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仲夏夜 半日且
城市中,
停止了多少紛紛擾擾。
夜總是會來,
愛卻在淚水下模糊又清晰,
妳卻不知有個身影擺盪在流洩的歲月裡。
而妳,在我的心口抵住一把劍,
我想往前一站,
起碼,我的最後一幕,會是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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猶如晴天霹靂,雨澤瞧著芹曄的簡訊,一時間天旋地轉,渾不知孰真孰假?
「怎麼一回事?」
雨澤遲遲無法回應,聽著夏夜裡的蟲鳴,一拍一拍的,彷彿自己的心跳頻率,低低切切。
「可是,怎麼我有害怕的感覺?我應該高興的啊!我不懂,在我心裡盤旋已久的疑問,如今得到印證,我竟然不喜反憂?我到底怎麼了?這樣奇特的感受,從何而來?我……我在害怕什麼?」
連番的逼問,使得雨澤陷入空前的迷惘。抓不到自己的感受,對他而言,生平少有。卻沒想到,居然在這種時刻出現。理性的他,開始對自己抽絲剝繭。
「我確定我喜歡小葉子,如今有了機會,雖然還存在著一些疑問,但是機會就是機會,我為何懼怕?」
「難道我還沒走出雪霏的傷痛?難道我還放不下她?」雨澤搖了搖頭,繼續推論。
「不對,我很確定放下對雪霏的情感。而傷痛,一直以來並不存在,我不是個因為受傷就會怯愛的人。所以……」雨澤閉上眼睛,細細傾聽自己的所有情緒。想起雪霏,想起小葉子,想起許多重疊的地方。他突然睜開雙眼,懷疑起自己。
「我帶著小葉子走過屬於雪霏的生活記憶,我放下了雪霏,卻放不下那九年的感情……難道我,竟然只是藉由付出與陪伴,來延續已失去的感情!這是種寂寞,只是虛假的利用愛的感受,來成全我與雪霏如此真誠轟烈的愛情!我只是在自我催眠,告訴自己,我喜歡上了小葉子,實際上,我卻是在逃避事實,不敢面對我在雪霏感情上的失敗?」
這一想,雨澤驚了一身冷汗。情感上屬於理性的他,絕不允許自我欺瞞,更不允許自己對待他人虛情假意。
「真的是如此嗎?應該未必,現在思緒太亂,雖然這種畏懼害怕的感覺很明顯,但我不能確定源頭,就無法合理推斷。既然我還有疑問,我就必須去求證!」
下了決定後,雨澤趕緊發了一通訊息給芹曄:「我現在去找妳,有些事情,我必須了解。」
芹曄回應:「何必累這一趟?假如你生氣,都是我的錯,可以不用理我。」
雨澤苦笑了一聲,繼續回覆著:「我說過我不會生氣,但是我有些事情真的必須釐清,而且,我也有話想對妳說。等我,好嗎?」
芹曄回應:「我不對你隱瞞了,你可以問,我會給你最坦承的答案。」
雨澤回覆:「傻瓜,我當然相信妳。我想見妳,是因為我必須站在妳的面前,才能把我想說的話,對妳說清楚。」
不等訊息的往來,雨澤電話一撥,不一會,芹曄接起電話。
雨澤首先說著:「小葉子,我也隱瞞妳一些事情,但我無法確定,我必須面對著妳才能清楚。我現在去搭高鐵,我們烏日站見,好嗎?」
「好,我等你。」
掛上電話,雨澤直奔高鐵左營站,一個小時後,他已從高雄來到了台中烏日。走到約定的出口,只見鵝黃燈下,一個削瘦的身影,不知已佇立多久。
雨澤跑步上前,說:「等我很久了?」
芹曄沒有回答,低著頭,一陣沉默。
「我沒生氣,也相信妳絕對有苦衷,願意說給我聽嗎?這件事對妳而言,一定很苦很苦。」
芹曄抬頭呆望著他,緩緩說著:「他叫做逸翔,對我很好很好,可是,有個可笑的問題我們無法突破,所以,我們結束了短暫的婚姻。」
小葉子就這麼直接說了,雨澤一時間無法吸收,傻傻地問著:「逸翔?什麼可笑的問題?」
「宗教信仰。其實在交往的時候,我們就因為這個問題分手好幾次,後來,還是決定走下去。只是我高估了自己,我完全無法適應,不管怎麼逼我自己,就是無法融入他們的世界。他很無力,我也掙扎,最後在他媽媽的最後通牒下,我離開了他,一個對我很好很好的……老公。」
