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在清明 | Penana

那天清明，可他沒得放假。當她出現在他面前時，著實把他嚇了一大跳。

「妳怎麼來了？」他驚訝地問，瞥見身邊兄弟向他擠眉弄眼。

「我想見你。」久別重逢，沒有喜悅的笑容，也沒有激動的眼淚，只聽她堅定地從嘴裡吐出這四個字，我想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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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他倆都捨不得睡，兩人坐在行軍床上，她聽他敘述軍旅生活。

「那時候我們幾個在營房邊上圍著坐成一圈，烤火，喝酒，聊天。」

「什麼都聊。聊得最多的還是接下來跟叛黨的那場大仗，好多人都說放不下家裡的老婆孩子，熱戀中的那些，更是記掛著他們的愛人。」

「我那同袍喝醉了，紅著臉舉著酒瓶大聲嚷嚷，」他比手畫腳，還原了同袍的原話：「別想了別想了，你說國家重要還是女人重要？國家只有一個，女人有千千萬萬個哪。我們做兵的就該毫無保留，為了國家衝鋒陷陣！」

「你怎麼看？」她眨眨眼，沒太多情緒，清澈的眼神凝視著他。

他垂下眸去，半晌又抬起眼，直直對上她的目光。

「我可以接受改朝換代，但不能接受身邊的女人不是妳。」他淡淡的說。

他們徹夜長談。直到黎明時分，東方泛起魚肚白。

外頭忽然一片騷亂，腳步聲，吶喊聲，槍砲彈藥的發射聲與冷兵器的碰撞聲。

他霍地站起，迅速穿好裝備。遠處的火勢燒得比夕陽還要紅。

她也跟著起身，望向他的眼裡滿是擔憂。

他給了她一個擁抱，「活下去。」他將下巴靠在她的肩頭如是說。

這是她聽見他說的最後一句話。

隨後他抓起手邊的槍械，衝進了滿山的烽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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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後他兄弟帶回了一具裝在棺材裡焦黑的屍體。

「嫂子，抱歉。」他兄弟難過的深深低下了頭。

她搖搖頭，接著才意識到對方看不見，她想了想，走上前拍拍他兄弟的肩。

夜深，她在棺材前低語。

「唉，你就這麼走了。」她摸摸肚子，嘆息著說：「怕你擔心，一直沒讓你知道。」

她對著棺材絮絮叨叨說了一堆，如同昔日每週的電話聯繫。

然而他那邊再也不會有回答。

面對他的離世，她流的淚並不是很多，只是午夜夢迴，常常會夢見那天，他提著槍衝入戰火裡，一去便是永別。

又或是假想過程的夢。

他與敵軍激戰，最終被敵人持刀砍死，開槍射死，手榴彈炸死。

他被突然暴起的火苗吞噬，在烈焰裡掙扎，燒得面目全非。

極少時候夢到的是他們過去美好的日子，沒有戰爭將人拆散，只有團聚的幸福。

而那些噩夢總會隨著時間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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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年後，清明。

她牽著活蹦亂跳的小男孩來到了他的墓前。

「這是誰呀？」看著墓碑上的照片，小男孩好奇地提出問題。

「他是你爸爸。」她笑著告訴男孩：「爸爸很厲害哦，勇敢又堅強，衝到山裡面把敵人打敗了……」

男孩聽著爸爸的故事悠然神往，雲頭上的他也露出了微笑。

那晚他又出現在她的夢境中，卻是與之前截然不同的夢。

夢裡依舊戰火連天，殺聲四起，不過這一切再與他們無關。

他執起她的手走向另一片橘紅色，那是夕陽。

她一度以為自己會這麼跟著他走到夕色盡頭，他卻中途把手鬆開了。

而後他轉過身帶著笑容對她說：「活下去，等妳。」

她流著淚笑了。

於是她終於不再做那些糟糕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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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十年後，又是清明。

誦經聲，木魚聲，響遍她的家裡。

她是在清明前一天走的，活了好大歲數，且離開時無病無痛，是喜喪。

魂魄離體的那一刻，她馬上想到他——

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他的外貌依舊如此年輕。

一揮手，她也恢復了當年青春的模樣。

「終於等到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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