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波墨成頁 年華已註解
天空中遺留的水珠,
就算晶瑩剔透,
伸出手掌卻只能,
看著美麗碎裂四散。
留不住的水珠,
就讓它成為身體的一部分。
咬了一口,
再也不分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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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歷了背叛、失去、自省與獲得,在雪霏的愛情裡,我開始模糊了起來。一年半前,她認識了一位特別的男孩,他叫做小霍。小霍是個職業軍人,年紀比雪霏還小二歲,長的帥氣斯文,雪霏形容過一句話,挺貼切的,她說:「他就活像是從電視裡走出來的明星。」還好他是男的,不然我會以為是貞子。
一如往常的日子,卻是個心碎的開始。雪霏那晚有個飯局,我訝異著她沒央求我當司機載她往返,於是跟她說:「搭捷運?那麼我騎車載妳到捷運站吧。」這是我們多年的習慣,假如她對於時間不能掌控,就不會要求我當司機,但肯定會請我陪她到捷運站搭車。
「不用啦,又不遠,我走過去就好。」雪霏的回答,出乎我的意料,於是我給了她一個驚訝的表情,她卻給了我一閃而過的詭異眼神。
「好啦,那你快點,我怕來不及了。」她的眼神閃開我的視線,我沒多問,以為是我敏感神經失調,但是她手機突然的一則簡訊,猛然提醒了我一件事。於是我問著:「前幾天妳跟一個男生去看電影,怎麼沒聽妳說起後續?」那個男生就是小霍。
她一邊整理包包,一邊輕描淡寫的說:「就看了一部你不愛看的電影,然後喝杯咖啡,我就早早回家了,你忘啦。」
「只是這不太像妳的作風,通常妳都會在網頁寫個心得文。」
「有啊。」
「哪篇,我怎麼沒注意到?」
「也不長啦,只是形容他的長相而已。」
我才意會,原來那句形容帥哥的話,就是在寫小霍。
雪霏瞧我眼神有異,趕緊說著:「欸,都跟你報備了,而且他年紀比我小又是個軍人,你該不是在吃醋吧?」雪霏向來討厭軍人,同時又不喜歡『弟弟』,的確,我是不應該想太多。也許是我沉思的時間有點長,雪霏臉色一沉,哀怨的拋下一句:「那件事之後,你不相信我了,對吧?」那件事指的就是我們第一次因為第三者而分手的事。當時,我選擇了等待她的回頭與選擇,最後她也感激我的執著與體諒,讓我體會到破鏡重圓的感受。
我笑著將她抱在懷裡,她卻用力的咬我一口,俏眉說著:「你再這樣,我一定咬死你。」
她喜歡咬人,尤其愛咬我,就跟阿貓一樣。於是她認定我的肉是貓類最愛的食物,所以,私底下我會叫她小花貓。
捷運站離我們住的地方很近,騎車不到二分鐘就到。按照往例,我會陪她走到刷卡入口,可是這一天,她又反常了。見我停好機車,她給了我一個大擁抱,口中卻說著:「我自己上去吧,你不是有報告要趕,不用陪我了。」
怪怪的。
我在心裡起了一點疑慮,因為在我隨口堅持下,她又妥協了我陪她上去的要求。雪霏是個拗脾氣的女孩,通常她決定的事,很難被改變。假如她從頭堅持到尾,我可能還不會起疑,像這樣反覆的狀況,真的很少見。於是我不動聲色,想知道她到底在搞什麼鬼。
我的眼睛像雷達一樣,偵測著捷運站來往的人群,很快的抵達入口,期間遇上的人不超過五個,我自然察覺不出異樣。
「我進去陪妳等車吧。」除了坐火車我會買月台票陪她,捷運站可還沒幹過這種傻事,一出口,我就後悔了。果然,雪霏立即數落著我:「錢很多?很有事?還是你想惹的我心情不好才肯罷休?」
人有時候就是犯賤,被她這麼一罵,我卻感到熟悉與溫暖,反而心安的對她說:「別氣了,就當我神經失調。妳趕著時間,快去搭車吧。」在她臉上輕輕一吻,我趕緊轉身離開。才沒走幾步,我想起她的鑰匙還在我身上,正準備叫住她的時候,回頭卻見她拿起手機在講電話。大廳沒有其餘的聲音,有人打給她我應當聽的見來電鈴聲,這表示是她撥出的電話。我在心中突然有了不安的感覺,雖然只是打個電話的小動作,我卻心慌的可以。
難道,我不相信她?
不可能,她沒理由騙我。就算是那個男生,只要有說,她知道我從不阻止她的約會。可是這麼多異常的舉動,隨著她逐漸消失的背影,慢慢在我心裡形成一個大問號。
我沒叫住她,帶著疑惑我往捷運站出口前去。走到手扶梯,下了五六階,我卻突然莫名的往回走。是的,我在下降的階梯,選擇了不信任的步伐。這是多麼諷刺的一件事,我可以給她完全的信任,就算曾經遭遇她的背叛與傷害,我們還是挺了過來。如今卻為了一個不可能的對象,軍人、弟弟,我居然疑心的如此嚴重。
我在柱子旁,冒著冷汗。魔鬼的心思,卻突然竄入我的腦海。我引以為傲的邏輯能力,這個時候跑出來摧毀我的信念。
「不讓我載,不給我陪,這代表,她約了人在這裡見面?那麼,她怎麼又走捷運,難道這只是障眼法?」想到此處,我的心頭一痛。因為雪霏向來節儉,尤其不該花的錢,就算一塊錢也會斤斤計較。如今為了支開我,她做了違反原則的決定,對我而言,是多麼心痛又不可思異的事。
天人交戰的我,就這樣呆立在原地不動。時間過了多久,好像沒有意義了,因為在我心裡,就像一世紀的漫長。
終於,一陣突來的笑語,打醒我的神遊。遠遠的,我聽到熟悉的聲音,這八年來習慣的聲調,如今像把刀,直挺挺的刺入我的心口。
是的,不該出現的聲音,雪霏的笑聲,越來越近,其中還伴隨著一個陌生男人的輕笑聲。我在柱子旁,瞬間想跟小叮噹借任意門,趕緊讓我離開現場,我不想看到這樣殘酷的畫面。但是我的身體,似乎脫離我的控制,不由自主的,我在腳步聲離我三尺之遙的時候,一個轉身,面對了真相。