畢竟是雨澤,雖然心疼小葉子的遭遇,卻也在心中釐清了問題點,他小心地問著:「所以,妳編了一個又一個的謊言?」
「嘿嘿,是啊。我很瞧不起自己,一個離婚的女人,一個逃避問題的女人,真的很失敗。所以,公司沒有人知道我離婚了,我離開公司的原因,也只是我編造出來的謊言。」
「不對!」雨澤終於清楚了問題點,「妳沒有騙我,那絕對不是編出來的謊言,妳的淚水那麼清楚,妳的委屈如此明顯,假如妳說他對妳很好很好,假如你們的問題是宗教信仰,那麼……」雨澤頓了一下,疑惑地看著小葉子說:「所有妳跟我說過的事,都是真的,只不過,另有其人!」
小葉子輕點著頭:「就說你很聰明,什麼事都瞞不了你。」
「所以,妳跟我說的老公,是……現在交往的男朋友?」
小葉子長長的吐了一口氣,說:「我就說給你知道吧。在我最低潮的時候,宜仲出現了,帶著陽光般的笑臉,出現在我的生命裡。挺巧合的,你跟他一樣,都是雙子座,都是樂觀的O型的人。他是台中人,也是我來到台中的原因之一。原本,我跟他打算訂婚了,可是,我卻在最後一刻,逃開了。我跨不過離婚的陰影,我走不出逸翔對我的好與遺憾,我就這樣自私的選擇,傷害了宜仲。經過半年的沉澱,他還是願意等我,於是我才離職,來到台中,跟他住在一起。接下來的事,如同我跟你說過的,一切都變了,但又如何,是我傷害他在先,這些都是我該承受的結果。」
「所以沒有實質的改變,妳只是將二個人的事情,合而為一。妳果然沒有欺騙我,也不算隱瞞我,妳只是受傷了,選擇保護自己,任誰都會這樣,我可以理解。」
「謝謝你……」
「不過,我可不同意妳這麼想事情。都什麼年代了,怎麼還有這種離婚的女人是不好的想法?真想撬開妳的小腦袋瓜,看看妳在胡想些什麼!」
「屁股啦,本來就不好啊,還挺失敗的。」
雨澤移往她的面前,蹲下身子,抬頭望著她說:「妳的好,來自妳的善良與純真。我相信在那段過程裡,妳很努力努力的嘗試了,千萬不要怪妳自己,只能說,妳和他的緣分就是如此。受苦了這麼多的日子,真的足夠了,好好給自己一次機會,好好的愛自己一次。我相信,宜仲會感受到的,一定會有轉機,讓我可以好好地祝福你們。」
「你……不怪我嗎?」
「不會。而且我說了,我對妳也隱瞞了一件事情。」
「什麼事?」小葉子語聲微顫。
「當我知道妳已經離婚的消息,我居然沒有半點開心的感覺,甚至有些害怕與失落。很可笑吧,虧我還信誓旦旦的說我喜歡妳。結果我發現,我是放下雪霏了,卻放不下那段感情。我要的不是新的戀情,我竟無知的追尋呵護的感覺,來成全感情上的缺口。我也許沒有喜歡妳,我只是需要妳的陪伴,只是利用妳給我的心動,只是忘不了那九年的感情,說到底,我才是自私又欺騙妳的人!」
二顆剖開的心,在仲夏的夜裡,相互坦誠。誰也不知道,接下來會如何,可以確定的只有一件事,雨澤與芹曄從此不再隱藏著秘密。
小葉子微微一笑,瞧著眼前的大男孩,心中滿是感觸。踏前一步,伸開雙手,猶如夜裡的月光,輕輕的將雨澤環抱。
「謝謝你,澤。」
「呵,讓妳解脫了?」
「才不呢,是謝謝你的真誠。」拉開距離,芹曄抬頭看著他說:「這麼貼心的你,寧願自己承受,也不讓我煩惱。心裡有一個人,我很懂那是什麼感覺,就好像我看著你,永遠有著不同的想法。有時候開心,有時候放空,有時候覺得很幸運能擁有你給的溫暖,有時候又恨不得逃離,只因為我很怕對你產生愧疚。也許這輩子都不會知道,你在我心裡真正的感覺。現在,我就站在你面前,抬頭看著你,這又能代表什麼呢?」
深刻的言語,大大的眼睛,雨澤聽著聽著,不禁癡了。伸手輕拂著她的長髮,笑著說:「那些年說,人生很多事情都是徒勞無功的。代表什麼?的確是啊。追尋了這麼多年的感情,到頭來連一個決定也不敢輕易許諾。我也想這麼永遠看著妳,但是妳有妳的選擇,也許該在乎的並不是真相與結果,而是……」雨澤停了下來,直盯著她。
小葉子被他看的臉色微紅,怯聲問著:「而是?」
「好美的妳,就在我眼前,我該不該偷親妳一下?」
