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記行– –關於一個少年和三名鬼魂的故事 - 第一章(之四)

要不要幫助詹天興是個問題，但是在這之前我還有更多問題必須處理

「所以說你是想跟你的孫子說你藏私房錢的地方？」

「對啊，啥都沒講就過世了，搞的他們現在都很窮……」一個老太婆坐在我的隔壁，露出十分懊惱的表情。

「就算什麼都不提，如果你的子孫有孝心的話根本不會把你葬在這種地方吧……」老太婆，這裡是亂葬崗ㄟ……

「他們有好好安葬我啦。真是的，沒禮貌！」朝我的腦門敲了一下，她接著說。

「但是那個公墓的鬼都升天啦，我待在那裏太無聊就搬來這裡了。」原來是這樣啊……算了，我已經不想吐槽了。

「我會先去評估一下可行性，之後再告訴你。」

「真的是太感謝你了，如果可以的話那真的萬事拜託了。」雖然嘴上說說，但只要按常理想就知道這根本就是做不到的事情。

幫別人找遺產？雖然不用像亞森‧羅蘋一樣憑自己的力量找出來，只是我可沒有像那怪盜一樣的邏輯可以清楚的編出故事去說服她的家人啊……

要讓他們相信一個陌生人幫他們找到自己外婆的遺產，只怕在成功把遺產交到他們手上之前我會被當神經病然後把我轟出去吧。

「每個人的要求都千奇百怪呢……」大清早，趁著父母還沒醒來，我依序問了幾個鬼魂的要求，然而每個要求不要說我了，大人都未必能解決。

「很正常吧，如果不是什麼很巨大的願望，根本不會留下來啊。」

「說的也是……」目前唯一看起來可行的，是一個清朝的阿北，在犯罪被斬首之前把一個裝有黃金懷錶的箱子藏到了現在我們高中的後山上。雖然地貌已經完全改變了，但是對照古地圖的話應該還是能找出相對應的位置。

「那就先敲定解決這件事情吧，接下來再去解決詹叔叔的問題吧。」拉開窗戶讓陽光灑進來，我伸了伸懶腰之後走出了書房。接著回到寢室假裝繼續睡覺。

「話說……」

「怎麼？」

「比起其他鬼魂的事情，鴻德對於要怎麼處裡今天的事情有頭緒了嗎？」

「……老實說，沒有。」

「這樣啊……」跪坐在一旁的恭子，或許是因為不知道該如何幫忙吧，所以喃喃的念了幾個字之後也就沒在說話了。

「嘛……船到橋頭自然直，到時候再靠臨場應變就好了。畢竟我是作家嘛。」

「真是的……鴻德每次都這樣……」

「還有，不是我要講，恭子姊現在這樣很不吉利ㄟ……」不是我要吐槽，由於我躺著的關係，現在跪坐在我身旁的恭子完全就是像在幫我送終的。

「……」她哼的一聲，將身體轉向改成面向牆壁，接著就像雕像般一動也不動，當然連一句話也不肯說。

「真是的……我坐起來就是了啦。」不要一大早就賭氣嘛……我抓著頭同時發著牢騷。

「恭子姊盤腿坐就好了嘛……」

「不要就是不要」昭和時期的女人都這麼愛鬧彆扭嗎？

「而且你也知道我生氣的原因不是在那裡吧。」

「……就算你這樣講……我也不知道要怎麼辦啊……」

「我最討厭別人講什麼船到橋頭自然直，這種不負責任的話就是你還沒長大的證明。」……肯定是因為剛才聽鬼魂千奇百怪的要求聽到昏頭了，我竟然講出了三大她無法接受的句子之一。