「啊!」
我從未見過如此驚慌的表情,她叫了一聲,我心寒的看著。眼前的人,是我不想面對的真相,卻如此血淋淋的殘酷在我的眼前。是的,雪霏跟著一位高瘦的男孩,就是這殘酷畫面的主角。
沉默了一會,男孩正想開口,我阻止了他,冷冷的對他說:「小霍,對吧。我有事跟我女朋友說,可以請你先迴避嗎?」表明身份與來意,從他臉上的反應,我知道他是無辜者,想來他並不知道雪霏隱瞞我的過程,對他的怒氣,瞬間消失。我有禮貌的重複一次,希望他先離開,他沒多逗留,大廳裡,剩下我跟慌張的雪霏。
「妳不解釋嗎?」沉默了幾分鐘,我終於問了。
「對不起。」
「這不是我要的答案,我想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沒想到,雪霏只剩下對不起與愧疚的眼神。我思緒清晰的很快,於是給了她一個難題。
「我們回去再講,吃飯的事……假如吃飯是真的,我再開車載妳去,妳整裡一下,希望妳給我誠實的回答。」
「不行,小如還在等我們。」既然飯局是真的,我改口說著:「好吧,我現在載妳去,這是我最後的底限。」
雪霏怔怔地望著我,突然說了一句我聽不懂的話,她說得很慢,每個字我都懂,但是湊起來,真的令我天昏地暗。
「我很喜歡他,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才不過認識沒幾天,只出去看過一次電影,討厭的職業身分,不接受的年齡問題,我真的聽傻了,忽然之間,我卻笑了。雪霏顯然被我突如其來的笑聲給嚇到,她退了一步,我趕緊回復正常,拉住她的手,和緩的說:「所以是精神出軌?」從小霍的反應以及雪霏糾結的態度,我做了這樣大膽的猜測。
「誰跟你出軌,我跟他又沒怎樣。」
「嗯,看來的確是精神出軌,無誤。」我開始耍賴。
「你……」雪霏一把將我的手抓起,猛力一咬,我痛了一聲,將手收回,跟她保持一個安全距離,笑著說:「他長的這麼帥,從電視裡走出來的帥哥,精神出軌一點也不丟臉啊,可見妳審美觀不錯,呵呵。」
「管他精神或神經,別再說出軌了。我只知道騙你很不對,所以真的對不起你,我很抱歉。我……我是喜歡他,但他不知道,而且,他喜歡的人是小如。就這樣,你再亂講,我就叫你賠我廿五元的捷運費。」
就說雪霏對於金錢很斤斤計較的,聽她這麼一講,我的猜疑消失了大半。我也會精神出軌啊,只是沒被發現而已。當下只覺得她好笑又可愛,於是暫時拋開一切,問她說:「他開車載妳嗎?」
「嗯,還要去接小如。」
「好吧,那妳自己小心,幾點回來?」
「十二點之前,一定回來。」
就這樣,在精神出軌的定調下,這場意外的開始,卻在我自大的分析裡,輕鬆的看待過去。後來,這件事好像沒發生過一樣,雪霏和我又回到正常的狀態。直到有一天,她整夜未歸,事情終於有了變化。
電話不通,網路找不到人,我等到清晨五點,終於等到她的身影。我們大吵了一架,她說她手機沒電了,我在乎她說十點前回來,居然多了七小時,應該要知道我很擔心她。她卻堅持她不是小孩了,又以為我睡了,我的擔心是多餘的,還拿這種話跟她說,只是想找她吵架而已。
不歡而散的清晨,她開始跟我過著冷戰的日子。
接下來,我們的生活,開始出現這類的狀況,終於有一天,我們攤牌了。在陽台上,看著月亮,我們喝著小酒。
我首先發難,問著:「我沒記錯的話,妳說小霍是喜歡小如的。」
雪霏沒有回答,輕點著頭。
「這一個多月來,我發現情況似乎不是這樣,而且我們吵了那麼多次,妳可以給我一個坦白嗎?」
雪霏沉默了好久,才說:「我跟你說過了,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我就是喜歡他。」
我有些不耐,語氣跟著不好:「妳喜歡他……這跟我問妳的問題無關,我直接問了,小霍喜歡妳,對吧?」
她又選擇了沉默。
壓抑多時的情緒,突然控制不住,我大聲說著:「問了不講,不然就選擇避重就輕,妳還想跟上次一樣,傷害我然後再瞞我到最後嗎!」
「對不起……」
她一貫的回答,讓我整個發怒,我像洪水氾濫,一發不可收拾。
「妳只會對不起,卻不知道妳的沉默對我是多大的傷害。妳也曾經被傷害過,應該知道這樣心痛的感覺,尤其是隱瞞、欺騙!好不容易,我將妳從深淵拉了出來,現在妳卻用同樣的方式,把我丟入深淵。上一次,我還自責因為工作的關係疏忽了妳,所以能夠體諒妳的心情。我忍痛提出分手,讓妳好好去嚐試,同時又在身旁守著妳,讓妳知道我還在等妳,永遠是妳的依靠。我們走過來了,不是嗎?妳忘了妳多麼感激我的不離不棄?妳忘了妳說的,是妳迷失了自己,幸虧我堅持守著妳,在妳最糟糕的時候,還願意放下一切,將妳呵護在心裡。現在呢?妳什麼都不說,只會跟我對不起,一個妳不可能接受的人,如今卻再次拿來背叛我對妳的信任。李雪霏,妳到底要傷害我到什麼地步,才肯罷休!」
我的憤怒隨著無情的話語,不擇口的說出。雪霏慢慢落下淚來,她看著我,面目多麼可憎的我,啜泣聲藏著酒味與流動的淚水,在寂靜的陽台外,北極月早已消失在我們的心裡。
「喜歡一個人需要多久的時間?也許你也說不上來吧。但是,我已經知道,恨一個人,只需要一杯酒的時間。」沉默了好久,雪霏一開口,竟是如此哀怨。
然後,她離開了,因為我一句話也沒有反駁。我只是不斷在腦海裡想著,明明就是她不對,明明就是她欺騙了我,明明就是她先背棄了我們的愛情。可是,當她將門關上的瞬間,我卻不斷想著她的身影,在迴旋的階梯上,流著淚,抖著身軀。
她一定很害怕吧?