小葉子噗哧一笑,拍著他的胸口,往後退了二步,對著雨澤說:「親你的屁股啦。不過,感覺輕鬆好多,一直騙你,良心很過意不去的。」
雨澤沒有回應,卻說:「所以,除了虧欠,妳現在並不幸福吧?」
「……跟幸福無關。」
「是啊,只是一種等待。」
「或許吧。」
「嗯,我也是。」
「幹嘛等……」小葉子轉身背對著他。
雨澤往前與她並肩,堅定的説:「等待答案的過程,只因為,妳值得。」
「也許不會有答案……」
「就這樣一輩子,不也美好?」
「……」
沉默了一會,小葉子輕聲說著:「答應我一件事,好嗎?」
「好,妳說。」
「無論如何,都要讓我能夠找到你!」
「好,我答應妳。」
嘻嘻……
伴著笑聲,雨澤踏上了歸途。他從來不知道,除了雪霏,還有人可以讓他如此珍惜。也許在這個混濁的世界,無緣由而起也無緣由而去的人呀,恰如每一次的月圓月缺,誰記得孤伴的雲,停留在哪一刻面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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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恰如流雲,怎能說的明白。回到原本的生活,雨澤繼續追尋神秘男子的蹤跡。
「都說了,我跟他是有聯絡,不過都是他找我,可是我從來沒見到他。」阿頤無奈的說著。
雨澤見她神情幽幽,知道她沒有隱瞞,於是將那天遇到怪人之事說給阿頤聽。阿頤怔了一下,反倒問著:「所以你們見到他的朋友?」
「朋友?怎麼一回事?」
阿頤緩緩說著:「奕都是透過朋友傳遞訊息給我,每個禮拜天,我都會去到那裏,聽奕說,那是他朋友的老家。他每次都會把奕寫給我的信,預先放在衣櫃裡。大致就是說說近況,沒有特別的,但是不准我留下信件,所以都燒毀了。而且,他也不准我回信給他。」
「妳的意思是,妳也沒見過這位神秘人物?」
阿頤自然懂得站長的心思,嘆了一聲說:「上次我沒回家,就是在外面守了一夜,可是什麼人也沒有。我沒辦法連續守一個禮拜,只好分七次,但沒有一次看到有人進出。」
「可是,妳每次的信件都有收到。」
「是啊。我當然也懷疑這個朋友的身份是不是他,只可惜,沒辦法證實。」
雨澤思考一會,再問:「妳這麼乖,信件都沒有留下?」
「我當然不乖,但是面對奕唯一留給我的信息,我真的不敢賭!不過,站長形容的樣子與舉動,跟奕差很多,我想真的是他朋友吧。」
雨澤喃喃自語:「刻意讓我追上去,刻意留下紙條,刻意讓我發現旗津後續的事情……」
「你在碎碎念什麼?」雨澤並沒有告訴阿頤旗津之事。
「這事與妳關係不大,對了,假如今後有什麼特別的事,記得告訴我。」
阿頤神色一閃,瞧她欲言又止的模樣,雨澤正要起疑,卻聽她說:「有件事挺奇怪的。本來都是星期天收到信,有一次卻是星期五就收到,而且,星期天一樣有。」
「筆跡相同?」
「相同。但是,信件是用隱體詩寫的,要我去樓上找一封信,幫他寄出。」
「啊,寄去哪裡?」
「是一個郵政信箱。」
「那麼,星期天的信,有特別之處嗎?」
「沒有。不過,最近一封信,居然問我知不知道用ABCD寫的東西代表什麼意思?這明明是他隱體詩的寫法,也是他教我的,搞不懂怎麼又問一次。畢竟他要求我的事情,我已經完成一段時間,代表我懂,沒理由這個時候再問。」
雨澤思緒一陣混亂,靜下心來,試著將所有事情串出一個結果。他想著:「假如我將變數設為隱體詩,那麼代表有人知道,有人不知道。星期五的信與阿頤是知道的,星期天的信則否。星期天是常態,星期五是偶發,所以,星期五的信在躲著星期天?然後不明的原因,無法自行寄出,需要依靠阿頤。這樣的連結,代表星期五的信的確是張奕寫給阿頤的,星期天的信可能就是張奕的友人一直假冒。為了什麼?總要有個動機……可是阿頤的背景與張奕的情況,似乎不存在旁人可圖的利益。算了,暫且不論動機,目前可以確定的是,寄出的信大概與旗津風車公園有關係,被委託的人,自然是關鍵,但是我完全沒有想法。因此現在的疑問有,張奕朋友的動機?被委託人是誰?羽軒阿姨與張奕或他友人的關係?喬紅媽媽為何串連在其中?還有……」雨澤盯著低頭思索的阿頤,悶想著:「為何會找上我?當時只有妳知道我跟小葉子在育幼院,妳還瞞著我什麼事嗎?」