「……對不起……」

「你真的有了解你的問題嗎？」

在我能回答之前，接替我說話聲的，是母親的敲門聲。

「快遲到了，起床搭公車了！」

「是……」……好的開始是成功的一半，然而壞的開始呢？失敗的一半嗎？

今天詹姆士根詹天興都因故沒有跟來，不過這樣也好，因為我完全沒有多餘的心思去注意他們。

一整天，我唯一想的事情就是如何向那個學姊道歉以及編一個可以唬住她的謊。然而，寫了無數故事的我，今天的腦袋就像是夏天的艾爾湖一樣，乾涸並了無生機。

期間恭子也試圖幫我想一些說詞，然而被我拒絕了。不知為何，對於這次的事件，似乎是想跟她證明我已經有所成長了吧，我十分執著於想自己找出答案。

然而，想自己去找辦法的結果，就是完全沒有辦法。從發教課書到開學典禮，再從開學典禮到放學。我都想不出該說些什麼好。

「ㄟ，那個幾天前不是很跩，現在怎麼癱在那裡像死人？」而一開始就被我表明拒於門外的同學們更是沒有一個在客氣的，講話一個比一個還酸。一種王水含在嘴巴朝我身上噴的感覺，當然融化的不是我的身體，而是心。

嘛，這樣也好，比起之後被大家用異樣的眼光看我，我還不如之前就畫出與同學的楚河漢界。一開始就做出最壞的打算，總比事後感到反差好。

因為聽說學長姊還有第八節課要上，所以我沒有直接前往高二大樓。反之，我朝著圖書館的方向走了過去。

「好了啦，不要沮喪了嘛。只要說自己眼花，以為天上有鳥糞砸下來就好了啊。」恭子在後面不停地安慰著，然而想當然，我不可能因為她的說詞就振奮起來，反而更加沮喪了。

「說到底，這些說詞都太牽強了……她到底願不願意相信都是個未知數。」不知不覺間，我已經晃到了圖書館隔壁的辛園––那是一塊為了紀念已故前校長而特別開闢的一塊紀念碑。走上木頭階梯，我靠在碑文上坐了下來。

「我想，就乾脆用土下座的方式道歉，然後接受她所有的要求好了。」

「你這樣太懦弱了啦，又不是做什麼虧心事。你是因為要救她啊，雖然她不知道就是了。」

「話雖然是這樣，可是……」

「發生什麼事了嗎？看你消沉成這樣。」一個陌生的聲音傳來，我抬頭，剛好與一個西裝筆挺的中年男子四目相交。

「你是……」他帶著一個方形粗框眼鏡，大熱天卻西裝筆挺，同時間還帶了一頂白色禮帽。

這裝束……我好像在哪裡見過……努力思索了好一會兒，在與記憶接上的那一瞬間，我嚇到跳了起來

「校長！！」站在我面前的不是別人，就是這個紀念碑所紀念的人

「不錯，看起來你似乎有在報章雜誌上看過我的照片，陳鴻德同學。」他把禮帽脫了下來，露出了笑容。

「校長……知道我的名字嗎？」

「當然知道啊，畢竟會在升學考考完後跑來這裡拜託我讓他進去的也只有你一個了。」

「是這樣嗎……」如果被他知道我是靠作弊才進來的，他應該會火冒三丈吧。

「不果我還是要說明一點，陳同學你是考自己的成績進來的，跟我有沒有幫助你一點關係都沒有。」溫和的語調中帶有些許威嚴，或許這就校長生前受學生愛戴的原因吧。

「站你旁邊的那名鬼魂，應該也跟你說過同樣的事情才對。『未來是由活者的人來創造的，已經逝去的人無論在怎麼努力想改變也只是徒勞而以』。」

「如果鴻德願意把這句話聽下去，我就不用每天都幫他傷腦筋了。」聽見校長的話，我本來想點頭的。然而恭子搶在這中間插了這句話完全讓我心有戚戚焉的想法都破壞掉了。

「我沒有恭子姊想這的這麼懦弱好不好……」抱怨到一半，我突然脖子一縮，腦中飄來的一陣不好的念頭。

完蛋了……

「恭子小姐啊……是日本人嗎？」

「嗯，我叫川上恭子，太平洋戰爭末期被美軍炸死了。」

「這樣啊……」糟糕了，我竟然忘記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校長他是外省人啊啊啊啊啊啊！！