我心慌的離開陽台,趕緊追了出去,在公園的滑梯旁,看見她低著頭哭泣著。那一刻,我心碎如絲,有關雪霏美好的一切,在我眼前穿梭來去。平靜著心情,我走到她的面前,說著:「這裡蚊子多,又有妳害怕的小強,我們先上去吧。」
雪霏沒有回應我,我知道她的脾氣很硬,這時候不論我怎麼解釋,都沒有任何意義。我繼續說著:「妳說的沒錯,是我錯了。」
「不用諷刺我,也不用同情我,你走吧,現在我只想一個人。」低著頭說,她還是沒有看我一眼。我蹲了下來,輕輕握住她的手,說了剛交往一年的時候,我曾經跟她說過的話。
「妳還年輕,我們年齡有著差距。妳說的結婚與永恆,不管是甜言蜜語,還是妳的真心話。我現在只想在妳身邊,陪妳慢慢走過青春,看著妳成長。不是我不想給妳一輩子的誓言,而是我清楚的知道,等妳再長大一點,也許在妳眼裡的我,已經不再讓妳讚嘆。也許到那個時候,我不會是妳最想要的選擇。」這是當年她吵著要嫁給我,我很認真回覆她的話。
雪霏也想起了那段過去,她終於抬頭看著我,說了一段,我一輩子都忘不了的話。
「我根本不敢想像,沒有你的日子會有多麼恐怖。可是他就這麼出現了,他在很多地方都跟你好像好像……我一直在追尋屬於你的年輕,但永遠只能想像,只能聽你說著,然後嚮往。現在有個人,活生生的將屬於你的年輕,展現在我的面前。我也不知道怎麼了,我完全不想離開你,但是也無法停止喜歡他的念頭。你能懂嗎?老娘這輩子唯一不想傷害的人,就是你!但如今,我卻是傷你最深的人,我真的好糟糕。」
她說的傷心欲絕,我跟著掉下眼淚。我才知道,我的預言成真了。看著另一個與我相似的人,卻擁有比我年輕的熱情。是啊,小霍沒有被生活的繁雜擠壓、沒有被身體的削弱改變、沒有因為沉穩老練而失去衝勁、沒有因為經驗充足而降低好奇心。平心而論,我要是個女孩,也會陷入跟她一樣的矛盾裡。更何況,小霍還帥氣的有夠犯規。
不過,我心裡還有個疑問,我想了好久,讓夜慢慢沉靜下來。接著,我下了一個決定,別說她不敢相信,連我現在都懷疑當時的我,肯定著了魔。
「去吧,我從來不阻止妳生命的發展,現在更不能拿愛當理由,將妳困在矛盾裡。既然遇上了,不讓妳走過一遭,怎麼能體會箇中滋味。不過,他的身份還是讓我存疑,畢竟妳的死脾氣,沒理由說改就改。也許是好奇,也許是新鮮,我通通不管,我只知道你們肯定不適合。當妳回頭找我的時候,發現我離開了,妳會很難過很傷心,而這是我所不允許的事情。因此,我想跟妳立下一個約定。」
「約定?」
「半年的約定,這段時間,妳就跟他交往吧。我只要求二件事,第一,我們之間不再有謊言;第二,妳要保證,妳能平平安安。就這二件事,其餘的細節別問我,我都沒意見,也不想回答。」
雪霏聽的糊塗了,怯怯的問:「我不太懂你的意思……」
「簡單講,就是妳同時擁有二個男朋友。我想,他不會不同意,他早知道這樣的情況。半年後,假如妳還是選擇他,我就離開。同意嗎?」
「為什麼?你不是這種人啊?」
「我有我的理由,半年後,我自然會告訴妳,現在妳只需要決定。好啦,給妳時間想吧,我去小七買東西,回來的時候,也許妳就有答案了。」
那一晚,我們下了這麼一個重要的約定。她,同意了。
接下來的日子,我開始專注在我的生活,同時也注意他們的狀況。果不其然,年輕的小霍畢竟趕不上雪霏奔放的心靈。慢慢的,吵架、冷戰、謊言、認清,全都在我的預測之中。而且,才短短不到三個月。我可以伸手就將她拉回,但是我沒有,我居然讓他們自然的絕滅!甚至,有一度我還幫助小霍,讓他知道如何才能安撫生氣中的雪霏;如何在她生悶氣的時候,逗她開心;如何在生活中,創造她需要的驚喜感;如何在她做惡夢的時候,輕拍她的背,再哄她乖乖睡著……
很快的,半年的約定到來,他們已經分手一個月,所以我跟她恢復正常也有段時間了。那一天,我跟雪霏坐在金礦咖啡廳,她沒想到我還記得約定的日子,嘟著嘴說:「幹嘛再提,你還在生氣嗎?」
「答應妳了,要將理由告訴妳。除非,妳沒興趣知道。」雪霏顯然忘記這件事,這時她哪肯輕易放過,趕緊央求我說出理由。
「當時,我見過他一次,跟他聊過一次電話,的確,如同妳說的,小霍在某些程度很像年輕的我。於是我問我自己,那時候的我,會吸引妳的目光嗎?我得到的答案是,不會。我很確定的知道,妳愛上的是我成熟的靈魂,而不是白目的小屁孩。妳說妳嚮往我的過去,卻忽略了,我只給妳聽美好的一部分,真實的我,怎麼可能那麼美好。妳看不見的殘缺,就是我深信他不適合妳的理由。」
經過此事,原以為我們度過了二次分離,從此可以一路順利下去。但我錯了!表面上,我們和好如初,但我心裡一直有個陰影,而且我選擇漠視它。與其說是雪霏三度劈腿,不如說是我,決定了讓她自由。
最後離開的那一晚,我們在澄清湖走著,是個滿月,我們的愛情卻像湖面的月亮,波動的無法完整。
「你,一直有事沒跟我說,對吧?」雪霏終於感受到了。
「嗯,我瞞了妳一些事……」於是我將小霍事件裡,我如何幫助他的部分,說給雪霏聽。
「我不懂?」
「因為我錯了。我以為可以大方的接受妳擁有二個男朋友,慢慢的,我發現我不行,如同妳當時質疑的一樣,我不是那種人。我以為夠愛妳,可以忽略我自己,卻忘了失去自我後,我根本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妳,以及我們多年的感情。我將自己困住了,所以很膽小又無用的打算將妳推給他。如同我說的理由,假如反過來看,願意給他時間經營,妳也能遇見成熟的他,那麼你們之間還是有無限可能。只可惜,他只是像我,並非是我,最終你們還是走到絕裂的一天。」
