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亂文字》渺寫 2020-05 - 藐獬

山海經記載，有一上古神獸懂人言曉人性，能辨是非曲直，知人是否有罪，名曰獬豸。

據說，只有心中藏著黑暗秘密的有罪者，才會被獬纏上。獬會出現在理屈者身後，吃食他們的靈魂和秘密。

當然，這都是我後來才知道的。

「媽，我已經大一了……」陳宇真邊聽著老媽的嘮叨，邊蹲著宿舍大樓前整理著入住的行囊。

倏地，一道冷風吹過，他不由地打了個寒顫。今天分明酷熱得很，他卻忽然感到異常冰冷。

陳宇真抬眸察看，發現一個身穿厚重外套的女生在他面前經過。她雙手環抱胳膊，不住地瑟縮著，一臉厭惡地走進宿舍大樓。

陳宇真入住的宿舍共六層，下三層為男宿，上三層為女宿。

女生途經大堂時，碰上了幾個住宿生。她立馬變了張嘴臉，露出明媚的燦笑，與他們聊起天來。

那數名住宿生步出大樓時，一直竊竊私語著。陳宇真隱約聽到了些，諸如她很晦氣，或整天穿著冬服。

陳宇真下意識地看了眼宿舍的樓梯，剛剛那陣寒風，絕對不是他的錯覺。

他回過神後，頓然被眼前的景象嚇到。

一個穿著白衣的長髮少女正站在大樓前，死死地盯著那道樓梯。她看起來跟剛剛那女生長得十分相像，唯一不同的是，白衣少女看起來較稚嫩，而且臉色慘白，毫無血色。

此時，一道微風吹拂而過，女孩長及眼簾的瀏海隨之被吹開。陳宇真才駭然發現，她的眼睛一片漆黑，異於常人。

他瞬間瞭然，那女生之所以成天穿著冬服，大抵是因為白衣少女一直跟著她的緣故。

陳宇真深覺不妙，他低頭整理著行李箱，打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他提著行李箱準備溜進宿舍，在他轉身踏出第一步時，空中突然有個盆栽砸下來，好巧不巧地就落在他的腳尖前方。

