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假期轉瞬即逝,終於到了新年會前兩天。
晨光微曦,水之都的宮殿在晨霧中若隱若現。
一支穿著黑色披風的隊伍正緩緩進入城門,為首的騎士身著深色斗篷,步伐穩健而從容,正是魔王徹.曼德沙。他的紅色鈴鐺隨著步伐輕輕搖曳,發出清脆的聲響,在晨霧中顯得格外清晰。
徹按照往例提早從滄雨動身,途經黑森林、聖法提加,最終抵達水之都。此行他輕車簡從,在公主露的堅持下勉強帶了幾位貼身侍衛,行李僅有兩個簡樸的皮箱,裝著些必需品。與其說是國事訪問,倒更像是私人造訪。亞瑟早已準備好上等的客房,徹便自然地住了進去,彷彿這裡是他熟悉的另一個家。
那天,亞德出門時正好與徹的隊伍擦身而過。
他只瞥見一抹黑色的披風,還未細想,便匆匆趕往大圖書館。直到晚餐時分,他踏入餐廳,看見徹正坐在長桌旁低頭切著盤中的烤肉,才猛地愣在原地。徹身旁,露正拿著一杯果酒,笑盈盈地與亞瑟交談。
「好久不見了,亞德。」徹放下手中的銀製餐具,對他露出溫和的微笑。
亞德回過神來,滿臉驚喜,快步走上前:「魔王陛下、露大人!我不知道您今天就到了。」他轉向亞瑟,語氣中帶著一絲埋怨,「亞瑟大人,您怎麼不去大圖書館叫我呢?」
徹擺擺手,「是我不讓他派人去的。正好我也先見過多琳女王,還有些私事要辦。」他上下打量亞德,目光停留片刻,眼中閃過一絲驚訝,「似乎能感受到微弱的龍族氣息。如果順利的話,你的戰力會在近期提升。」
亞德有點驚訝:「是可以感受到的嗎?」
「那可不是常態!也只有父皇能用眼睛看出來。」露笑著接話,放下酒杯,指了指亞德的頭髮,「不過幾個月不見,你長高了不少,是打算把頭髮留長嗎?」
亞德揪起一綹瀏海,笑了笑:「是啊!我在聖法提加維持短髮是為了避免麻煩,但現在沒這個必要了。」
「那很好。」徹示意亞德坐到他身邊,聲音溫和,「露,有空買些緞帶給他。我打算在這裡待到新年會後再離開。你最近過得如何?」
晚餐在溫馨的氣氛中展開。
亞德興致勃勃地分享著這段時間的經歷,從日常修練到外出冒險的趣事,從身體的康復到混沌魔法的研究進展,再到最近幾天結界石的突破。他說得眉飛色舞,紫色眼眸閃爍著光芒。
徹專注地聆聽,時不時點頭或提出問題,眼中流露出欣慰的神色。露則在一旁接話,氣氛無比和樂。
用餐過後,亞德興沖沖地帶著徹去參觀琉璃的花圃。
夜幕低垂,溫室內點綴著幾盞魔法燈,柔和的光暈籠罩在繁花之上,宛如夢境。徹一踏進溫室,表情卻閃過一絲不自在,步伐微微一頓。
亞德敏銳地察覺到,關切地問道:「怎麼了,您難道是對花粉過敏嗎?」
「只是想起一點往事罷了,我沒事。」徹柔聲輕笑,身體的晃動帶起紅色鈴鐺輕響,清脆的聲音在溫室中迴盪。