「所以……」雪霏看著我,開始掉淚:「你一直活在痛苦裡,一直在你向來潔癖的愛情觀裡,尋找解脫的答案?」她很聰明,很快的說出重點。
「嗯,可是我找不到答案。我開始恨我自己,怎麼可以將我們的愛情丟到那種骯髒的境界!」
「你……」雪霏大驚一聲,槌打著我的胸口說:「這些日子,你放任我的生活,不再那麼關心我,不再那麼溫柔,都因為你清楚的知道,我活在對你愧疚的世界裡,所以我會選擇體諒你的狀況。然後……」看清真相的雪霏,終於崩潰大哭。
我接口說著:「然後,我利用對妳的了解,知道妳在心靈脆弱的時候,很容易產生移情作用,我再從旁仔細觀察這些人選,終於等到了他的出現。我也清楚,妳根本放不下我,我也試探過幾次,妳總是說不想分手。於是我利用時間,讓妳跟他有著更多的生活經驗,我懂妳的,當妳有了愛的感覺,再跟妳說分手就簡單多了。只是很對不起妳,讓妳在旁人的眼裡又背著劈腿的罪名,我鄭重的向妳道歉,是我默默策劃的結局,我們早就已經走不下去,不該擔誤妳的幸福。」
「原來,你什麼都知道……」
「是啊。妳充滿能量的生命,我已經趕不上妳的腳步。何必在這灘死水裡,繼續無情的攪和?只是我們愛的太深、太久,誰也不想輕易放棄我們得來不易的感情,總以為時間能改變一切,沒想到我過不了自己的關卡,妳也終於認清,到了這個階段,我真的不適合妳。」
「你好傻,又好可惡。怎麼可以將老娘擺弄在手掌心,怎麼可以!」
我將她顫抖的身軀,最後一次抱在懷裡。拍著她的背,慢慢說著:「答應我一件事,將我們的愛情深藏在心裡,永遠都不要翻出來,好嗎?」
「我才不聽你的話,你這個大壞蛋!」
「乖,小花貓,妳好好聽我說……」撫著她的髮,我柔聲說著:「我到現在還是深信不疑,妳任性刁蠻的脾氣,除了我,沒有其他人可以受的了。之前的經驗裡,妳總是會把我拿出來做比較,告訴妳,真的沒得比,而且男人很討厭被拿來當比較。而且妳比完了,難道就會有改變嗎?要妳忘了我,或是要我不想妳,比殺了我們還困難。所以我才提出這個要求,深藏在心裡,別再跟任何人說起我們的一切。專心經營妳的生活與愛情,我希望妳幸福,一輩子都幸福。妳將青春奉獻在我身上這麼久,我真的很感激妳,也很開心能夠愛上妳。對不起,我知道這個要求很過份,妳也絕對知道我多麼不想這樣,但我真的是為妳好,希望妳能聽我的,好嗎?」
「到了最後……你還是只會為我想,那你呢?明知道你被傷害過,我卻用同樣的方式傷害你,我根本不夠資格愛你,你卻又用盡心思讓我保有最美好的一切。你到底在傻什麼?我只是個壞女人……你為什麼不恨我……」
「小笨蛋,這三千多個日子,還有什麼比這還真實的嗎?是我做得不夠,妳瞧,答應帶妳去威尼斯的承諾,我都還沒有實現。我不會恨妳,我只怕我捨不得妳。妳一定要幸福,就是我最大的心願。知道嗎?」
最後一次的擁抱,她用力的咬著我的手臂,這深刻的痕跡與力道,永遠流動在我的血液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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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就在雨澤緩慢的流淚下,陳述完畢。芹曄一陣鼻酸,拿出面紙,輕輕擦拭雨澤臉上的淚痕。
雨澤微笑說:「所以,我知道那有多恐怖,恐怖到我現在都還走不出陰影,還是時常會做惡夢。我不允許再一次發生這樣的事,小葉子,我答應妳,絕對不會讓妳陷入我當時的情境,請妳相信我,我只是純粹的喜歡妳,並不是想要擁有妳。」
芹曄嘻嘻一笑,將雨澤的手拉到嘴邊,輕輕一咬。
「你要是不乖,就不是咬這麼輕了。」
「哈,我懂,射手女都愛咬人。」
手機這時傳來訊息的聲音,芹曄打開一看,臉色微驚。雨澤沒有察覺到,只見她笑著起身,說:「你該回高雄了。」
「嗯,妳回去後就趕緊休息,別等我訊息,我會平安到家的。」
「好……那擁抱一下。」
第二次的擁抱,二人心中坦然。雨澤虛累的身軀輕輕靠在她的肩上,沒有伸手擁抱她。小葉子輕輕拍著雨澤的背,細聲說:「回去小心,累了就休息,別硬撐唷。」
看著雨澤離開在台中的街道,芹曄緩步走在回家的路上。手裡握著手機,閃光的螢幕上,清楚的顯示一段訊息:「經過公園時看見妳,晚了,就早點回來吧。我等妳。」
「我等妳」三個字強烈的衝擊芹曄的心,她沒有慌張,卻是哀怨的想著:「都忘了有多久,你願意對我說我等妳了?」走過斑馬線,小葉子的心情,處在灰色的世界裡。
推開大門,鐵門的重量卻比不上小葉子心下的沉重。宜仲坐在沙發上,輕鬆自在的玩著手機遊戲,眼見芹曄回來,嘲諷式的說:「約我?該不是陪妳朋友一起吧?」
芹曄看著宜仲,想發作的心情強自壓下,沒有應答,靜靜的往浴室前去。宜仲似乎有心給她難堪,又補了一句:「平常我不回應妳,妳就怪東怪西。怎麼?現在換我問不得?」
「我有問你,是你完全不理我。公司的事忙完後,我跟苡珊姊一起吃午餐,後來他剛好有事來台中,既然你都不回應我,我只好陪他吃個晚餐,然後走走散散心而已。」
「嗯,挺完整的。該不會……又是同一人吧?」
「什麼同一人?」
「昨天過生日,今天過紀念日?」
輕挑的語氣,惹的芹曄不悅,原本背對著宜仲,芹曄一個轉身,瞧他正準備點菸,整個怒氣於是發作:「我都忘了你原來還會在乎我!謝謝你的質疑,假如我在這裡礙著你,我走就是,讓你好好抽個夠!」一個絕念,芹曄頭也不回,轉身就走。小葉子才伸手握住門把,一隻厚實的手掌,迅速搭上她的手臂。
「這麼晚,別出去了。」
「誰說我要出去,我是要回家!」