樓上馬上有人探出頭來，慌忙地跟他道歉，說盆栽分明不在窗邊，不知何故會摔下去。

陳宇真深吸口氣，本來還想裝作沒看到，可看來又被纏上了。

是的，陳宇真自小就能看到別人看不到的東西。

白衣少女直勾勾地看著他，手卻指著他身後。陳宇真順著她所指的方向看去，視線落在樓梯上。他不解地回頭看她，她的唇瓣一開一合，似乎在說著什麼，可陳宇真愣是沒聽出來。

突然，一道道赤紅的鮮血源源不絕地從少女的嘴巴裡流出，場面相當觸目驚心。

陳宇真先是愣在了原地，待他看清時，才發現她的舌頭被割掉了。

不管她要說什麼，肯定也與那個女生脫不了關係。

那天，他一直覺得混身不自在，肩膀也沉得要命。

陳宇真搖頭輕嘆，不情願地走到房間外的走廊。他左顧右盼，皆沒發現少女的身影。就在他把視線移回前方時，少女蒼白的臉蛋倏然出現在他眼前。

「靠！出現了就稍微吱個聲吧！」陳宇真撫著胸口，小聲地抱怨著。少女的下巴仍舊淌著鮮血，她側頭看著他，似乎不同意他的話。

「算了，妳想幹什麼？」陳宇真撓了撓後腦勾，問道。

少女指著樓梯的方向，陳宇真順著她的指示一直走。來到樓梯邊時，她往上指著，陳宇真抗拒地搖頭，說：「再往上就是女宿了，我不能上去。」

一道冷風忽地吹拂而至，一個混身漆黑的高大身影從兩人跟前略過。陳宇真瞄了眼那長袍，袍內並無實體，只有一片漆黑。

黑袍人並沒理會他，只是徑直往樓上走去。

宿舍不可能會有這樣的人，陳宇真知道他看到的並非常人。此時他也顧不了這麼多，馬上跟著黑袍人跑了上去。

一直走到五樓的一個房間外，黑袍人才停下來。緊隨其後的陳宇真看著「他」，只見「他」安靜地佇立在房間門前，便再沒其他動作。

良久，從房間裡出來的人正是方才那穿外套的女生。她壓根沒看到黑袍人，在她與「他」擦肩而過時，黑袍人再次動了起來，跟在女生身後。

與黑袍人擦肩時，陳宇真看到「他」一片黝黑的臉蛋裡，一個如動物般的模樣若隱若現，看著似羊非羊，似鹿非鹿，乍看又有點像麒麟。

看來事情比他想像中複雜，陳宇真聯絡了一個相熟的道士朋友，把所見所聞跟他說了一遍。

「如果我沒猜錯，你應該是看到獬豸了。」

對方大致說了一些山海經對獬豸的記載，「獬並不壞，會被獬纏上的，多半不是什麼好人，或是藏著些見不得人的秘密。」

秘密越黑暗，獬就越喜歡。心裡藏著的秘密，也會隨時間發酵，變得越發黑暗。積攢到一個點後，獬就會出現。

陳宇真詢問可有方法阻止獬，對方卻說他也不是很清楚，畢竟他也是聽他師父提過，而他的師父也是聽師父說過而已。

誰都沒有真正遇上過獬。

「獬不是普通的妖怪，沒法阻止的。除非……」對方沒再說下去，急得陳宇真反覆問著「除非」什麼。

「除非，那個人能直面自己所犯的過錯，或是把秘密說出來吧。雖然不知道可行性，但試試也無妨。」

如果失敗了會怎樣？陳宇真這一問，對方頓時啞口無言。

入夜後，他趁著室友去吃飯的空檔，讓少女進了房間。少女操控書桌上的鉛筆，在筆記本上寫下：請幫幫我，我姐有危險。

陳宇真問她，危險是否意指那個黑袍人，可少女卻搖搖頭。

陳宇真再問，那個女生是否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時，少女垂下頭，一臉沉思。

翌日，他抱著試試的心態，去找了女生。女生一開始根本不相信，直到他說出了她們姐妹小時候的惡作劇時，她一臉驚恐地看著陳宇真。

她們是孿生姐妹，小時候最愛玩互換身份的惡作劇，這是只有她們才知道的小秘密。

她這才相信陳宇真的話。

陳宇真順便把獬豸的事也跟她說了，勸說著如果她有隱瞞什麼的話，希望她可以說出來。

女生看著他，問：「小語還在嗎？」

陳宇真看了眼身後，回道：「在。」

她眼泛著淚光，嘴角不自覺地抽搐著，一直說著對不起。陳宇真雖看著她，可重點卻落在她身後的獬身上。

三年前，她們被一個變態綁架禁錮，受了將近一週的精神與身體虐待。某天，他說她們中的一個可以有機會活著離開，只要在時限內，選出一個人留下來即可。

那時候，她想都沒想，就把旁邊的小語推了出去。驚恐不已的小語被變態抓著沒法動彈，只能一臉絕望地看著她。

淒厲的喊叫聲和歡快的笑聲此起彼落，還有電鋸削骨的聲音，至今仍一直在她腦海裡縈繞著。

「……犯人昨天從醫院逃走了，警察讓我多小心……對不起，我錯了，我不應該只想著自己。」

陳宇真嚥了口唾沫，看向小語，小語的眼眶也淌著淚。雖然他覺得，事到如今才懺悔，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但他還是盡責地聽著。

