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世渡人 - 1.草地/楓糖/鴨舌帽

　　「阿利安、阿利安。」女人的聲音清脆明亮，像極了在微風中擺盪的風鈴。

　　這是他第三十天聽到這聲音了，正好滿一個月。

　　一如既往地「醒來」；一如既往地發現自己不在柔軟的被窩，而是身處在青青草地上；一如既往地覺得剛修整過的草皮躺起來有些刺人；一如既往地站起來，並對遠處那模糊不清的身影喊著──

　　「妳是誰？」

　　「睡迷糊了？我是媽媽呀。」

　　猛地睜眼，視線終於聚焦在一名金髮女性身上，她的臉上寫滿疑惑，一雙藍色大眼眨呀眨的。

　　「……媽媽，早安。」

　　「醒來了就別賴床，今天新學期可別遲到。」媽媽給了我一個燦爛笑容，就轉身下樓了。

　　「……不想上學。」有些疲憊的坐起身，眼角餘光卻發現到一點「異常」，我走到書桌前。

　　桌上放著的，除了一排「偉人傳記」叢書、一盞剛買沒多久的檯燈、裡頭只剩黑白兩色的蠟筆盒、幾張畫紙，和墊在畫紙上的新課本之外──我拿起被木頭相框保護起來的照片。

　　那是一張全家福，照片裡有著爸爸媽媽，兩位哥哥和一位姐姐，我是家中的老么。

　　已經記不得是什麼時候拍的照片了，但那天是島上難得不起霧的日子，畫面裡的藍天就是證據。

　　「……是誰拍的照片呢？」試圖回想那天發生了什麼，但腦海裡就只有五雙與藍天相互輝映的眼睛，和沾滿泥土的草地截然不同，在我心底，那是世上最漂亮的顏色。

　　「……一定是媽媽把它放好的。」默默把相框放回原位，並讓鏡面朝下，這樣就看不到相片了，這才是恢復了原狀。

　　「阿利安──」是姐姐的聲音，得趕快下樓了。

　　草草把書本塞進背包，刷牙洗臉換好制服，戴上船夫先生送的灰白鴨舌帽──不知道是年代久遠褪色，還是原本就這個顏色，哥哥們都管它叫作髒髒帽──，我匆匆走下階梯。

　　「你怎麼又戴著髒髒帽？小心爸爸不高興。」還沒走到餐桌前，大哥里維就緊張兮兮地說著。

　　「緊張什麼，爸爸都還沒來啊。不過這髒髒帽可真夠土的，船夫品味好差。」二哥里希特跟大哥是雙胞胎，雖然長得一模一樣，但比起他，我比較喜歡大哥。

　　「今天爸爸不會陪我們吃早餐，我去叫過他了，起不來。」姐姐莉法像是永遠都不會停下腳步似的，前一秒才從爸爸房間出來，下一秒又跑進廚房去了。

　　空氣中瀰漫著楓糖糖漿的味道，看來今天吃烤鬆餅，那是媽媽最喜歡吃的食物了。

　　「好啦，鬆餅烤好啦，既然爸爸在賴床，那就不留他的份啦！」媽媽笑瞇瞇地端著一大盤鬆餅走出廚房，空氣中甜膩的味道更重了。

　　「……？」

　　「媽媽，今天的鬆餅是不是太甜了？」大哥只咬了一口就放下叉子，眉頭皺的像乾癟的百香果。

　　「會嗎？很好吃啊？」姐姐平時就喜歡甜食，這樣的甜度似乎也甜不倒她。

　　「里維你舌頭是壞了吧！」二哥一臉壞笑地準備用手裡的叉子，搶走大哥餐盤裡的鬆餅。

　　「里希特，不要欺負哥哥。」媽媽切了一塊鬆餅送進嘴裡，「嗯……可能是我楓糖加太多了，不然里維你就帶昨晚剩的麵包去學校吃吧。」

　　媽媽說完話，還順手幫坐在一旁的姐姐擦去嘴邊的糖漿。

　　雖然今天有點奇怪，不過這就是我們家的日常：早上八點起床、八點半吃早餐、九點整準時到家門前的渡口，讓爸爸僱用的船夫先生送我們到湖對岸的鎮上。

　　說是「鎮」，其實也就是另一座比較大的島而已。

　　我們家在一座小島上，而島上只有一戶人家。

　　然而並不是只有我們家才這樣，「一戶一島」在很久很久以前流行過，不過現在也很少見了。

　　「噹、噹、噹──」鐘聲響起，看了一眼牆上掛鐘，剛好九點整。

