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未央 - 菊殘猶有傲霜枝（1）

「衡兒。」

張衡轉過頭，只見張玄笑的溫暖慈祥：

「別一錯再錯了。」

語落，他打開瓷瓶，毫不猶豫地將裡面的藥給吞了下去，張衡甚至來不及阻止。

他大吼了聲，衝上前抱住了張玄，張玄靠在張衡道肩膀上，看著葉藤，眼角滑落一滴淚水，輕聲道：

「對不起。」

下一秒，張玄朝地上吐了一大口鮮血，便失去了力氣，躺在張衡的懷裡，再無動靜。

「爹，爹！」

亭安醫館的後院內迴盪著張衡撕心裂肺的吼叫聲，伴隨著葉藤低聲的啜泣。

劍出鞘，陽香在佈滿砂石的地上，寫下了「陽月七」三字。

葉藤看著早已哭的不成人形的張衡，道：

「別再害人了，若你還留有孝心。」

因為，在葉藤的眼裡看來，他早已沒有了善心。

陽香和陽映塵離開了亭安醫館，臨走前，陽映塵忽地停下，並回頭，朝空無一人的醫館前看去。

「師姐，怎麼了？」

奇怪，那一瞬間，她感受到一股熟悉的感覺。

發現並未有人，陽映塵搖了搖頭：

「沒什麼，走吧。」

兩人離開後，葉藤也準備離開，此時，卻有一人推開了門，進了醫館。

那人在葉藤面前站定，眉頭深鎖，眼神冷洌。

來人，銀刀城二公子，刀容央。

「公子，你怎會來此？」

「我給妳銀兩，是讓妳好生把妳哥哥下葬了，妳卻拿著這些錢，去委託了陽月山莊。」

他看了地上的字後，如此說道。

葉藤並未說話，刀容央又問：

「葉姑娘，妳殺了他，又能改變什麼呢？」

葉藤抬手抹去了臉上的淚水，道：

「您幫葉藤，葉藤很感激。」

她冷眼看向一旁的兩人，又道：

「這是他們應得的。」

刀容央只是搖頭：

「若我是妳，便不會如此決定。」

「可您終究不是我。」

語落，葉藤朝刀容央恭敬地彎腰說道：

「多謝公子，葉藤先告辭了。」

葉藤離開後，刀容央望著地上的「陽月」二字，陷入了思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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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映塵和陽香並未回陽月山莊，而是來到一戶人家，推開門悄聲進了屋裡。

屋內，躺著一名婦人。

「妳們是誰？」

虛弱的聲音從內傳來，嗓音啞的令人有些心疼。

兩人依舊蒙著面紗，走了上前，陽香開口說道：

「不必擔心，我們是醫者，自不會害妳。」

見婦人仍是有點戒備，陽映塵便道：

「我們是張玄找來的。」

聽到這個名字，她明顯有些情緒，坐了起身，道：

「怎麼不見我夫君？」

陽映塵則道：「等會兒就來了。」

見兩人的確無傷害她的意思，婦人終於稍加放了心。

「我替妳把個脈。」

於是，陽香替婦人把著脈，陽映塵問道：

「您生病多久了？」

「近半年了。因為我這病啊，夫君和我兒每日都在外辛苦的替人治病，只為了早日攢到錢，請更好的丈夫來替我醫治。」

陽映塵卻道：

「他們如此重視妳，妳很幸運。」

語落，婦人笑了：

「姑娘說得對，我很幸運。我叫許亭，亭安醫館這名字，便是為了我而取的，他們希望我能平安。」

陽映塵從她的語氣和眼神中，感受到了名為幸福的情感。

即使是病了，仍被放在掌心上疼著，陽映塵覺得，那自然也是幸福的。

也許這並不是多難得的事，於許多人而言，家人，本就是世上最珍貴，也會無條件守護你的人。

至少，於陽映塵來說，不是。

她的心，突然生疼。

陽香診完了脈，說道：

「夫人，妳的病並非無藥可救。妳照我開的藥方讓人熬了，持續入藥三個月，便能有所好轉。只是，若需痊癒，仍須苦辛草做為藥引。」

「姑娘，不⋯大夫，您能不用苦辛草就能讓我的病情好轉，我已經感激不盡了。」

許亭一激動，又連續咳了好幾聲，陽香輕拍了她的背，柔聲道：

「無須言謝，苦辛草一事，我們也愛莫能助。」

於是，陽香將藥方寫了下來，交給了許亭。

臨走前，陽映塵看著笑的溫和慈祥的許亭，說道：

「請您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許亭則笑了：「我會的。」

她又問：

「可否請問二位大夫名諱？」

語落，陽映塵只是淺淺一笑：

「不足為他人道焉。」

留下這一句話後，便和陽香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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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後，上官氏。