伸手推開手臂的牽扯,芹曄忍住淚水將門把轉開,才跨出一步,宜仲上前將她環抱,口裡柔聲說著:「對不起,我只是急了。」
芹曄原本就在打轉的眼淚,這時慢慢的奪眶而出。宜仲一陣心疼,知道她向來有分寸,這麼誤解她,確實是犯了大忌。心下有愧,宜仲環抱的雙手更是用力一帶,將嬌小的芹曄整個落入他的懷裡。
「你不是嫌我醜又懷疑我,我這樣好累,你知道嗎?」芹曄泣聲說著。
「不哭,是我不對。」宜仲低頭在她額頭上輕輕一吻,繼續說著:「先去洗澡吧,妳也累了整天,好好休息。明天,我們走一趟南投,散散心,看看風景。」
看著宜仲溫柔的眼神,芹曄的怒氣慢慢消失,輕聲應允,疲累的身心,的確該好好洗個澡睡個覺。
「妳有擦香水?」宜仲突然問著。
「你知道我上班不擦香水的,怎麼了?」
宜仲頓了一下,微笑說:「大概是妳的髮香味,不過妳的CK.ONE好像用完了,明天就順便去挑一瓶吧。」
芹曄感受到他的善意,走近他的面前,投入宜仲的懷裡,歉聲說:「對不起,我剛剛口氣不好,你也別生氣了。」
宜仲點頭微笑,視線卻朝著梳妝台上的香水盒望去。米黃色的包裝,典雅的質感,上頭寫著CK二個大字。宜仲確定沒有記錯,這瓶香水早在二個月前就已經用完;而他更確定的是,經過二次的擁抱,芹曄肩上的香味,正是CK.ONE的獨特氣息。
瞧著芹曄走入浴室,宜仲怔怔的想著一事,口中卻喃喃自語,說了一段弔詭的話:「我以為最難改變的,沒想到現在有了不同的面貌……」移步到陽台,望著沉沉的月,宜仲吐著白煙,伸出食指輕輕劃著夜空裡飄散的煙霧,九個橫豎之後,宜仲微微一笑,對著南方的黑夜說:「接著,我等你!」手一揮,碎裂的煙霧字,沒人知道他寫下了哪個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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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雄新崛江商圈,人潮如車水馬龍。熱鬧的街景,一處蜿蜒的鐵製階梯上,不起眼的寫著「阿爆小舖」。隱身在巷弄中的小舖,稍不留神,往往和她差身而過。這是一家輕食餐廳,同時也是小叮噹的專賣店。老闆娘是位熱情的輕熟女,不懂烹飪的她,卻開了一家自行研發菜單的餐廳。小舖的特色除了小叮噹,更有另一個大賣點,在裡面有隻店貓,叫做「啾咪」,她是隻金吉拉。
店內吧檯上,一位長髮女子正喝著隱藏版的飲料『沖繩黑糖牛奶』。女子顯然是個熟客,與健談的老闆娘不斷閒話家常。瞧她纖細高挑的身材,戴著一副無框眼鏡,白皙的皮膚,唇上抹著淡淡的驕陽,氣質異常出眾。在她身旁,一位小男孩,莫約五歲大,坐在地上伸手逗弄著驕傲的啾咪。
「弟弟小心,啾咪會咬人的。」老闆娘好心提醒著。
小男孩心裡雖然害怕,手上的好奇心卻沒有任何稍減,長髮女子瞧了一眼,柔聲說:「啾咪喜歡摸耳朵,摸摸看,她會很開心。」
小男孩小心翼翼的試探著啾咪,只見啾咪的耳朵被這麼輕輕一摸,便舒服的閉上眼睛。小男孩可樂了,笑著對長髮女子說:「媽咪,啾咪喜歡我。」長髮女子溫柔一笑,轉頭繼續跟老闆娘說著剛才的話題。
「妳說他年紀大約二十五歲,是個年輕人。怪了,這樣就很難做一個連結。」
「飛兒,妳怎麼會想問這件事?」原來這名長髮女子,喚作飛兒。
「朋友所託,剛好也是那天聽媽媽聊到妳這件事,有點巧合,所以我才跑這一趟,想直接問妳比較清楚。」
「幾年前的事了,老實講,就算他現在出現在我面前,恐怕我也認不得。不過,他是用左手寫字的,很特別,所以我記的很清楚。」
雲兒問著:「他當時寫字的那張紙,確定找不到了?」
「後來忙著搬店鋪,有些東西都塞到不見了。不過,我很確定他在紙張的右下角,寫下那二個字。怎麼,妳想找他算命?」
原來在四年前的某個傍晚,老闆娘正在逛街,遇到了一處鐵口直斷的算命攤,她向來對算命沒有興趣,不過攤位裡的算命師年紀輕輕,長相又斯文,令她忍不住多看了一眼。也因為這一眼的逗留,老闆娘聽見他輕細的一句話:「血光無處,回頭可避。」
老闆娘怔了一下,覺得有趣,才轉身往攤位走了五步,身後隨即傳來一陣碰撞聲。她嚇了一跳,回神一看,二輛機車撞在一起,假如沒有這轉身返回的念頭,恐怕老闆娘是要被機車給撞傷。
混亂過後,老闆娘已經坐在算命師面前,開口便說:「謝謝你剛剛救了我。」
「沒這麼神奇,我只是讀著詩籤,剛好看到那位機車騎士邊講電話邊騎車,覺得危險,好意提醒而已。」
從沒聽過算命師這麼講話,老闆娘好奇心大起,打算將身平的第一次算命獻給這位年輕人。沒料到,年輕的算命師卻說:「我只是幫伯伯顧攤,我還沒這功力,算不凖的。」
「原來是徒弟……沒關係,我就當你的實驗品吧。」
「呵呵,妳會錯意了,我不是徒弟,我是伯伯的客人,今天來找伯伯聊天,剛好他有急事暫時離開,所以請我幫他看一下。雖然伯伯有教過我一些,不過我完全不行啦,剛才只是巧合,妳別介意。」
見這年輕人面善語柔,老闆娘也不好意思再強求他,正準備問他想喝什麼飲料,打算買給他當作謝禮。忽然桌上一片小紙張飛了起來,老闆娘伸手接住,隨眼一看,裡面寫著數行字句,編排整齊、咬文嚼字的模樣,老闆娘向來討厭讀書,也就沒有留意,隨即將紙張交給年輕人。
「我們有緣,就送妳吧。」年輕人在紙張的右下角落款,老闆娘瞧的仔細,他是個左手寫字的人。
後來,在一次的因緣際會下,老闆娘的媽媽跟飛兒的母親參加大學同學會,席間閒聊的話題,輾轉來到飛兒的耳裡,才促成今日的會面。