沒想到阿頤接下來的舉動,給了雨澤更大的震撼。只見她低著頭,然後慢慢掉下眼淚,哭泣著說:「對不起,有件事情我沒跟你說。再也不會有信了,因為最近的那一封信,奕說,他不會再跟我連絡了。因為……因為……」
說不上口的原因,雨澤心思轉的好快,問著:「妳有在回信給他?」
「你的聰明要是分一點給我就好了,也許,我就不會這麼煩惱。」
「看來,妳寫在FB,對吧?」
「嗯,只設定給他看。我也不知道他看不看的到,但是最後一封信,他說了他都有在關注。所以,他可以放心離開我了。」
雨澤不解,搖頭問著:「什麼叫做放心離開妳?」
阿頤怯怯的說:「裡面除了寫我想跟他說的事情,有一部分就像是日記一樣,記錄我的生活與心情。所以,他覺得我該爭取我想要的生活,也放心我想要的,因此他的存在就變成一種阻礙,所以……所以他要離開了。」
當真有聽沒有懂,雨澤看著阿頤微微羞紅的臉,怔了一下:「妳有喜歡的人?是這個意思嗎?怎麼從來沒聽妳說過,是同學還是同事?」
阿頤搖頭。
「所以我猜錯了,那妳直說吧。」的確得直說,因為阿頤這番說法,又將雨澤好不容易確定的事情,通通打亂了。
「在我的日記裡,寫最多的……就是站長。」
「什麼!」
阿頤迅速轉過身去,背對著他落淚說:「因為出現了芹曄姐姐,所以,他才要我勇敢的說出來,爭取我要的……幸福。」
令雨澤哭笑不得的發展,一時間也亂了手腳,只好尷尬說著:「好,我知道不是愚人節。這樣吧,妳會不會只是移情作用,我幾乎可以當妳爸爸了呀。」
「我又沒有戀父情結,我也不知道那是什麼感覺……」說著,阿頤轉回身來,一把將雨澤抱住,說,「像這樣每次抱著你,我就不想放開,覺得很開心,心頭暖暖的。本來也沒多想,可是芹曄姐姐出現後,我居然會吃醋,而且越來越嚴重。」
「妳……我……唉,我確定妳只是累了,這是一種移情作用。也許,妳的情況跟我差不多吧。」雨澤接著將日前與芹曄在車站的事情說上一遍,阿頤聽完後,卻笑著說:「所以,你沒有喜歡芹曄姐姐?」
「妳還真會挑重點!」
「就是你還忘不了舊情,目前心裡沒有對象囉。」
「算妳說的對,但不全然,芹曄的確在我心裡,很重要很重要!」
阿頤像著了魔一樣,繼續說著:「既然你都會跟我一樣,怎麼可以否定我的感受?我也想知道那是什麼感覺,我沒要求你接受,但我想要你知道,或許我真的把你擺在我心裡,一樣很重要很重要!」
二人沉默對望,雨澤向來沒有感情條件的設限,就這樣呆望著她,心中沒有漣漪,平靜如冬夜的湖水。他清楚的知道,看待阿頤猶如妹子,是一種家人般的疼惜。但阿頤說的也對,有些感受必須讓她親身去體會,才能了解細微的差別。
「哈,被妳打敗了。看來,原本我想好的事情,又得重新計算。」
「我可以幫你的。」
「那好,陪我去妳家。」
阿頤打趣說著:「這麼急?」
「急妳屁股啦!唯一還能掌握的,就剩下阿爺的秘密。妳能幫我嗎?」
阿頤俏眉轉身,說:「走。我也想知道,那是什麼秘密。」
來到阿頤的住處,才剛推開大門,便傳來阿爺低沉的嗓音:「也是該讓你知道了,阿頤,妳去外頭繞繞,阿爺有事跟雨澤說。」
阿頤自然不願,正想央求時,雨澤伸手拍著她的肩膀,說:「阿爺自有他的想法,看來我今天的來意,他早就知道了。我有我的分寸,該讓妳知道的,我不會隱瞞。」
「嗯。」
看著阿頤不捨的離開,雨澤緩步而入,卻見阿爺深深嘆了一口氣。
「若不是跟那位小姑娘有緣,這事我是不願說出口。」
雨澤怔了一下,心想阿爺指的肯定是喬紅,那麼張奕與喬紅之間,應該關連頗深。靜下心來,在阿爺面前坐下,沒料到阿爺再次開口,居然令雨澤震驚不已,但聽阿爺說著:「雨澤啊,我也希望是我看錯,不過,你近日將有劫難臨身,此一大劫,無法可解。阿爺算不出天命,只能提醒你,千萬不要放棄。」
