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屋 - 03b.承受

後來，林惠娟每天會來我家，寫作業，遊戲，吃飯，然後七點半再由我送回育幼院。

原來這是老媽透過上次的事件借力使力，跟校方與院方談好的社會服務計畫：在老媽與校長的合力提案下，以奉獻的名義提供小娟課輔、資材與餐飲等支出，你們可以省下一筆經費，我們也能藉此節稅，魚與熊掌兼得，何樂而不為呢！

當然，老媽這樣做，其實是耳聞這家育幼院的風評實在……很好，好到那天因為打架的事而與院長——同時也是負責的牧師——接觸時，竟察覺到那人的待人處事盡是老練與委蛇，卻少了幾分面對孩子時的耐心與童趣？

妳想太多了吧？老爸碎念著，但卻從不懷疑太座的第六感，於是私下全力促成這事，即便家裡已經多照顧了一個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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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錯，小蘋果——小一歲的妹妹，家裡最開心的就是她了，因為終於可以整天扒著小娟姊姊玩家家酒。

「來，阿辰，喝茶。」小娟遞過杯子，同時私下踹了我一腳，「認真喝，還有，沛沛，我也要一杯，但要煮熱一點喔。」

「好！」小蘋果興奮地跳著去燒水了。

看著她在紙箱與杯盤玩具間操作的背影，【她姓林？】小娟輕聲問。

【不是親妹妹，鄰居的小孩，託我媽來照顧，送過來後…就不太想接回去了。】

【喔。你平常不跟她玩這種遊戲吧？】

【通常我們都在外面跑跑跳跳。】

【難怪像個小男生。】

【別再念我了，老媽早已經把我念到耳朵都長繭了。】

【呿…，臭男生。】

「好嘍！」上樓的是老媽，她拍著手，「七點十五了，小娟，該回去了；沛沛，幫忙收拾玩具；還有，阿辰，你過來一下。」

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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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大概知道是什麼事了，剛才上廁所，剛好聽到樓下爸媽在商量著。原來稍早老媽接到育幼院來的電話，要來感謝我們這陣子對小娟的照顧，但聽得出來，電話那頭的劉姐隱瞞著不悅，說是孩子九點半才送回來，會不會太晚了？而且還有六、日也是？星期六就算了，但星期日？早上是做禮拜的時間，可以讓她中午再過去嗎？

老媽解釋說，這是幫小娟多上了英文的關係，還有，她課業明顯跟不上，因此，抱歉，時間沒辦法再少了。

但是…。「你剛才都偷聽到了？」下樓後，老爸問道：「所以你七點半送小娟回去時，還有到別的地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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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會繞點遠路……。」我承認。

「這樣了不起八點前也該到了？」老爸眉頭一皺，「你親自送小娟進去的嗎？」

「是啊，我還等她走進大樓後才離開的。」所以顯然小娟之後又不知道去了什麼地方。

「那星期天呢？」老爸再問，「你也去找她？」

我搖搖頭。

爸媽互看了一眼。

「小一就說謊，這樣正常嗎？」媽問。

「問題不是正不正常，而是她平常在我們家不會。」

「你那麼寵，她當然不用說謊。」老媽吐槽道。

爸卻搖了搖頭：「有需要才需要說謊，而她在我們家沒這個必要。」

「所以，你也覺得，育幼院那邊有什麼問題？」

「如果沒有問題，我也不會同意妳唬弄他們了，」老爸疲倦地揉著眉心，「我打聽過了，那麼多家育幼院，只有這家會讓人起疑，也許就像妳的說的，他們的做法更像是…事業，而非天國的執業，所以總感覺他們在基督教的外衣下，好似還隱藏著什麼不欲人知的東西。」

「是嗎…？」老媽若有所思地看向我，「阿辰，小娟有跟你提過什麼？」

「沒有。」

「那幫我關心一下，麻煩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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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我答應。但其實第一次送小娟回育幼院，我就已經明白，她不喜歡那個地方。問題是，不喜歡，是討厭，害怕，還是相對之下，我們家溫暖太多了呢？

我和老媽商量著各種可能，只是一直沒有個可能的答案，雖然隨著日子一天天的過去，我個人是益發地覺得這些原因都不對——小娟之所以不願回去，純粹是出自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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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題是我後來不太敢跟老媽講這些，因為小三那年，小娟在偶然間得知我做了老媽的間諜，她簡直氣壞了，氣到三個多月後的某天，我發現她拿著剪刀，猶豫著要不要剪壞一條泛黃的手帕。

後來還是小蘋果哭著談了好久，小娟才願意重新跟我說話，而且，「不准再打探我的私事，懂嗎？」她狠狠地威脅道。

我懂我懂，我如是說，並自此恪守諾言。只是，怎麼說呢？大概也是此時起吧，隨著小娟日益地清秀，我就益發地察覺她的眉目間似乎依稀地隱著些許陰影。當然，並不是每天都是這樣，而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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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晚，我在床上睜開雙眼，瞪著漆黑的天花板，思索著自己幹麻睡不著。是…那道一直盯著後腦的視線嗎？問題是，房裡沒別人了啊！