「門主，自七日前，一張寫著藥方的宣紙在無人察覺之下被張貼在了蓮澤鎮街上的告欄上後，我們派去的醫者照著上述方式熬成了藥，給蓮澤鎮民喝下後，竟全數痊癒了！」

另一名上官弟子也道：

「大夫們都說，從未想過可以用這些藥材來治病，且上面不僅說了藥方，還說了病源是河水，連我們派去的人都並未察覺，此人到底是何方神聖，竟知曉此事！」

上官璟坐在主位上，微蹙著眉頭，道：

「至少，來者並非敵人，反倒還幫了我上官氏大忙。蓮澤鎮病情好轉，便是天大的幸事。雖然有好轉，還是讓人繼續守在蓮澤鎮，現在的時期，才是關鍵。還有，讓人加快整治河道的速度。」

「是，門主。」

「還有一事，門主。先前，亭安醫館的張大夫身染重病，張大夫的兒子張衡帶著張玄和張玄妻子，連夜搬離了蓮澤鎮，找不著了。」

聞言，上官璟有些感慨：

「這幾個月，多虧了張玄父子，蓮澤病情才不致無法收拾，他們可是我上官氏的一大功臣。吩咐下去，讓他們找人，找到後，好生照料。」

其中一名弟子領命退下後，另一名弟子又道：

「門主，二公子的狀況還未見好轉，該如何是好？」

上官璟輕嘆了一口氣：

「說來，也是我有責任。苑兒自小就被母親寵著，又有我護著他，從小沒有經歷過什麼大風大浪，如今，也只能靠他自己走出來了。」

「對了，如曦今日也來信了嗎？」

「回門主，是的。今日您公務繁忙，屬下還未來得及告訴您。」

提到無如曦，上官璟的表情柔和了許多，他放下手中的公文，揉了揉緊皺的眉心，說道：

「拿上來吧，這幾日忙，疏忽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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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秋楓漸漸凋落，已有寒意。

這天，陽香穿著一襲粉白羅衫，頭繫一條白色絲帶，滿懷愉悅的心情，獨自下山，要前往湘江和瀧安交接的瀧川鎮採買藥材。

在瀧川鎮，只要有足夠的銀兩，幾乎所有藥材都買得到。當然，還是有些即使有錢，也買不到，像是苦辛草便是少數的例外。

陽香踏著愉快的步伐穿梭在瀧川鎮的大街小巷內，她自小就生長在藥草之中，而瀧川鎮上瀰漫著藥草香，對她來說，是個再完美不過的地方了。

因她來過瀧川鎮許多次，已經十分熟悉，路上也就多了幾分漫不經心，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竟完全沒有發覺——刀大公子刀容懷，就走在她身後。