「這……把我弄糊塗了。」
「你還不懂嗎,你能遇到那位小姑娘,並非偶然。她命中帶煞,身旁的人總有劫難,你就是幫她解煞的貴人。然而天命循環,一報還一報,你得承受相對應的劫數。」
「我懂了。阿爺別擔心,我不是會輕易放棄的人,既然是註定好的,我只好接受。能夠幫上喬紅的忙,也是我內心所願。」
「嗯……想知道什麼,你問吧。」
「從阿頤口中,我大致知道車禍的事情以及阿頤與張奕的情感,我想問阿爺,如何認識張奕?」
「那天,他來找我算姓名,卻不是算他的,而是……」阿爺頓了一下,嘆氣說:「他來算喬紅的名字!」
「什麼!」雨澤這一驚可大了。
「我問他想知道哪方面的事情,他沒有應答,看得出來他很疑惑,隨後他才改算自己的名字。原本這事我也淡忘,直到那天小姑娘的出現,隔天,我才從記憶裡想起這件事。」
雨澤心想:「張奕與喬紅的媽媽肯定有關連,難道他也在找喬紅?」阿爺繼續說著:「我改算他給的名字─張奕,搭配他的生辰八字,卻算出一個可怖的東西。他當時問的是命運,而我看到了死亡的影子!」
「這……」
「不過,他馬上又改口說,生辰八字是一位已故的朋友。他只是想知道,算命的虛實。說他聰明,不如說他小心翼翼,處處保護著自己。」
「這麼說,阿爺也有提防之心?」
「這是當然。不過,當時的他確實善良又好學,我也打算把我懂的慢慢交給他。這些事情,阿頤全然不知,一個隱藏身份的人,我當然得保護阿頤。」
雨澤接著問:「然後,就是車禍的事件?」
老師父搖了搖頭,惆悵說著:「車禍的事情,阿頤只知其一。我跟他在病房的時候,發現他有說夢話的情形。到現在我還忘不了,他重複說的一句恐怖的話,他說,女人沒一個好,找到妳,一切就結束了!」
雨澤驚呼一聲:「啊!難道他找喬紅的目的是……」
老師父撫平他的情緒,接口說:「先別急,這僅止於猜想,而且小姑娘身旁有你們這些人,不會有事的。」雨澤微點著頭,阿爺繼續說著:「後來我處處觀察,沒發現任何異常,卻疏忽了他與阿頤的感情,越來越好。我著急著不知該如何切斷他們的關係,突然有一天,也就是我最後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他來找我,他這麼說著……」
「阿爺,對不起,是我害你斷腿,你明明知道我做了這麼可惡的事情,為何還對我這麼好?」
「你胡塗啦,那是意外啊。」
「那時候你為了拉我,卻被我……推往前,不是嗎?所以,你才開始提防著我,可是又對我好,我真的很感激。但,真的不行了,我有很重要的事情一定要去做,所以想拜託阿爺幫我這個忙。」
「你說吧。」
「讓阿頤以為我負心離去,別再掛念我,我跟她不會有結果的。請原諒我的自私,我有我的苦衷,假如還有來生,我必定好好報答阿爺。」
原來這才是事情的真相,只見阿爺眼神空洞,望著天花板說:「是藉口還是真有苦衷,我已經無法計較。這些年來不斷催眠我自己,他有多糟糕,他有多麼無情,事實上,這只是一個未解開的迷,而我就這樣陷入了,也殘缺了。」
沒想到事情有此轉折,雨澤迅速在心中整理思緒:「看來,噩夢的源頭來自於那位神秘的友人,張奕只是想保護喬紅?可是,他之後去了哪裡,又如何能跟阿頤連絡上?」心一整,雨澤倒抽一口氣:「看來,阿頤從頭到尾的信件,都是神祕人的作為!可是,為什麼?為什麼要透過阿頤,假如喬紅就是其中的關鍵,透過阿頤如何能達到目的?」
雨澤將所有相關的人物,連結在一起。思索著:「阿頤可以找到我,而我遇見了喬紅,不!不可能憑空知道我跟喬紅的關聯。我遇見喬紅,是在台中,在台中知道我的人只有……」這一驚,讓他冷汗直流。他呆望著阿爺,想起阿爺的潑墨神算,怔怔地說:「台中?小葉子……」