所以，到底是…？我起身，走到窗邊，拉開窗簾，讓斜射的月光照進屋內，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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幹！那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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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衝回窗邊，望著街角的陰影下的舊衣回收箱旁的陰影中的陰影…，沒錯，有道視線從那深邃的地方投射出來，插在我的背脊上，盯得我全身…其實也還好，甚至還有點熟悉？「小娟？」我輕喚。

她纖細的身形自影子後走出。

「老天…」

噓…。她將食指立於唇前，做手勢要我把窗戶全開。然後就見她輕易地爬上回收箱，跨上牆頭，攀上屋子外牆的木條花架，熟練地翻進二樓陽台。

「哇塞…，哪天小偷摸進來切斷喉嚨，我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哇！小娟？」因為踏入月光後，我終於看清楚了她的表情，「怎麼啦？小娟？」

她毫無血色的臉上繃緊了疑懼，緊咬的牙關卻止不住無盡的輕憟。

「我去叫爸……」

「不要。」她出聲阻止，只是那聲音裝滿了砂粒？而且身子也好冰冷？嘖，到底怎麼了？

卻見她踢掉鞋，爬上床，瑟縮在最角落，將自己緊緊地裹在被子中。

那裡，她無聲地要求著，要求我過去摟摟她，抱抱她，揉著她的頭髮，撫去她的恐慌，直到她能開口，用沙啞的聲音，傾訴著她的不安，對育幼院的不安。

不安？一個小學三年級的小女孩，會有什麼不安？

當然，小娟自己也不太明白，只是覺得，那裡有種不該出現的……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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惡意？我不太明白，但實在也不知道能做什麼，只好緊緊地抱住她，設法讓這個嚇壞的小女孩安心，別怕了，有我在，我會保護妳一輩子，懂嗎？

好，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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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鬧鐘響起…，鬧鐘？我沒有設鬧鐘啊？還有，在我懷裡瑟縮成一團的是……是小娟啊。

原來我們都睡著了。

所以…，吭，才五點？什麼情況？我睡眼惺忪地關掉鬧鐘，卻也吵醒了小娟，「鬧鐘響了？」她問，還有，她剛睡醒的樣子…。

我甩甩頭，「剛剛，才五點，再睡一下吧。」

「不行，起來了。」她把我推下地。

「幹麻？」我翻了個身繼續睡。

她踩著我屁股下床，「你要怎解釋我出現在房間裡？」

「吭…？」唉，是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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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小時候，我終於打理好了一切，有氣無力地撐在餐桌上，看著小娟熟練地在廚房裡忙進忙出。

「下次你就要來幫忙了，懂嗎？」

「好啦…。」我敷衍著，同時在心中琢磨，這真是昨晚那個嚇壞的女孩嗎？

「我還在想誰一大早就在煮大餐了，」是老媽，她同樣也是睡眼惺忪，「原來是妳呀，小娟？」

「我要帶她去約會。」

「運動！」小娟惡狠狠地糾正我錯誤的台詞。

「差不多啦…。」

「你們倆感情真好。」老媽幫腔。

小娟把煎蛋扣到土司上，「媽，我幫大家都準備了一份，還有，阿辰，過來裝便當！」

「真好，」老媽將頭枕在桌上，「你們以後常常出門運動，我就輕鬆多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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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運動」。

問題是，小娟一早過來「運動」的頻率越來越高，一開始大概是一個月，但後來，幾乎是一週不到？

這太不正常了吧？

尤其是這期間發生了好多事，多到我們發現自己已經離不開彼此，思念有了依附的對像，牽掛佔去了專屬的空間。所以，我更是不願小娟整天在那種地方擔心受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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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在升國二的那個暑假，我們爆發了生平最劇烈的爭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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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也是個小娟翻進臥室的深夜，但不同的是，或許是荷爾蒙的關系，青春期的我們為了某句忘記的話吵起來。雖然夜深時分讓兩人都壓低了音量，但我依舊是不折不扣地把小娟氣哭了。

哭？有什麼好哭的，我在心中怒吼著，但最終還是耐著性子，拭去小娟臉上的淚：【我知道我答應過不再打探，但妳看妳現在這個樣子，膽寒心懼、啜泣流淚。我擔心，因為最輕微的顫抖都擊打著我的心跳；我心疼，因為最冰涼的淚滴都在炙燒著我的皮膚。所以，小娟，可以嗎？至少給個理由，讓我明白為何不能問妳怎麼了、不能問發生了什麼事、不能問為何什麼都不能問，好嗎？】

但小娟的淚卻拭不完，【吵死了，你在寫詩嗎？我對那種肉麻的東西免疫！】

幹！【小娟，別再裝了！妳以為我看不出來？相處這麼多年了，光看眼角的位置就能知道妳在想什麼，妳這只是在掩飾，掩飾妳好害怕，害怕被我問出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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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相？】小娟怒目地瞪著我，【真相？就算問出了真相，你那幼稚的心靈承受的起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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