「這是由希和尤爾一起幫琉璃蓋的花圃,她經常待在這裡。」亞德一邊介紹,一邊環顧四周,試圖尋找琉璃的身影。
「她把這裡打理得很好。」徹駐足觀賞,垂首欣賞一株紅色的玫瑰,指尖輕觸花瓣,感受著花朵散發的微弱魔力,「我想見見她。」
話音剛落,琉璃的身影便出現在花圃入口處。她穿著一身簡單的園藝服,手裡還拿著一把小鏟子,見到亞德帶著徹走來,眼中閃過一絲驚訝。亞德快步上前,向她說明來意。琉璃慌忙放下工具,拍了拍手上的泥土,和亞德一起為徹介紹各色花卉。然而,徹的思緒似乎有些恍惚,花圃中盛開的花朵讓他陷入回憶,慣常的微笑短暫消失,那張如同少年般端正的美麗容顏毫無表情,顯得有些悲傷。
露見狀連忙上前,輕聲與琉璃搭話,化解了尷尬。好半晌,徹才回過神來,對兩人歉然一笑:「抱歉,我在想事情。」
「是跟花朵有關的事嗎?」琉璃脫口而出,隨即看見露拼命搖頭,才意識到自己問錯了問題。所幸徹並未生氣,反而輕聲道:「滄雨也有類似這樣的溫室,專門培育黑色的琉璃花,那種特殊品種被稱為黑玫瑰。」
「黑玫瑰啊……」琉璃點點頭,隨即瞪大眼睛,明白了露的暗示。
多年前,黑玫瑰曾在市場上風靡一時,起因正是培育它的人是龍與徹這對父子。玫瑰象徵著他們見不得光的關係,多年來無人敢在魔王陛下面前提起,露也不例外。她緊張地看向父親的背影,卻發現他的魔力平靜無波,沒有發怒的徵兆。
「以前我經常跟龍在溫室見面。」徹低聲說道,目光落在玫瑰上,語氣中帶著一絲懷念,「只是有點想他罷了。」
露驚訝地看著他,徹罕見地流露心情。多年前,作為魔王的徹在武鬥祭上敗給龍翔,戰敗的龍王渴望的不是王位,而是他的孩子。
龍翔懷孕後突然消失,龍在與西方歐龍的戰爭中犧牲,這一切如未癒合的傷口隱隱作痛。雖然龍擁有龍族的祝福,但誰也不知道他是否能醒來。即便是醒來,又該如何面對伊芙蕾希雅的死?又該怎麼面對亞德?
去黑森林確認水晶棺的存在,只是執念使然。星澄總說那是他的妄想,要他活在當下。這些都很正確,他也清楚這不過是徒勞。有一天,他會親口告訴亞德,但不是現在。這份沉重的回憶讓徹的眼神蒙上一層陰影。
結果龍翔在懷孕後突然消失,以及龍在與西方歐龍的戰爭中的犧牲,都像是未癒合的傷口般隱隱作痛。雖然龍擁有龍族的祝福,但誰也不知道他是否能夠醒來。即便醒來,又該如何面對伊芙蕾希雅的死?又該怎麼面對亞德?
去黑森林確認水晶棺的存在,也只是執念使然。
星澄總說那是他的妄想,要他活在當下。這些都很正確,他也很清楚這些不過是徒勞。有一天,他會親口告訴亞德,但並不是現在。
「我知道。」徹微微一笑,伸手輕撫亞德的頭,強迫自己回到當下,「我也希望自己能前進。如果有你在,我覺得我能做到。」
亞德想起亞瑟說過的話——徹的狀態不太好,指的就是這個嗎?
