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運之輪卡住了 - 第二十二章〈鷹爪下的肉〉

「喵～」三色貓的長毛尾巴炸成一把刷子，不耐煩地左右甩動。牠趴在沙發上忍受著折磨，卻沒有反抗沒有走開。

「哎喲，太可愛了！」一堆會員丟下工作，把貓咪團團圍住，伸出魔爪非禮貓咪全身。

「我小時候養的貓可冷淡得很呢，別人家的貓果然不會讓我失望！」

「對啊，真想不到魔物也能這麼溫馴的！」26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9bwQVctUrn

「應該是馴魔師悉心訓練的關係吧。」26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algTobCsP

貓咪耳朵不安地向後貼著頭，眼睛瞇成一條縫，任由會員按著牠瘋狂蹂躪。

「真乖，姐姐請你吃小魚乾吧！」一名會員說著，奉上幾根手指大小的魚乾。

然而這位來自喵星的神明不為所動，嗅了幾嗅便把頭撇到另一邊。

「哼，這麼少怎麼夠吃。」另一會員決心要贏得神明的垂青，獻上一尾肥美的大魚。

貓咪目的達成，立馬叼著魚起身離場，不屑再應酬會員們。

「啊……我還沒摸夠呢……」「喵喵回來啊，我還有更大的魚要給你啊……」

茱妮爾和她的貓咪成為了《龍心》常客，她沒再讓貓在盾內憑空出現，而是天天準時在貿易所開門時，混在商人中間，光明正大的走進來。

除了貓咪的存在令生產及訓練效率稍稍下降之外，茱妮爾並沒有為公會帶來什麼壞的影響。她還刻意投其所好，三不五時帶來價值不菲的魔藥材料，布萊德每次見到她都像見到金山銀山一樣，樂呵呵的迎上去，翠絲也破天荒的放任這個外來者自由進出。

《龍心》的基地位處森林之中，四面環樹，是生物（包括魔物）的理想棲息處。大家都很自然而然的認為茱妮爾說「在附近有事做」是在林間馴服魔物，一直沒有過問她到底是來做什麼的。

此時三色貓咪叼著魚，徑自來到花見寢室，路線已經熟練得閉著眼也能到達。

可是花見沒有心情跟貓咪玩耍，她抱著膝靠在落地窗邊，又對著外面的景色發呆。

此時已然入秋，樹葉漸漸添上了斑駁的枯黃，形成一片青黃相接的景況。每一絲空氣都涼爽得很，讓人步伐也不自覺輕快起來。

但花見的心輕不起來，她的時間齒輪仍然不肯運作，她覺得好像這輩子都不會再運作起來了。

水份在眼內打轉累積，最後突破眼眶的防線，迫不及待地滑落。

貓咪在花見跟前放下魚，似是要把自己的食物當成禮物送出。

「喵～」貓咪蹭了蹭花見的腿，歪著頭撐著貓草般青翠的圓眼，又伸出冰涼的小舌頭溫柔地舔去她的淚。

「這麼會哄人呀。」花見吸了吸鼻子，被貓咪的密集撒嬌哄得心情頓時大好，輕輕點了點貓咪鼻尖，任由牠以長毛尾巴繞著自己。

「啊對了，」花見捧起貓咪上身，讓彼此的臉靠近，「跟你玩了那麼久，都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耶。」

「太妃糖。」茱妮爾開口道，倚在門邊看著花見，天曉得她到底在那看了多久。

花見循聲音方向扭過頭去，「嗯？」

茱妮爾下巴指了指貓咪，「這小妖精叫作Toffee，即是太妃糖，因為毛色太像了。」

「妳這麼一說，橘色部分還真的很像太妃糖呢。」花見輕喚：「太妃太妃～你是誰的妃子呢？」

「……咳，叫牠托斐就好。」

「怎麼一下變得那麼男性化了？」花見把貓咪放回地上，試圖讓牠打開肚皮查看性別，「三花不都是母的嗎？」

「喵～」貓咪叫了一聲，不知是在附和還是在抗議，只知牠扭來扭去，死也不肯讓花見推倒。

茱妮爾嗤笑：「牠不高興了。」

花見歪著頭思索，「難道你的性別是……秀吉？」

「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貓咪奶聲奶氣的罵了句髒話，被茱妮爾的大聲爆笑蓋過。

「好吧好吧，你是沒有性別的魔物。」花見聽不懂貓的語言，再度瞎猜。

「哈哈哈哈笑死我啦！」茱妮爾笑得前仰後合，抱著肚子在花見旁邊蹲下，「妳太有趣了！我從沒遇過像妳這樣說牠的人！哈哈哈哈！」

貓咪似乎生氣了，爬到茱妮爾肩上扮作圍巾，背向花見。

「啊……小氣耶。」花見戳了戳貓咪，只得到一個甩甩尾巴的回應。

「看來妳心情好很多了。」茱妮爾突如其來的話，有如一根銳利長矛，直插心房。

「那托斐的使命也達成了。」茱妮爾推開貓咪，像是很不想看到牠一樣揮揮手打發。

但貓咪彷彿捨不得一樣，又回到花見身邊捲著身體打瞌睡。

貓咪果然很難捉摸。

花見搔著貓頭，使牠一臉享受地呼嚕大作。「茱妮爾……妳是從天堂下凡來安慰我的小天使嗎？」

「天使……嗯。」茱妮爾一雙碧眼骨碌轉動，「視乎妳怎麼定義天使囉。」

「……謝謝妳。」花見垂下眼簾，「我真的好很多了。」

茱妮爾抱著腿，把頭擱在膝蓋上，納悶的臉朝著花見，「這是要趕我走的意思嗎？」

花見揉了揉眼，把未乾的淚擦掉，「不是啦，我只是還需要多點時間適應而已，因為這裡變得很不一樣了。」

「公會裡很多人……」她腦海浮現潘蜜拉和磷特的身影，「都不在了……」

「死了？」茱妮爾想了想，問：「妳沒有見證過死亡喔？」

花見搖搖頭。

失憶之前有沒有遇到過，無從稽考。但至少這一年是她的第一次，雖然只是間接得知會員逝去的消息，但已足夠對她做成衝擊，那些熟悉的臉孔都不能再次看到了。

這「一年之限」，到底是福是禍？

「潘姐姐她……我差一點就要叫她嫂嫂了。社長又不讓我去報仇，老實說即使我去了也是會被橫著抬回來吧。我來這個公會，意義就只是看著別人死去，自己什麼也不做嗎？」花見終於吐出心底話。