一時間,天昏地暗,雨澤的心口猛然一糾,該死的狹心症又發作起來。他喘著氣,腦海忽然閃過一個陌生的名字:「宜仲!」於是亂了思緒,彷彿所有的步驟全都失真。雨澤暗罵自己一句:「渾蛋,怎麼可以如此聯想,別把自己的自私加諸在裡面,竟然無意義的想到一個陌生人,只為了滿足我的私慾嗎?唉,怎樣都不能牽扯到單純的小葉子,若有如此詭譎的情況正在發生,我只好更加小心。而且,阿頤那個眼神是她慣性的動作,每次她受委屈的時候,就會如此。何以委屈?何以委屈……」
這時,身後傳來開門聲,雨澤摀著胸口,回身看著一臉擔憂的阿頤,還未來得及說話,阿頤已經一個箭步來到他的面前,伸手撫著他的前胸與後背。雨澤看著她的神情與動作,疑惑地想著:「這是妳騙不了人的慣性,尤其在我面前。所以,妳真的有事隱瞞我嗎?還是妳的委屈真的只是如妳說,純粹關於妳對我的情感……怎麼會亂成這樣,天啊,喬紅妹子,若妳就在身邊,不知該有多好!」
卻不知遠方,一抹孤寂的身影,正出現在雨澤的辦公室外,尋找著他。
女孩,雙眼泛紅,落著淚……
走出阿爺的故事,雨澤陷入長長的沉思,在阿頤的攙扶下,二人慢慢回到車上。這時,雨澤的手機響起,設定的來電鈴聲,讓他怔了一下。
「她怎麼會找我?」
接起電話,簡單的交談後,阿頤眼尖,問著:「她找妳幹嘛?」
「當然是有事,她在加油站,我們過去一趟吧。」
回到加油站,一位長髮女子坐在咖啡區,正背對著雨澤。雨澤一個人走近,阿頤選擇了迴避,卻是躲不過長髮女子的眼光。才剛坐定,雨澤就聽到了一聲尖銳。
「沒想到你撐這麼久,現在才出手。不過,那位美麗人妻,豈不可惜?」
「哈、哈。」乾笑二聲,雨澤瞧著眼前笑吟吟的女子,說:「電話裡面哭哭啼啼,一見到面卻是伶牙俐齒,依舊讓我難以捉模。」
撥開長髮,露出雪白的臉,雨澤卻是一驚,迅速握住她撥髮的左手,急切地問:「雪霏,妳……妳又用美工刀割自己的手嗎?」
雪霏手一縮,摸著手臂上的數條刀痕,說:「老娘找你不是為了這件事,是我要搬家了,想請你幫我載東西,在你那裏還有我的一些衣服書籍,就一併處理吧。」
「發生什麼事?」
「我跟他分手了,就這樣。別問了,好嗎?我還好好的站在你面前,還會呼吸,還會走路就好,你還想期待我什麼?從頭到尾都是我自己的選擇,就該由我一個人面對,一個人負責!」
「他欺負妳?」
「幫是不幫?」雪霏試圖移開話題。
「不跟我說,我就是會擔心。」
「夠了,好嗎!九年的時間,還不夠嗎?你……你這個爛脾氣,到底還要浪費多少在我身上?這就是因果循環,我怎麼讓你失望,如今就有人用同樣的方式提醒我,我給你的傷害,就是這麼痛!」
心頭猛然一震,雨澤瞧著她緩緩落下的淚水,走上前去,將雪霏輕擁在懷裡,拍著她的背說:「對不起,我們走吧。」
跟阿頤說明之後,二人開始一趟搬家之旅。由於工作的關係,雪霏挑在公司附近的凱旋路租屋,一間個人套房,環境算是優雅,生活機能也便利。
來回幾趟之後,總算搞定一切。雪霏也藉此完全清楚雨澤的近況,自然的,對於喬紅的事件,她好奇不已。
「欸,你沒發現一個很特別的巧合嗎?」雪霏問著。
「什麼巧合?妳說吧。」
「哪有可能芹曄來高雄找你,那位神秘客就剛好出現,哼,老娘可是柯南的粉絲!我瞧,肯定早就被盯上了,而且你還說芹曄對那個人有點眼熟,這代表什麼意義,可是你教我的,你會推斷不出來嗎?」
「我教妳的……」雨澤看著雪霏伸出右手,擺出恐龍咬人的模樣,這才恍然大悟,說:「侏儸紀公園,莫非定律!凡是可能出錯的事情,就必定會出錯。不能因為機率低,就假設他不會發生。用懷疑的態度,才能找出最可能的解答。」
「沒失憶啊,老娘都被你教懂了,你居然還傻傻的,被愛情沖昏頭啦!」
雨澤苦笑說著:「她眼熟卻不深刻的人,代表是她身旁重要人物的朋友,在台中,不是妹妹就是……宜仲。假如是他,動機在哪?我能知道的就是他們失和的愛情,為了報復我?應當不至於,畢竟他們糟糕很久了,跟我的出現無關。好吧,莫非如此,怎能有接下來的答案。」
已在腦海勾劃出邏輯的雨澤,笑著對雪霏說:「假設宜仲早就想離開芹曄,因為不明的原因,和這位神秘人有所連結。在我和喬紅的事件之後,神祕人從宜仲口中得到訊息,於是兩人有著合作關係。宜仲提供芹曄與我的行蹤,神秘人若非對宜仲相當重要,就是宜仲能從他身上得到好處。」