「……那個，校長，這段故事有、有點長，請您聽、先聽一下……」這種事情我已經不知領教多少遍了，每次明明外表溫和的長者，一聽到日本和某綠色勢力的時候就會開始破口大罵。這種有如四川變臉的可怕反差，我可不想在校長的身上看到……

「……你怎麼臉色看起來怪怪的？」然而，不知為何。非但恭子完全沒有顧忌的說出自己的國籍，校長的表情也沒有任何變化。是本身修養比較好嗎？還是……另有想法……

「沒有啦……這個……」雙手互相搓揉著，我的腦袋再度運轉起來，試圖找一個可以皆大歡喜的說詞。

「掛在校長故居的說明牌裡面不是有一句話嗎……校長人生中的兩件大事是抗日跟辦學什麼的……」

「…………」

氣氛僵了大概三秒鐘的時間，然後，辛校長笑了。

不是我要講，如果辛校長還活著的話，他的笑聲傳到我們的教室應該都沒有問題。

「不錯！你的記憶力真不錯！連說明牌上的句子都能背下來！」他的反應讓我猝不及防，只能站在一旁默默的摸著頭。

「這樣吧，我來問川上小姐幾個問題，不知道方不方便？」

「請。」

「川上小姐是軍人嗎？」

「女生在當年是不從軍的。」

「家裡有人從軍嗎？」

「沒有，父親是新竹州的官員，一直到我被炸死之前，我們家都只有生女孩子。」

「令父支持軍國主義嗎？」

「家嚴不曾支持過，雖然他沒有明講。」

「這樣的話，我恨她做什麼呢？」問完之後，校長轉過頭來看向我。

「這個嘛……畢竟之前常常遇過……」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我尷尬地吐了吐舌頭。

「如果將這世界粗暴地分成善惡二元，看事情時當然簡單很多。然而這世上始終不可能這麼簡單的分類。」

「舉個例子好了，如果今天因為日本侵略中國就恨所有的日本人，那我要不要連所有支持日本人的都恨？我要不要連先總統蔣公都要恨？他當年可是力保岡村寧次無罪。如果這世界上如此的善惡二元，我可能就不會跟著國民黨來到台灣了。」聽著他說的話，我點頭如搗蒜。在這個涇渭分明的台灣，能夠說出這種話的又有多少呢？

「我當年來到這裡的時候，還開放不太會說中文的學生和老師用日語交談呢，雖然這還有現實層面上的原因。然而，政治不也如此嗎？這個社會上又有多少事情是不縱橫交錯的呢？」

「當然，你也可以把這世界單純的分成善惡二元，但會因此錯過多少美好的邂逅、忽略多少美好的畫面、失去多少美好的文章這都是我不敢去想像的。」

「我終於可以理解校長如此受人愛戴的原因了。」就連恭子，都難得對外省人有如此高的評價。

「不敢，倒是川上小姐，你的中文說的還挺標準的。如果不透漏妳的名字的話，我或許分不出妳是日本人呢。」

「我本來是台語比較好啦，不過後來大家都說被北京話了嘛，我就學起來了。現在反而日語都講的有點不太好了。」嗯……就連跟詹天興說話的時候，她也是都用北京話在講，還挺好奇她說台語的情況呢。

「原來如此……對了，都忘記我來的目的了。陳鴻德同學，剛才看你有些苦惱，是發生什麼事情了嗎？」

「這個嘛……」看著把禮帽帶回去的校長，我又再度支吾其詞了。

這件事情，恐怕是連校長的智慧都無法解決的事情吧……

「該怎麼說好呢……幾天前新生訓練的時候……」接下來的劇本，本來應該是在聽完我的苦衷後，連校長都露出傷腦筋的表情才對。

誰知道，同一個程咬金會殺出來兩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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