如果當時……如果她能強一點，至少強得能牽制住「獵人」，也許結局就沒那麼糟了。

茱妮爾一直看著花見，等她陷入沉默後才開口道：「我問妳一個問題，這世上什麼是最難避開的？」

「唔……是空氣？」花見答道，「無時無刻都會接觸到。」

茱妮爾乾咳一聲，「……是生老病死。」

「喔……」

「那是世上最常見的事，所有生物都無法避免的就是死亡。妳可以逃避現實，躲避敵人的攻擊，但在終點等著妳的依然是死亡。」小蘿莉開始說起教來，十歲出頭的她不知經歷過什麼，竟然說得出這種話。

她指著托斐，「貓也是會有死的一天的。別看這傢伙看起來很活潑，很少貓能活到牠這個年紀的，沒準明天就看不到牠了。」

托斐喵喵的叫著，似是不滿茱妮爾的說法。

「我們都是別人旅途上的過客，沒有誰能陪伴誰一輩子的。」茱妮爾繼續說，「總有一天，妳會離人而去，別人也會離妳而去的。」

「……」花見陷入沉默，心不在焉地摸著貓咪。

茱妮爾的眼睛隱約閃爍著異樣的光芒，「太深奧了？不明白也沒關係，妳才十五歲，來日方長，會慢慢習慣的。」

「那怎麼……」花見只顧擼貓，沒有注意到那點光，皺著眉道：「公會裡每個人都是互相認識的，他們都親眼看著熟人好友在自己面前死去，但怎麼好像一點事都沒有呢？為什麼大家都能那麼快回復起來，繼續過生活呢？」

她沒參與到葬禮，沒機會看到會員們的神情，到一眾嚴格的治療師終於讓她下床時，大家已經重上軌道，像沒事發生過一樣繼續維持公會運作。

在她的角度，《龍心企業》彷彿真的只是個企業，員工沒了就物色下一個。消失的人，就只代表多出來的空缺而已，候補隨傳隨到。他們的步伐太快，她跟不上。

茱妮爾問道：「倘若每個人都跟妳一樣天天躲起來，那這個地方會變成什麼樣子呢？」

「……」

茱妮爾的尖銳問題讓花見腦裡轟的一聲，乍聽是開放式問題，其實已有答案。

「我曾經認識一個人，他的同伴為了救他，死在他面前。」茱妮爾將自身經歷娓娓道來，「他非但沒有傷心，反而加倍努力活著，讓同伴的死有價值。

一個人若死得其所，那其他人仍該傷心嗎？那條命本來要終結了，是有了同伴才得以延續下去，假如往後的日子他是頹廢地過的，不就浪費同伴的心意了嗎？」

世故的話語，出自這個稚嫩童顏之口，少不免充斥著違和感。

「但這樣……根本不公平啊……」花見心裡酸溜溜的，淚水又徐徐落下。

「獵人」的突襲使大家措不及防，根本沒時間做好準備，很多人連具體狀況都還沒搞清楚就犧牲了。

「潘姐姐……其他人……都還那麼年輕……」

茱妮爾輕輕揚起嘴角，「死亡才是最公平的喔。人出生時未必平等，但死的時候，什麼也帶不走，沒有人是例外的。」

她唏噓的嘆了口氣，「什麼時候生，什麼時候死，全都是命數啊。」

然而語調聽起來完全不覺有慨嘆之意，充其量只像在敍述一件再簡單不過的事情。

「生命的意義本來就不在光陰長或短。」她繼續自說自話，「有些人庸碌一生卻沒法留下什麼，有些人生命短暫但在有限時間內名留青史。那麼，為何非得要把生命的長度和生命的價值扯上關係呢？」

花見低頭摸著舒服得翻開肚皮的貓咪，自嘲的笑了笑，「怎麼年紀比我小的，都比我還要成熟呢……我是不是真的太笨了……」

「不礙事，」茱妮爾也跟著笑了笑，抬手拭去花見的淚痕，「妳有我，笨一點也不怕。」26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xBGZhpyNB

角色互換了，年紀較小的茱妮爾變成了溫柔的大姐姐，安慰受了傷的花見妹妹。

花見吸吸鼻子，長長的吁了口氣，有如把心中的石頭一一放下，「謝謝妳，都沒人跟我說過這些的。」

「不用謝我，我只是提點一下而已，明白箇中道理還是要靠妳自己。」茱妮爾又擺著老練的姿態，讓人不禁懷疑她體內是否住了個大人。

茱妮爾悄悄打量著花見，這株小花的種子埋錯地方了，幸好還沒開花，待時機成熟便將它連根拔起，重新栽種在自己園子裡吧……

突然一股不適感襲來。

「哎呀……」茱妮爾面有難色。

「嗯？怎麼了？」

「好暈……」

「啊，妳還好嗎！」花見高呼，把貓咪給驚醒了。

「蹲太久，腦缺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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