小舖內隨後來了好幾位客人,飛兒已經得到想知道的訊息,也就沒有多加打擾。離開小舖,飛兒將兒子留在小舖內,託老闆娘看顧。一個人緩步走著階梯,心裡卻想著:「夜結……真有這麼巧合的事嗎?不管了,等會就去找找,也許會有新的發現。」原來那片紙張的落款,寫著「夜結」二字。
來到街道上,飛兒停下腳步,看著手上的時間,似乎正在等人。這時,前方一位嬌小女子,笑嘻嘻的跑到她的面前,飛兒還來不及打招呼,她已經縱身撲到飛兒的懷裡。
「學姊,我真是想死妳了!」
飛兒臉上笑意開懷,瞧著眼前又跳又笑的佳人,忍不住捏著她的小臉說:「喬紅就是喬紅,永遠這麼青春可愛。」
來的人竟然就是雨澤在高鐵站巧遇的喬紅,那麼喬紅口中的學姊,這位長髮披肩的飛兒,不就是大學時期,棋華極為愛慕的夢中情人─雲飛。
久違的雲飛,早已結婚生子,定居在台北。口中的朋友所託,指的既然就是喬紅,那麼關鍵的二個字『夜結』,不就表示……
喬紅興奮的問著:「學姊,他真的是我雙胞胎弟弟嗎?」
雲飛故作神秘的說:「走吧,我們去算個命!」
在老闆娘殘缺的記憶下,二人搭上計程車,一路前往光華夜市,想要尋找那位年輕的算命師。路上雲飛大致說明了老闆娘記得的事,喬紅聽的又驚又喜,但也同樣疑問著:「假如他只有二十五歲上下,四年前的事,可足足差了我四歲。會不會老闆娘看的不凖,人家帥哥一枚的,她就什麼都好了,嘻嘻。」
「認識她多年,她的眼光向來俐落,就算失準,也不會差太多。何況這位夜結先生說話的方式,確實年輕人的口吻。總之,姑且不論是否是妳幻想出來的雙胞胎弟弟,這個人也肯定跟妳媽媽有關聯。我們走一步算一步,收集更多的資訊,就能更接近謎團的核心。」
喬紅嘟著嘴說:「怎麼妳跟學長一樣,都說是我幻想出來的。」
「呵呵,我知道妳寂寞,不過就事論事,假如當年妳媽媽生了雙胞胎,沒有理由將他留在身邊,然後把妳託付給聖心育幼院。甚至後來寄給妳爸爸的書信,隻字未提,這完全不合理,也不該是妳媽媽會選擇的方式。」
「啊,難不成……」喬紅想到了一個可能性,不由得大叫一聲,計程車輕晃了一陣,顯然司機也被她突來的聲響給嚇到。
雲飛伸手將她輕抱著,溫柔的說:「別瞎猜了,我的直覺告訴我,他跟妳沒有血緣關係,但跟妳媽媽一定有過一段緣份。至於是什麼關係,我無法猜想,但是妳爸媽這麼相愛的二個人,我相信,阿姨不會留下一個遺憾給妳的。」
一語說中喬紅的心思,喬紅傻傻的看著氣質昇華的學姊,接著一頭栽進她的懷裡,開心的說:「難怪學長迷戀妳到現在,我都快被妳給誘拐了。」
「傻氣什麼?我都當媽了,多少能體會妳媽媽的心情。」
看著高雄街景流動的模樣,喬紅靠在雲飛的身上,微笑地望著窗外,在心裡癡癡的想著:「爸爸跟媽媽那麼相愛,我的確是幻想了,這位夜結先生肯定是取名字找不到好詞,跟媽媽借來用的……哇,還好不是女生,不然這喬紅找喬紅的戲碼,可就絕了。」
喬紅取出媽媽遺留的絲絹,輕聲吟著:「喬裝夜是不眠夜,紅顏怎奈又纏結。」當年這對深愛的戀人,笑語下的取名隱意,沒想到十數年後,一個喬紅,一個夜結,竟悄悄將當年的遺憾,慢慢做一個完整的演出。
不多時,二人下了車,來到光華夜市。入口邊一個斗大的停車再開,是一家極其美味的小吃店。喬紅酷愛美食,正準備大快朵頤時,雲飛突然拉起她的小手,笑著說:「留著肚子,我帶妳吃一家特別的阿婆水煎包。」
雲飛快步走著,來到廣西路口,往右一轉,一個不起眼的小店面,一位年邁的阿婆站在一個大油桶的平底煎鍋旁,仔細的放著小小水煎包。喬紅上前一看,每個水煎包雖然尺寸小一號,卻是個個飽滿,全手工捏製。煮食的器具設備自然有著歷史,但幾顆煎好的水煎包在陳舊的碗盤上,囂張的散溢著香味,彷彿在告訴客人,雖然不起眼,吃過您絕不後悔。不需要華麗的包裝與店面,阿婆臉上的刻痕,手捏的紋路,座落在廣西路上的這幅畫面,就是美味水煎包的最佳代名詞!
「代治夾喔。」阿婆操著一口標準的台灣話,一切自己來,二粒五元,童叟無欺。
沾上阿婆的特製醬料,喬紅入口一咬,水煎包雖然燙舌,卻絲毫隱藏不住口中的讚嘆。
「阿婆,怎麼這麼好吃又便宜?」
「阿婆麥呷誌啦,妳就古錐欸。」
喬紅訕訕一笑,跟雲飛在一旁的桌位上,慢慢享用美食。
雲飛瞧她吃的開心,於是說起典故:「阿婆的水煎包經營四十多年了,二粒五元從來不漲價,小時候爸爸帶我來吃過一次,我就愛上了。每次來到高雄,我一定抽空來看看阿婆。而且妳看……」雲飛指著攤位上懸掛的塑膠袋,說:「阿婆很珍惜資源的,一些大小袋子,她都會收集下來給客人外帶使用。」
「喏,真的好吃又便宜,阿婆這麼有愛心,一定有福報。」
「帶妳來這裡除了品嚐阿婆的水煎包,關於算命師父的事情,我猜想阿婆也許會知道一些喔。」
雲飛向來心思縝密,雖然線索少的可憐,她卻早已想好進行的方向。果不其然,在阿婆的告知下,算命師父已經好幾年沒出來擺攤了,但是人就住在光華街菜市場的巷弄裡。有了新的線索,二人謝謝阿婆後,趕往陌生的地方,準備一探究竟。
穿過幾個巷弄,沿路詢問下,得知老師父身處在一間老舊的房舍,由於三年前的一場車禍,老師父右腳瘸了,目前深居簡出,也不再擺攤算命。經過一段石頭路,二人來到老師父居住的地方。雙開的木門,褪色的門聯,隨風飄動著一角,寫著『富貴不由人』。
雲飛伸手敲著半掩的木門,輕聲問著:「有人在嗎?」餘音繞樑,久未回應,半掩的門縫裡,盡是一片昏暗。雲飛又輕喚了數聲,依舊沒有人應答。這時喬紅鼓起勇氣,欺身上前,雙手使勁推開木門,同時發出難聽的嘎嘎聲響。二人小心翼翼的走入昏暗的屋內,雲飛向喬紅眨了眨眼,表示要尊重屋主,不可使用手機照明。於是在有限的光線下,二人每一步都是驚心。這時,自樓上傳來一個老人的聲音,二人微微吃驚,聽那聲音似乎說著:「阿姨,妳回來啦?幫我拿些……上來。」
