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器人.極短篇 - 陳腐

那裡有家牛肉麵店，很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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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每個星期還是會去吃個一、兩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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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辦法，心情苦悶嘛，高壓的工作，鬼扯的報告，不定時的休息……。

也就是這樣，我才會總在人家快打烊時推開大門，點一碗跟之前都一樣的牛肉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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點到和老闆娘都有默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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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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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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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我就隨便找了個空位坐下來，聽著她自顧自地跟我話家常。

「我們店是從老頭那兒分出來的。」

「這我知道，老先生還開在後站時就去吃過了。」

「後來老店搬走了才過來我們這裡的嗎？」

「倒也不是啦，他那邊其實比較近，但只賣週末就有點麻煩了。」

「唉，」老闆娘毫不掩飾著嫌棄：「那老不死的就是這點自信令人討厭，他總覺得自己的手藝最好，所以每天都還會過來監督廚房，怎樣，不相信自己兒子的才華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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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這我就不予置評了，畢竟，他兒子——也是端出這碗麵的主廚——燉的湯頭確實是差了點，而且，還自以為大塊牛肉可以彌補肉質乾柴的缺陷……。

好吧，至少瑕不掩瑜就是了。

但我之所以寧願捨近求遠地來這裡吃麵，倒也不是貪圖那多出來的一口肉，而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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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是我似乎在麵裡嘗到了一模模一樣樣的苦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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麵店午休前是進貨的時間，所以我通常能見到基本上都在二樓廚房忙碌的老闆，看著他從外頭扛進一大箱冷凍牛肉，跟皺起的臉；數著他爬上了一階階的樓梯，跟沉重的腳步；聽著他憤懣地摔下肩頭上的箱子，跟天花板上傳來重物重摔地面的重擊。

我不知到是哪件事快擊倒了他，老爸的監視？還是昂貴的租金？又或是兩者都有？整整租了兩層樓來開一間整天下來只賣不到二十碗的牛肉麵店，還想偷改老子驕傲的配方來省那幾兩銀子，打算砸了俺的招牌是怎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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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所以後來我就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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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很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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幹麻總是選在最苦悶的時候去吃碗同樣再苦悶不過的麵？真他媽的何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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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整整兩年後，我才又經過那家店（問我怎麼知道的，當然是查google地圖的時間軸啊）。

但就如同我早已辭去工作，兒子的麵店也早已收掉。

只是，想吃碗麵的心情依舊纏繞在那深鎖的鐵門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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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去他老爸那兒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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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同的店面，蘊著馨香的蒸氣，來自湯頭的濃郁，跟燉到入口即化的牛……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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操他媽的我一口啐掉咬了半口的牛肉！誰叫那塊東西又硬又柴又老又乾，甚至還又臭又騷又腥又酸？活像嘴裡啃的是頭已然死透的八十歲老牛？靠，這玩意兒怎麼煮出來的？是他老人家是味覺壞掉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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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面前和我看了個對眼的，是那愛說自話的老闆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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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頭昨晚死嘍，」喜上眉梢的女人靠過來自顧自地說著：「死前還在燉著這鍋牛肉，也算是死而後已了啦。唉……，說到底，即便吵了這麼多年，他兒子終究是不願浪費了老頭的心意啦，所以才會堅持在收回老店時，把他老子這最後一碗牛肉麵賣掉。嗯…，」她瞄了眼我被我咬了半口的牛肉，「所以這不合您的胃口嗎？還是我去換一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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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老闆娘怎麼處理掉那碗麵的，我根本就不想知道，我只知道自己當下便衝出店門，奔進了暗巷，嘔空胃中的一切，無謂地讓酸苦的胃酸腐蝕舌頭上那怎樣也摳不掉的油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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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我是沒看過牛走路，卻也知道口裡咬的肉絕不是牛，更不會是雞羊馬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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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市面上絕對買不到這樣一塊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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飼養了超過八十年的陳腐老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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