雨澤突然閃過一個念頭,但未免荒誕可笑,自嘲一聲,繼續說著:「這位和張奕有關的神秘人,就跟著芹曄下到高雄,然後透過阿頤,製造我們……」想到這裡,雨澤驚呼一聲,卻見雪霏嘻嘻笑著,說:「你終於發現矛盾點了!」
「真該死,我一直以為旗津的事,是一場刻意的安排。但假如是神祕人,他毫無動機……」雪霏插口說:「當然有動機,只是薄弱而已。」
「嗯,因為他解不出紙條的暗示,所以才想透過我們,幫他找出答案。妳的意思是這樣,為何又說薄弱?」
「你傻啦,他哪裡知道你有此能耐,而且他都自言自語有對象想詢問了,代表他有方法,只是不知道該不該用,所以薄弱。再來,因為這是正常人才能思考的理路,從你說他的狀況,老娘怎麼聽都很奇怪,感覺跟你差不多詭異,好一個雙子座!」雪霏說到最後,還刻意在雙子座三個字加強語氣。
雨澤怔了一下,瞬間想起了羽軒,想起了旗津的海鮮店老闆,想起了阿爺的故事。他看著得意洋洋的雪霏,搖著頭說:「怎麼可能……」
「都說是莫非定律了!」
「嗯,這中間的相似處,就是……」雨澤沒說出口,驚慌的看著雪霏,但聽她清楚的說出四個字:「人格分裂。」
房間在此刻靜了下來,雨澤終於明白,這位神秘人,極有可能就是張奕。而且,是一個人格分裂的張奕!於是,整個過程都清楚了。張奕受控於神秘人,而他偷偷透過阿頤,有了星期五的信件安排。在育幼院外面的,就是張奕,在屋子裡的,是另外一個張奕。如此大費周章,就是想讓雨澤解開一件事情。
「二個人格分裂的人,原來是母子。羽軒阿姨生的孩子,就是張奕。」雨澤想起羽軒留下的遺書,終於明白字句裡隱藏的意思。
雨澤輕嘆一聲:「好不好?我們一起反轉。把『好』字反轉,代表子女,也就是她有小孩。看影子,慢慢走向唯一的陽光,暗指她的小孩,如同她的影子,也有著人格分裂的情況,希望能幫助他,走向正面的陽光。可是……」
雪霏接著說:「可是,如此嚴重的症狀,怎能想的清楚。所以,當然是她幫忙的囉!」
「她?采鈴……」雨澤微笑地看著雪霏,「是啊,當然是她,我真是笨了好久好久!」慢慢清晰的謎團,雨澤卻又突然糾結著眉頭,因為還有一個人,讓他找不出答案。而且,是個讓他隱然不祥的答案!
暫且揮開未知的煩惱,雨澤瞧著嘴角上揚的雪霏,感激的說:「多虧有妳,讓整個事件有了一個方向。」
「一切都是假設,還未必說的準呢!」
雨澤點點頭,說:「這個當然。但總比無頭蒼蠅,毫無目標的好。所以,喬紅的媽媽在某個機緣下,遇見了羽軒。遺物裡的詩句,十年生死兩茫茫……應當是采鈴思念喬紅所留,鈴鐺自是羽軒贈與采鈴的東西。夜結,取於詩句尾字,張奕既然有夜結的落款方式,應該與采鈴媽媽相處了一段時間。不過,他為何不跟阿頤說明夜結二字的由來?」
雪霏直說著:「這麼複雜的身世,換成是我,也未必肯說明一切。」
「這麼說也合理。剩下的,就是采鈴媽媽的下落,以及……」雨澤望向雪霏,雪霏啐了一口:「呸,那該死的邪惡張奕,到底為何這麼恨女人?」
因為一個莫非定律,巧合地抽絲剝繭,雨澤似乎越來越接近事件的核心,但心中隱然的不安,卻也越來越重。
「你有事沒講?」雪霏早有疑問。
「果然瞞不了妳。」雨澤苦笑著,只好將阿頤的狀況以及小葉子的車站事件說給她聽,雪霏聽完後,眉頭深蹙,怒氣說:「你這死爛個性,是要老娘為你內疚多久啊?」
雨澤嚇了一跳,還來不及搞懂她的怒氣,雪霏再補一槍:「很偉大?很了不起?看你的樣子也知道,明明就在乎芹曄,幹嘛不行動?只知道說我,你呢?還不是愛愛假小力!現在好啦,老娘就等著看你怎麼處理?在愛情裡,不為自己所愛自私的人,就等著找苦頭吃吧。」
雨澤被說的有點心煩,忍不住回嘴:「幹嘛說的那麼糟糕,她心裡有人,我還能做什麼嗎?」
「對,你都對!就跟當年一樣,認為我心裡有人,認為該讓我自由發展,結果呢?滿意嗎?假如你願意自私一點,假如你能夠把我打醒,現在……現在我們會是這個模樣嗎?」