雲喬二人相顧一怔,心裡同時想著:「阿姨?老師父都年近七十了,阿姨該是多大歲數的人了?」
雲飛趕緊打開手機的照明功能,這才看見前方有個樓梯,於是牽著喬紅來到樓梯下方,喊著:「老師父,打擾了。我們是夜結的朋友,有事情想要請教你。」雲飛故意說起夜結,讓老師父不致受到驚嚇。
萬沒料到,樓上老者的聲音突然轉為尖厲:「我不認識他,妳找錯人了!」
雖然疑惑,二人也知道事有蹊蹺。雲飛還在想著該如何應答,急性子的喬紅才不管那麼多,穿越雲飛的身旁,直往樓上前去。
「喬紅,這樣不妥……」雲飛想要阻止,卻見喬紅頭也不回,過了樓梯彎角,消失在眼前。擔心喬紅的急性子,也擔心她的安危,雲飛不假思索,一抬步,正準備趕上樓去。這時,身後一隻手掌搭上右肩,雲飛大吃一驚,毫無防備之下,被嚇的花容失色,忍不住大叫一聲:「啊……」
聽到雲飛的尖叫,喬紅趕緊回身下樓,卻見雲飛跌坐在階梯上,身後站著一位中年男子,微光模糊下,隱約瞧見男子的樣貌,喬紅大吃一驚,指著他說:「你怎麼會來這裡?不是吧,你就是夜結……」
男子瞧不清楚她的樣貌,只覺聲音很熟悉,趕緊伸手打開電燈開關。這一亮燈,換成他傻住了眼,瞧著眼前的二位美女,怔怔的說:「喬紅?妳怎麼會在這裡?這位又是……」
階梯上的雲飛最是混亂,被嚇到不打緊,這二個人的對話更是讓她摸不著頭緒。雲飛無助的望向喬紅,卻見喬紅笑嘻嘻的說:「學姊,他就是我剛妳提過的,我在高鐵遇上的大好人,雨澤。」
沒想到這位中年男子就是陳雨澤,雖然還不清楚喬紅出現在此的來意,不過既是故人,心下稍安,正準備扶起雲飛,卻見喬紅三階當一階,從樓梯上飛躍下來,直撲他的身上。雨澤腳下一個失穩,整個跌坐在地上,本來還擔心喬紅有沒有摔傷,卻見她起身蹲坐在身旁,流著眼淚笑嘻嘻的說:「緣份果然不是碰巧的,我們真的是親兄妹!」
雲飛瞧了雨澤一眼,只見他一臉迷糊,雲飛難得淘氣的吐吐舌頭,同時搖著頭無奈的說:「你就暫代一下吧,她剛失去一位雙胞胎弟弟,現在多了位哥哥,心情的起伏,不在話下囉。」
混亂的情境,三人都沒有注意到,一位拄著拐杖的老者,已經來到在樓梯間,雙眼怨恨地望著雲喬二人。
老師父瞧著樓下的荒唐,拐杖猛力往階梯一敲,怒喝:「亂七八糟!跟那兔崽子有關係的人,我不想見到!」
一聲沉響,三人不約而同禁聲轉向老師父的身上望去,雨澤雖然滿腹疑惑,還是趕緊站起身來,快步來到老師父身旁,扶著他說:「阿爺,我是阿澤,她們都是我的朋友……我先扶你下去坐著,好嗎?」
老師父聽到是雨澤的聲音,心情稍微平復,在雨澤的攙扶下,緩步來到沙發上坐定。喬紅這才看清楚,老師父雙眼無神,除了右腳行走不便,視力似乎也不太好。果然聽雨澤說著:「不好意思,阿爺視力受損又畏光,我開成小燈,希望妳們別介意。」說著,雨澤將白燈關閉,只開一盞鵝黃的檯燈。
平靜了一會,雨澤問起二人來此的用意,雲飛挑著重點說,雨澤也想起喬紅說過的身世,喃喃說著:「夜結?這我就不清楚了,阿爺只有一個孫女,叫做阿頤,今年二十一歲,還在讀書。因為阿頤學校跟我們公司有建教合作的關係,所以在我們加油站打工。有一次阿頤上班發燒的很嚴重,我送他去醫院,後來才有機會認識了阿爺。」雨澤停頓了一下,問著老師父說:「原來阿爺你會算命,怎麼從沒聽你提起過?」
老師父聽著他們的敘述,總算清楚喬紅與雲飛的來意,嘆了一口氣,說:「陳年往事了,我連自己都算不凖,不提也罷。」話鋒一轉,對著哭紅眼的喬紅說:「妳們想找的人,早就離開不見了。拋下阿頤,害我斷腿,這狗養的傢伙,我恨不得他死無葬身之地!」
多麼怨念的詛咒,令人聽了不寒而慄。可是喬紅卻睜大了眼睛,正色說著:「老爺爺,你都多大年紀了,怎麼可以這樣子說話?不管他是不是我要找的人,他的父母不就是你的子女,你這樣說狗什麼養的,真的很不好。何況,你剛剛還在問阿姨,代表你還有長輩在旁,更不應該說這種粗話才是!」
雨澤聽這天不怕地不怕的喬紅之聲,心中滿是欽佩,沒想到她後面來這一絕,當下忍不住笑了出來。雲飛見喬紅滿臉問號,趕緊在她耳邊細聲說:「老師父說的阿姨,是在指他的孫女,阿頤。」
喬紅這才恍然大悟,卻聽老師父悶哼一聲,說:「我可沒這福氣當他爺爺,他只是個小偷,偷走我們的信任,也偷走阿頤……給他的情感。」
一語落寞,愁盪似秋天落葉。雨澤總算清楚這其中關聯,雖不明白這位夜結到底做了什麼事,但見老師父一臉愁容,又想起阿頤一到KTV唱歌就哭的情景,這當中肯定是一段錯綜複雜的過程。眼見喬紅尚不明白,怕她天真的又問出讓老師父難過的事,於是搶在前頭說著:「阿頤今天有報告要做,才特地託我過來看看,阿爺應該還沒吃吧,我帶她們去買些東西。」心念一轉,對著雲飛說,「阿爺就麻煩妳看顧,我帶喬紅出去一下。」
雲飛答允一聲,心中卻是讚嘆著:「這位雨澤的心思果真細膩,立刻就判斷出喬紅在不明究裡的情況下,只會影響老師父的心情。而留我在這裡,除了可照料一切,也應當是希望我在這段時間裡,緩和老師父對我們的敵意。比之棋華的聰穎冷靜,雨澤的果決敏銳,同樣令人印象深刻!」
二人眼神交會,默契瞬間成型。看身旁的老師父閉上眼睛沒有應答,雨澤投給雲飛一個感激的微笑,趁機一把拉起喬紅,帶著她一同離開屋子。
來到光華路上,雨澤已向喬紅說明一切。喬紅聽完,怔怔的說著:「所以,夜結不知道什麼原因認識了老師父一家,然後又跟阿頤談了一場戀愛。後來,夜結又不知道什麼原因離開了阿頤,也離開了老師父,而且又害老師父的右腿車禍受傷……這,」喬紅乾笑一聲,「我幾乎要確定他跟我有血緣關係了,這麼連續劇的情節他都辦的到,我等血脈,他遺傳的可真是精髓了!」