他嘆了口氣，看向女生身後，發現獬逐漸後退，最後消失在他們的視線範圍內。

她泫然欲泣地喊道：「可我不想死。」

陳宇真一句話也說不出，他其後問小語，危險的意思是不是在說那個變態殺人犯，小語點了點頭。

那晚，他怎樣也睡不著，便掏出手機，找了下三年前相關的報導。

報導的內容跟姐姐所說的也沒多少出入，只是報導說兇手是死者的男友。

陳宇真詢問小語時，小語卻急得直搖頭。書桌上的鉛筆動了起來，筆記本上慢慢出現一句話。

是姐姐的。

陳宇真再次看向報導，發現死者並不是黃語安，而是黃雅安。

隔天，他找到與姐姐同系的前輩，問出她的名字是黃語安。

陳宇真記得報導指，死者被發現時，身上並無任何證明身份的東西，只有生還者的證言，說自己的姐姐被殺了……

此時，姐姐在他前方經過，他看到獬又出現了。

他立馬就意識到，姐姐的秘密是和死去的小語交換了身份，把自己變成了「妹妹」。

他喊住她，問：「妳昨天是不是……還有話沒說，黃雅安？」

姐姐一聽到這名字，臉色霎時變得鐵青，什麼都沒說便離開了。

獬卻沒有跟上去。

陳宇真擅自猜想，既然他知道了她的真實身份是黃雅安，而非黃語安，是否代表，這已經不是秘密？所以，獬才沒跟上去。

黃雅安盯著姊妹的合影，啃咬著指甲。她一緊張就會啃咬指甲，指甲邊甚至都有點變型。只是，誰都沒發現她與小語這個細微的不同，就連父母都不知道。

那天，小語被另外關起來後，一直哭著找小雅，可她壓根沒有理會。男人把她身上的銬鐐解開，滿眼寵溺地看著她，問：「接下來，要怎麼辦？」

黃雅安一臉厭煩地說：「先把她的舌頭割掉吧，我不想再聽到她的聲音。」

其實，根本沒有什麼綁架禁錮，一切都是她與男友合謀弄的，為的就是讓自己取代小語。之後她再把一切罪責都推到男方身上，男方最後以精神失常為由，被送進了精神病院。

小語從小就比她優秀，一直享受著眾人的寵愛，是陽光般的存在。她們明明長著同張臉，所受的待遇卻全然不同。

一想到這裡，黃雅安就失聲地笑了出來。她看著照片，說：「妳知道爸媽當時說啥了嗎？他們說幸好死的是姐姐，不是小語。」

此後，他們對她寵愛有加。身為父母，卻連眼前的小語其實是小雅都不知道。她發瘋似地大笑著，笑父母的無知。

她好不容易才止住笑，說：「什麼獬豸，放屁！我是永遠都不會把這個秘密說出來的。」

那天之後，黃雅安消失了，小語也不見了。陳宇真在筆記本上發現小語留給自己的訊息。

姐姐被找到了。獬，還在。

三天後，陳宇真在網上看著新聞報導，記者正在屍體發現現場播報著一則殺人案。

陳宇真定睛一看，畫面上放出的兇手與被害人的照片時，是黃雅安的男友，與黃雅安。

有說男方在完成未完成的「作品」，殺掉「黃語安」後，便自殺了。

陳宇真聽著種種臆測，只有他知道，被殺的人是黃雅安。

他盯著屏幕，看到黃雅安和男友雙雙站在兩具屍體旁邊，獬則在他們身後。黃雅安不可置信地看著躺在地上的自己，男人卻看著鏡頭，露出使人心寒的笑容。

隨著獬的接近，黃雅安與男友察覺到了異狀，回頭一看，眼睛旋即睜得大大，嘴巴大張，似乎在喊叫著。

陳宇真久久說不出話來，直到他的手機響了起來。

「宇真，文獻說，獬會出現在理屈者身後，等他們心中的黑暗積攢變大後，就會吃食他們的靈魂和秘密。所以如果失敗了……」

畫面中，那兩人跟著獬一起消失了。

他最後也不知道，黃雅安藏的到底是什麼秘密。獬沒有離開，那就表示，互換身份這個秘密，並不是獬想要黃雅安直面的黑暗。

只是，他也沒法深究了。他只知道獬豸是誰都不能藐視的審判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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