「所以,你不需要顧慮我。」徹微微笑,「信內提過,我打算帶你見一些王室的要員。還有什麼需要我幫忙,可以儘量開口。」
亞德沉默片刻,鼓起勇氣問道:「能請您指導我戰鬥嗎?」
「當然可以。」徹欣然應允,「讓我看看你的學習成果吧?不如現在?」
短暫一愣,亞德欣然答應。
月光下的訓練場,兩人各執一劍相對而立。亞德握緊手中的練習用長劍,深吸一口氣,擺出標準的起手式。
徹脫下外衣,隨意持劍而立,姿態看似破綻百出,卻散發出一種游刃有餘的氣勢。他的紅色鈴鐺在月光下閃爍,彷彿在低語著往昔的秘密。
「來吧。」徹輕聲道,聲音平穩而沉靜。
亞德點頭,足尖一點,整個人如箭矢般射出。劍尖直指徹的咽喉,這一擊融合了他在水之都磨練的技巧,樸實卻迅捷,展現了他的訓練成果。然而,徹只是微微偏頭,亞德的劍尖便擦著他的衣領掠過,甚至沒能碰到他一根髮絲。
「不錯的起手式,」徹的聲音依然平穩,嘴角微微上揚,「但太直觀了,你需要加強戰略上的應用,加上魔法會更好。」
話音未落,他的劍不知何時來到亞德左側。亞德勉強回劍格擋,「鏗」的一聲,金屬碰撞的聲響在夜空中迴盪,光是這一下就讓他虎口發麻。他連退數步,驚訝地發現徹的身影已消失在原地。
「在上面!」露在場邊提醒,聲音中帶著一絲緊張。
亞德本能舉劍,「鏗」的一聲巨響,徹的劍勢如天外流星從上而下劈來。他的體型與亞德相仿,揮出的劍毫不花俏,卻蘊含難以想像的力道,震得亞德雙臂發顫,腳步踉蹌後退。月光下,徹的劍鋒上纏繞著若有似無的暗紅色魔力,那是血魔法的氣息,純粹而深邃,彷彿與劍融為一體。
「好強!」亞德心中震撼。
他也曾與劍術導師對練,卻從未像這樣被輕易壓制。更何況,徹未用身高優勢,也未施展魔法,甚至連複雜劍技都未使出。這就是最強魔王的實力嗎?
亞德喘著氣,再度發起攻勢。這次他改變角度,劍光在月下閃爍,帶著一絲神聖魔法的餘韻。然而,徹應對這些攻擊如清風漫步,每個動作恰到好處,既不過分,也不浪費絲毫力氣。
「察覺到了嗎?」徹一邊過招,一邊解說,聲音平穩如水,「真正的劍術不在於花俏的招式,而在於對時機的把握。」
話音剛落,他的劍突然加速,在月光下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
暗紅色的血魔法瞬間凝聚,劍鋒如活物般靈動。亞德只覺眼前一花,等他反應過來時,徹的劍尖已停在他咽喉前,相距不過一釐。徹輕輕一抖手腕,暗紅色的魔力如血霧散開,化作一朵微小的玫瑰虛影,隨即消散在夜風中。
亞德瞪大眼睛,額上冷汗直冒,輕聲喘息:「……我認輸了。」
徹收劍而立,臉上依然帶著溫和的笑容:「你的基礎很紮實,反應也夠快。只是還需要更多實戰經驗,尤其是面對強敵時的判斷力。」
亞德握緊拳頭,心中充滿敬畏。他確信徹還留有餘力,那一抹血魔法的展示只是冰山一角。
「您剛才使用的是血魔法嗎?」亞德忍不住問道,湛藍的眼眸閃爍著好奇。
「只是一點皮毛。」徹輕描淡寫地回答,將劍插回鞘中,「這類魔法太過危險,我建議你專注於神聖魔法和闇魔法的研究。等你的基礎更穩固,說不定能凝聚出屬於自己的魔劍。」
練武場的燈火漸暗,徹將訓練劍交給僕人,心中百感交集。
對他而言,亞德就像精神支柱。為了不給他太大壓力,他一直試圖隱藏自己的脆弱。今夜的坦白與對練都不像平常的他,但他並不後悔。
狀況未曾改變,那股未能保護心愛之人的懊悔仍如影隨形。然而,不分日夜折磨他的無力感與痛苦,卻在看到亞德平安成長時奇蹟般減輕。光是這一點,就足以驅散內心那揮之不去的陰雲。
即便如此,他還是忍不住想——如果當初他能克制對龍的情感,像這樣守護著他,未來會不會有所不同?
沒有人能給他答案。
他犯下的罪將持續詛咒他,直到他閉上眼睛為止。
但至少此刻,月光下的訓練場,他感受到了一絲久違的溫暖。
遠處,東方海域的深淵裂縫隱隱閃爍著不祥的光芒,彷彿在為即將到來的新年埋下不安的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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