真虧喬紅還能這麼自我嘲諷,雨澤哈哈一笑,接著說出他有意讓雲飛多點時間暖化老師父的心防。因為在他的判斷下,雲飛外在柔和、內心理性又堅毅的特質,面對內心糾結且怨恨的阿爺,應該可以產生不錯的化學作用。
喬紅有些好奇,於是問著:「你跟學姊第一次見面,也沒聊到什麼話,怎麼你把她摸的一清二楚?真懷疑你是不是學長派來臥底在我身邊的人,嘻嘻。」
「這叫作頻率相同,我跟雪霏也會這樣……」提起雪霏,雨澤不禁沉默起來。二人分手已數月,這段時間忙著工作,也忙著台中往返,雪霏的狀況如何,雨澤已經不甚清楚。
「頻率相同?這麼邪門的東西,小小喬紅可沒啥經驗。不過,我知道學長從不打我啞謎,也從來不會欺騙我。不論我做出多麼好笑的事,他也總是陪我一起開心,就像我知道當他對著天空發呆時,就是在想天上的爸爸媽媽。我就會跟學長說,他們是天使,託我這個小惡魔下來陪你囉。嘻嘻,學長才不管天堂地獄有沒有被我搞亂,他就會抱著我,笑著說我是他最淘氣的鬼臉花。你瞧,這樣子學長就會開心的笑了。我們雖然頻率不相同,他是聰明的人,我是個傻氣的女孩,但我們都珍惜彼此,這才是最重要的事,對吧?」
雨澤笑著點頭。
喬紅這番真實又貼切的話,讓雨澤瞬間從雪霏如夢般的幻境,跳移到芹曄直來直往的樸實,他輕聲一嘆,在心裡想著:「喬紅是幸運的人嗎?不,她只是個懂得珍惜幸福的人。」
二人邊走邊聊,對於彼此的認識又更加深了許多,這份猶如兄妹的情感,已經不是巧合,而是一份真誠。
買完了晚餐,二人旋即轉往老師父住處。一踏進屋內,老師父呵呵一笑,對著喬紅說:「過來這邊,今天幫妳算個機緣。」
雨澤瞧了雲飛一眼,除了佩服,無作他想。喬紅可就開心了,趕緊跳到老師父面前,嘻嘻笑吟著:「阿爺此番重出江湖,小小喬紅幸運之極!」
老師父問了喬紅生辰八字,接著請雨澤取來一張宣紙、一隻軟化的毛筆以及一只木製的墨水瓶。大夥好奇的看著,只見老師父口中唸唸有詞,不一會,將喬紅的右手拉到面前,掌心向上。墨水瓶在老師父的手中盤轉,三十六轉後,旋蓋、波墨、滴掌、入蓋,一氣喝成。但看墨水潑灑在喬紅的掌心,波波緩流,老師父取出毛筆,在喬紅的掌心縱橫來去。盯著飛舞的毛筆,大夥都看傻了。突然,老師父一聲低吼,手中筆鋒回收,猶如行雲流水,止於所當止。緊接將喬紅的手掌翻轉,輕壓在桌上的宣紙,大約一秒鐘的時間,老師父迅速移開喬紅的手掌,仔細看著宣紙上的痕跡。
似圖非圖,有淡薄也有深刻,左上幾處空白,橫切過交叉的二條斜線。一長一短,長的綿延且彎曲,短的挺直卻斷空。右下濃烈處,依稀冒出尖銳的三角圖騰。眾人猶如霧裡看花,只待老師父沉思說解。
「尋人之事,中處剖空;緣長不斷,曲折百變……只不過,鋒芒已破,自身卻又完整,這可就難了。」
雲飛與喬紅很有默契的望向雨澤,雨澤哈哈一笑,說:「別看我,我沒這麼神,聽聽阿爺怎麼解釋吧。」
「一切緣由,都從台中引起。」老師父看著雨澤,又說:「剛剛聽飛兒小姐說了一些事,我想你跟喬紅的相遇絕非偶然。人,也許就在台中。不過,鋒芒已破,自身卻又完整,目前去了也是枉然。還缺少一個關鍵,等吧,時機到了,再往台中不遲。」
既然知道地點,喬紅哪管他時機不時機,心下一定,這小妮子可打算到台中定居了。這時,老師父溫暖的手將喬紅輕輕一握,感傷的說:「富貴不由人,生命也是相同的道理。別急,身旁有妳該珍惜的人。」
雲飛驚了一下,趕緊問著:「阿爺,你指的是……」老師父微笑打斷,接著緩緩起身,在雨澤的攙扶下,慢慢上到二樓房間。
「學姊,妳想問阿爺什麼?」喬紅沒有察覺老師父的隱意。
雲飛閃躲著說:「沒什麼……不過,既然阿爺都說別急了,這樣吧,我也有段時間沒見到棋華了,妳說他還在台北忙展覽的事,不如陪我走一趟,我回家看看爸媽,妳也陪我玩個幾天,等棋華的事情搞定,我們再商討台中之事,如何?」
一提到學長,喬紅自然開心,當下就同意雲飛的決定。這時,雨澤也從樓上下來,臉色卻帶著一絲擔憂,喬紅問著:「怎麼你臉色這麼差,阿爺沒事吧?」
雨澤心中想著阿爺剛剛在樓上說的話:「喬紅命中帶剋,可惜了這麼一個好孩子,她近日內會有噩耗降臨,得多費心了。」掙扎著要不要說出口,這時喬紅的手機響起,她趕緊接話一聽。只見喬紅臉色瞬間慘白,手機脫手落地,口中輕喚著「學長」二字,接著雙眼一閉,昏倒在驚慌的雲飛懷裡……
同一時間,台中火車站外,二名西裝筆挺的男子,一邊抽菸一邊對談著。
「你決定了?」
「剩下最後的確認。」
「我還是不懂,有這個必要嗎?」
「你幫是不幫?」
「我早幫了,而且,老天爺都在幫我的忙。」
「你指的是……唉,我沒你狠心。」
「是嗎?你該學學我的,我們都必須選擇。」
沒有回答選擇的問題,男子將菸輕彈出去,沉默了一會,他笑著對他說:「那就拜託你了。」月光下的笑臉,清楚的看見他就是宜仲。他託付了什麼事情?又交給了誰?所謂的狠心,指的又是什麼?
另一方,八樓的窗台旁,芹曄又是一個獨自的夜晚。手裡把玩著雨澤送她的擦手巾,看著手機上傳給雨澤的未讀訊息,有些失落,但她還是想辦法讓自己開心,因為她答應了雨澤的生日願望,一定要幸福。
離開窗邊,芹曄將擦手巾掛在衣櫃門把上,對著蓬蓬裙說:「這麼特別的擦手巾,還是捨不得用,妳就乖乖待在這裡吧。」
回到床上,閉上眼睛,慢慢沉睡的小葉子,絲毫沒有察覺,生命即將面對重大的轉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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