刀容懷身穿灰衣，長髮半束，沒有帶任何侍衛，在這人群之中，似乎也不太顯眼。

忽然，一名男子朝陽香的方向跑了過去，因陽香背對著並未察覺，便被他撞的不輕，她身子本就單薄，這一下，倒是令她一時之間沒有站穩，往後跌了下去。

但，意外的是，陽香並未感到疼痛，相反地，她跌進了一個溫暖又厚實的懷抱。

在她被撞到之際，本就離她不遠的刀容懷發現後，便立刻往前一步，接住了她。

陽香緩緩抬眸，男人幽深的瞳孔中清楚倒映著自己的面容，他似笑非笑的眉眼，骨相分明的容貌，就這麼措不及防的，闖入了陽香的世界。

這還是陽香第一次，和除了自家師兄以外的男人，有身體上的接觸。

那一瞬間，她已然思考，全然忘記了男人的身分。

「姑娘，妳沒事吧？」

刀容懷溫柔的嗓音牽動著陽香的心，她愣了一會，才連忙離開他的懷抱，說道：

「我沒事，謝謝你。」

眼前的女子甜美可人，雙頰紅的可比身穿的粉色衣裳，有些慌張，卻強裝鎮定，水靈的大眼不安的眨了又眨，模樣煞是可愛。

刀容懷淺淺一笑：

「此地人多，姑娘可得當心才好。」

陽香並未回話，刀容懷又問道：

「姑娘，妳可是獨自一人？」

「是。」

「若姑娘不介意，我可否和姑娘同行一段？」

面對他突如其來的邀約，陽香有些驚訝的抬起頭，見她未答，他又問：

「姑娘可是不願意？」

陽香抬頭，搖頭道：

「並非如此。」

見她並未拒絕，刀容懷又笑了，又讓陽香的心為之悸動。

她不該如此，對方是刀容懷，銀刀城的長公子。

陽月山莊的師兄師姐們，再三囑咐不能靠近的對象。

陽香反覆在心裡這般警告自己，可是這急速跳動的心，卻騙不了人。

她試著讓它緩下來，卻徒勞無功。

「那我就當姑娘同意了。」

於是，陽香和刀容懷在瀧川鎮街上，並肩而行。

身邊跟著刀容懷，陽香變的很不自在，言行拘謹了許多，沒有了來時的那般愜意自適。

但此刻，她的內心卻是歡喜的。

「姑娘為何獨自一人來這瀧川鎮？」

「來買藥材，等會就要離開了。」

「姑娘可是從醫之人？」

陽香微微一笑：「算是吧。」

刀容懷也笑了：

「姑娘看著年輕，令人佩服。」

他又問道：

「可否請問姑娘芳名？」

陽香微愣，抬頭看著他幽深的雙眸，道：

「我叫如嫣，公子呢？」

她當然知道他的身分，會這樣問，無非是想知道，他會如何回答。

而刀容懷似乎對眼前之人不知道自己身分一事，感到有些驚訝。

但他也不在意，淡淡一笑，溫和回道：

「刀容懷。」

語落，陽香佯裝惶恐，立刻停下了腳步，慌忙說道：

「如嫣有眼無珠，竟不知公子⋯」

「無妨。」

刀容懷打斷了她：

「現在的我，並非銀刀城長公子。」

現在的刀容懷穿著樸素，沒有帶任何下人，在這吵雜的人群裡，興許也沒有其他人發現他的存在。

見陽香還是有些遲疑，刀容懷又溫聲道：

「姑娘大可放心。」

頓了頓，陽香問道：

「那刀公子為何隻身前來此處呢？」

聞言，刀容懷只是淺淺一笑，回道：

「路經此地，就來走走。平時能這樣清閒的日子，很是難得，我不想浪費。」

語落，陽香有些感慨，此話確實不假，身為世家大族，身不由己的事就多了，有許多事，都不能同常人一般隨心自在。

看來，跟著刀歡在寒瀟呼風喚雨的刀容懷，也有和平凡人一樣，想不受拘束，自由自在的心。

有時候，難免會替這些人感到可惜。

見陽香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刀容懷問道：

「如嫣姑娘，在想什麼呢？」

陽香則笑了：

「我相信，刀公子仍是滿意於如今的身分。」

因為陽香知道，刀容懷，有極大的野心。

似是沒料到陽香會如此回答，刀容懷略有驚訝，而後輕輕一笑，回道：

「如嫣姑娘所言不錯，能替父親分擔政務，我的確樂意。」

陽香也只是笑著，並未回答。

兩人相對無言，陽香的腦海中，卻一直不斷有聲音出現：

「快離開，他不能靠近。」

陽香停下了腳步，刀容懷也跟著停了下來。

「公子請留步，如嫣先離開了。」

刀容懷也沒有留住她，只是微笑點頭：

「多謝如嫣姑娘陪我同行一段。」

他的笑如沐春風，嗓音溫柔的令人甘願沉醉其中，長睡不醒。

這便是世人口中的翩翩公子，溫如玉。

一不小心，就會淪陷。

陽香走遠後，忽地呼吸急促，像是在荒漠中終於發現了泉水——在刀容懷身邊，她呼吸困難。

方才的閒適平靜，全都是演出來的。

「刀容懷這個人，很危險。」

耳畔縈繞著陽映塵曾對自己說過數次的話，讓此刻的陽香心神不寧，有些無措慌張，不知該如何是好。

因為，她方才的呼吸困難，並不是陽映塵所感受到的壓迫感，而是，面對一個男人，身為女人而感到緊張羞赧，甚至是有些歡喜的情感。

只是一個男人，並非刀容懷。

可無論是哪一種，刀容懷很危險這句話，絕非假話。

一陣風起，陽香回頭望去，已經不見刀容懷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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