雪霏突發的情緒,宣洩了這幾年來的壓抑,說的聲嘶,淚也婆娑。雨澤從未想過她有這等心思,總以為這該是兩人年齡上的原罪,沒想到在雪霏的心裡,那也許是種期待,期待著被在乎,猶如任性後的公主,只想看到為自己奮戰不懈傷痕累累的騎士,也不願一紙命定,和平讓渡。
想安慰卻無從說起,雨澤靠往她的面前,輕聲說:「對不起,我是個懦弱的人。」伸手拭去她的淚水,那是九年來的愛恨交織,終於明白,無關愛或不愛,總是錯過了,在時間的洪流裡。
「北極月……」雨澤也緩緩流下淚水。
聽到這三個字的約定,雪霏哇哇大哭,撲進他的懷裡……多麼熟悉的體溫,安安靜靜的撫平雪霏心中的悔恨與傷痛。在這陌生的房間裡,兩人不再言語,好似重溫,又像是別離,說不斷的糾葛,在雪霏用力的咬了一口之後……
「哇!痛耶!」雨澤毫無防備,這一咬,直竄雲霄。
「誰叫你吃老娘豆腐,哼,去抱你的小葉子就好。」
雨澤嘀咕著:「明明就是妳撲上來的……」
擦乾情緒,雪霏撇頭說著:「聽不聽在你,明知道有問題,你還要阿頤這個小妹妹慢慢摸索?當年騙到我這個青春美少女,算你運氣好,以為忘年之戀還有再來一次的嗎?還有啊,小葉子追不追在於你,想看她傻傻的期待欺負她的男人,我也管不了你。到時候你就別來跟我北極月的哭啊哭,我肯定把你咬成北極熊!」
「北極熊?」
「痛到你全身冰敷,送到北極比較快啦!」
雨澤怔了一下,接著哈哈大笑,雪霏也忍不住破涕為笑。兩人相視一眼,同聲說著:「謝謝你,北極月。」
安頓了雪霏的住所,一聲道別,在這仲夏的夜晚,兩人心中的繩結,終於徹底解開。
「阿頤……莫非定律……」既然有所懷疑,只好假設成立。
車行凱旋路上,雨澤沒有凱旋的心情,卻有木馬屠城的想法。既然阿頤的行為別有用心,雨澤打算好好配合,或許就能釣出背後的原因。
「假如與分裂的張奕無關,這傷害她能承受的起嗎?」
總是掙扎,該有選擇,人生的賭局,不曾停止過。想起雪霏適才的言語,把心一橫,雨澤終於下定決心。
「張奕,我就瞧瞧那個我唯一猜不透的動機,到底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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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仲,那個陳太太的案子,成功機率高嗎?」
宜仲抽著一口菸,淡淡地說:「八九不離十……」轉頭望著身旁的男子,宜仲好奇著說:「小雨,難得你關心我的工作,心情不錯?」
「是啊,有種找回三魂七魄的感覺,你大概很難懂。」
「哈,神秘兮兮,就是搞不懂你這點。」
小雨輕笑一聲:「這麼簡單就被你摸透,那還得了。」
「就愛說嘴。這張貴賓卡,老闆招待的,聽說新開的分館設備不錯,應有盡有,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你還有時間吧?」
小雨看了一下手錶,說:「兩個小時,當然沒問題,我也想泡泡澡。」
「走吧。」油門一踩,兩人隨即前往南區新開的一家汽車旅館。正值下班的時間,加上新館人員沒見過宜仲手上的貴賓卡,兩人在入口處多停留了一會。卻沒想到,路旁一位妙齡女子,怔怔地望著宜仲的車子。綠燈了,她慢慢的將機車騎回住處,脫下安全帽,解開口罩,恍神的表情,微濕的眼眶,手裡拿著手機,卻不知道該不該撥出去……
晚風刻劃著她的長髮,冷峻的色調,彷彿聽見崩解的聲音。移動著手指,終於撥出一通電話。
「是我……」
「小葉子,妳……妳怎麼在哭?」接電話的正是雨澤。
「我……不知道,只是想聽見你的聲音,別問我,好嗎?」
「好……」
沉默的陪伴,心急如焚。
妳怎麼了?我們說好要幸福的,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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