

你問我為何知道是兩個人高嗎？因為，火光四周，圍著一條條瘦瘦長長的黑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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租來的車自動熄了火，突顯了謐靜的夜裡什麼也沒有，只有風在林稍的呼嘯、樹枝在車身上的刮擦、與車內三條急促的呼吸。

車頭燈是亮的，但卻無法帶來一絲安慰，因為照亮的表層只讓背裡的昏暗隱得更深，為從潛意識裡逃脫的怪物提供了絕佳的藏身之處。想像一下，那些你兒時最駭人的惡夢裡，追人的鬼手、掐人的舌頭、吃人的利牙，揉合著白日的責罵、逃避、壓力而現形的女鬼，再再地讓你在夜裡驚醒尖叫著找媽媽，現在那些東西潛入了光隙的黑影中，配合著隨風晃動的枝椏蠕動著，化作一隻隻蛇蠍，輕而易舉地鑽進你那毫無防備的心裡，在恐懼的根源間溜動，在驚悚的表面輕顫著。

結果，這都還不是最糟的。因為點亮的車頭燈，顯然喚住了人影的注意，他們停下手邊的動作，靜止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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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車！開車！開車開車開車開車……！」最先崩潰的是張文玉。

老佛爺發抖的手轉動著鑰匙，一次、兩次、三次……。引擎完全沒有動靜。

有的只是遠方的人影分了開來，彷彿鬆開了方才牽起的手。

「踩緊煞車。」我用力推了老佛爺一下，然後傾身到前座將排擋桿往前一推，「再試一次！」

「發動了！」老佛爺歡呼，但問題來了，這裡沒辦法迴轉，倒車沒有照明，而且，人影群中最中間的那個，突然變高……變高……變高…………，鬼臉猙獰、青面獠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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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調頭調頭調頭！」張文玉控制不住力道地猛拍駕駛座上的老佛爺。

「拜託，這路很窄欸……。」老佛爺自己也緊張到完全沒感覺痛。

「他們是誰？他們要幹麻？妳上個月不是才來探路的嗎？妳怎麼不知道會這樣？」張文玉的驚聲尖叫已然容不下一絲邏輯理性。

「我也許知道那是什麼，」老佛爺突然說，「我做過它們的影片。」

「是什麼是什麼是什麼是什麼……。」張文玉快哭了。

【Slander Man，】老佛爺兩眼發直著壓低音量：【每次出現，就會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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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希望老佛爺是故意這樣講的，因為張文玉的尖聲怪叫真的很惱人。總之，不論是有意還是無心，張文玉真的閉嘴了。嗯，閉嘴，閉嘴也阻止不了她半瞇著眼在那兒哼哼唉唉地吟念著兒時的童謠……。而那聲音，只能讓人更加毛骨悚然……。

「幹！」老佛爺顫慄著：「小晴，妳能讓她安靜嗎？」

我分神搖搖頭，然後又向外頭看去，「也許……，我們可以開過去？」我指著那團人影：「因為，那會不會只是在燒庫錢的喪家？妳看，站在火光兩側的黑影，他們的下半身歪歪的？，所以那其實是人投在地上的影子？而剛好他們都穿成一身黑，才讓我們錯把影子當成下半身，把上跟下的人跟影看一起作成一個巨人？」

「有像……。」老佛爺臉上恢復了些許血色，「但是……，中間那個變高的人？臉還透著綠光？」

「道士的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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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我說：「中間的是領著眾人的法師，他帶著高高的帽子，也許是抬起頭，或是轉了個身，總之，黃色的帽子會透出火光，距離一遠，才讓妳看成發綠光的青面獠牙？

「有道理……。」老佛爺喃喃地念著。

「開過去嗎？」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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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哇哇哇！！」老佛爺尖叫，因為一隻白手搭上她的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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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是張文玉！她還活著？而且，「林凱䒠，妳在幹嘛？為什麼要聽她的？那個配角？」

我似乎看到老佛爺的身子一震，但卻試著平靜地說：「小晴認為有人在辦喪事，燒庫錢。」

「燒紙錢？那為什麼要在路中間燒？」張文玉嚷道。

「閉嘴！」老佛爺隱忍著沒發作，「也許因為旁邊可以繞過去，所以，都在給我閉嘴……。」話是這麼說，但她緊握方向盤的指節依舊發白。

然後，老佛爺鬆開煞車，用一檔帶我們緩緩前進……前進……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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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錯，那就是燒庫錢的喪家，而旁邊也有一小片空地，對方只是稍稍挪動腳步，便讓我們開著車繞過去了。

「哪種瘋子會在這裡燒紙錢啊？」所以，張文玉立刻恢復了正常，用她那種公主病式嘲弄下人的自以為是幽默著。

「嗯，是啊……。」我隨口附和，但心裡頭就沒她那麼平靜了，畢竟，看看四周，深手不見五指的林間小道，空無一無的泥濘空地、佈滿枯葉的礫石小徑、還有閃爍耀眼的壯闊銀河……。的確，張文玉說對了一件事，為何有一群人會在深夜的深山裡燒紙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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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將目光收回那群人身上，有的默默地往火裡丟紙錢，有的面無表情地瞪回來，有的彼此對望，但相同的是他們都在嘴裡無聲地念著，念著，念著……。

那冷默的無情讓人實在不舒服，從接近、經過與遠去都是如此。而且直到車子離開，那感覺仍是源源不絕地刺來，冰寒的視線，冷酷地瞪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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