　　「好啦，趕快吃完趕緊出門，上學要遲到了。」媽媽沒有要從座位上起身的意思，只見她鬆餅一口接著一口，表情時而困惑、時而欣喜，似乎在評斷今天的早餐是成功還是失敗。

　　「媽、媽媽。」

　　我鼓起勇氣，想對媽媽說些什麼，畢竟書裡頭是這麼寫著的：「想與對方拉近距離，最好的方式就是適當的稱讚。」

　　「鬆餅，很好吃。」

　　「是嗎？謝謝你，阿利安。」媽媽似乎很開心，說話聲也輕快起來。

　　這樣，應該就可以了吧？

　　「阿利安！快一點，要遲到了！」又是姐姐的聲音，不能惹她生氣。

　　急急忙忙地踏上一塊塊散落在草地的石階，一步、兩步、三步，直到那一頭白髮映入眼簾。

　　「船夫先生早安！」船夫先生頭上戴著一頂黑色鴨舌帽，帽緣依舊壓得很低，臉上又蓄著一大把白鬍子，就像是刻意不讓人看到臉似的。

　　「……」船夫先生依舊沒有回應，只是默默換了個站姿、讓出一塊空地，好讓我在走上甲板時，不像去年一樣滑倒跌進湖裡。

　　船有點小，擠進四個小孩加一位大人真的有點勉強。船吃水很深，感覺船緣都快碰到湖面了。

　　「坐好了。」看了眼左手邊的兩位哥哥，再看了眼右手邊的姐姐和我，船夫先生認為我們都坐好了，便划動船槳，船開始前行。

　　「阿利安，為什麼你敢跟他打招呼？不覺得可怕嗎？」坐在對面的大哥神秘兮兮地靠過來，也許是因為從未見過船夫先生的臉，他非常害怕他，常常給對方扣上「小偷」、「殺人犯」等奇怪的名號。

　　「里維又來了，小偷又如何？羅賓漢超帥的好嗎？」真是難得，我居然會認同二哥說的話。

　　「你們男生能不能安靜點，為什麼要討論一個沒有名字的怪人呢！」姐姐的聲音變得尖銳高亢，就像附和她似的，湖面泛起一圈圈漣漪。

　　姐姐與其說是害怕陌生的成年男性，不如說是害怕會待在她生活周遭，但她所不熟悉的人──畢竟船夫先生從未透露有關自己的一切，包括出身、包括年齡、包括名字。姐姐會討厭他也是正常的。

　　不能讓莉法不開心是哥哥們和我唯一的共識，於是我們不約而同地閉上嘴巴。

　　……畢竟媽媽生起氣來是非常恐怖的。

　　我偷偷看了一眼船夫先生，他就像沒聽見我們所講的話，頭完全沒低下來過。

　　「……到了，下船。」當二哥手裡把玩的小沙漏已經完整的轉了一圈，船已經進了鎮上的船塢，有幾隻烏鴉站在上面掛著「歡迎來到渡鴉鎮」這七個字的鐵拱門上。

　　看著哥哥姐姐們頭也不回地下船，往學校的方向前行，我回頭看著船夫先生。

　　「今天船開的特別快，平常沙漏都要轉兩圈才會到。」

　　為了向船夫先生搭話，我遵照書裡寫的方法：「想要開啟話題，就從對方的改變開始。」

　　「……你把書看完了？」他的聲音很沙啞，像是在沙漠中好幾天沒喝水的人一樣。

　　「是的，謝謝船夫先生，這是一本好書，我打算午餐時間再看一遍。」船夫先生有時會給我東西，無論是頭上這頂鴨舌帽、還是放在書包裡的「交友方法速成」，我都格外珍惜，畢竟他是──

　　「快滾吧，風變得越來越大了。」

後記

我Google才知道原來鴨舌帽不等於棒球帽，這裡船夫送的、戴的鴨舌帽，都是flat cap。

會固定在船尾後面、用來操控前進方向的東西叫做什麼來著……？詞窮只能先打船槳了。2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Xf0pHMIz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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