偽神代碼 Re:Code - 第0回《楔子.exe》

　　北緯51度20分，經度0度0分。此處的清晨總是披著白袍般的霧氣。隨著霧色漸濃，整座城市也隨之悄然升起一種淒涼而詭譎的氛圍。地表和天空之間彷彿由某種汙濁不清的透鏡所隔開，令人下意識地想要用「渾沌」一詞來形容。倘若，這面透鏡，是夏洛克•福爾摩斯偵案用的放大鏡，那麼敏銳如他，應該能從這個城市的常態景色中，找出不尋常的蛛絲馬跡。

　　不是那麼顯而易見，但也並非全然不可見。有時，人們往往過於拘泥於片面的細節，而將其解釋為「明察秋毫」。然而真正的明察秋毫，並非能完全掌握任何鑽牛角尖的事件，而是能不被眼前的小線索所迷惑，跳脫框架，而能看清事物的全貌。就好比拼圖，看過了完整的原圖，才能一步步的把零碎的線索組合起來，那怕只是在腦海裡有一個朦朧的印象，也比全然盲目地一片片試拼來的強。

　　套用到現在的情形，如果我們的視角一開始就停留在城市的大街小巷，或住宅大廈，或男女老少，或總的來說，把目光停留在這座城市本身，便是踏入了鑽牛角尖的陷阱，便錯過了真正的線索，錯過了真相，錯過了正義。所以放遠來看吧。無論是物理上，抑或是邏輯上。

　　看看籠罩著整片大地的濃霧吧。看看城市中一處，與周遭純白的色調不搭軋，貌似被甚麼深色的東西給汙染了的霧氣。雖然因為被周遭的水氣給稀釋了一部分，不過與沉滯凝鬱的水蒸氣不同，汙濁的那部份氣體似乎正冉冉上升著。聰明的人也許已經聯想到，高溫的氣體會因對流原理而上升，再考量到氣體的顏色，可以推測那是因燃燒而導致的煙。那麼煙的來源呢?初一想，在人口稠密的這座都市如果發生了火災，十之八九是民宅起火吧?但推測不能代替驗證，所以是時候把視角拉近了。仔細一看，煙竟是從街道上的人孔蓋冒出來的。而那看似尋常的圓形金屬人孔蓋上，鑄有一串英文—Einewla。

　　Einewla，譯名愛因涅拉全球科學研究所，是一所位於英國倫敦的國際性科研機構，由美國、中國等十多個國家政府聯合出資，隸屬於聯合國之下，不受任何經濟、政治、軍事等力量所操縱，是一個絕對中立的機關，旨在以科學、科技的力量，力求使人類文明的價值最大化。如果人類的科技發展有一個最高限度，那麼這個世界上有達到那水平的能力的，大概只有這個機構了。這個實驗室由於其研究內容的秘密性，被設立在地底下，研究所內的所有人員，無論是科學家或是清潔工，任何在此工作的人在未經允許的情況下皆不得離開。與之相對應的配套措施是，愛因涅拉內擁有相當完善且人性化的生活設施，無論食衣住行育樂面面俱到，有自己的貿易系統，有自己的管理體系，有自己的治安體制，甚至還有這裡特有的「人種」。愛因涅拉研究所幾乎可以是說是一個小型的城市。

　　而如今，這個地下綠洲，陷入了一片火海。

　　高溫使得照明設備失靈，煙霧以令人窒息的濃度佔據近乎所有可供呼吸的空氣，除了偶爾從電子儀器的線路裸露處迸出零星的火花之外，火場一片漆黑。很多人都誤以為火焰會使火場明亮，但事實是，火場中的能見度可能會降低到只剩下數公分，使得一切變得混濁不清，如同埋藏在這祝融之禍背後的真相一般。

　　室內溫度接近120∘C，組成人體的主要成分之一—蛋白質，連50∘C的溫度都撐不下去。而當火場溫度達到150∘C，人類已經不可能生存。這場火災，發生在一間實驗室內，原本在裡面好端端地進行著例行公事的167名頂尖科學家，已經死去半數。剩下的84個絕頂聰明的大腦，正在已接近極限的高速運轉著，試圖尋找生存的機會。

　　然而此時，另一個威脅，卻無聲無息地悄悄逼近。

　　「啊啊啊嘎呃…」

　　對這些受過訓練的這些知識分子來說，保持冷靜是最基本的功夫，因為緊張的情緒只會破壞井然有序的意識流，在面臨緊急危難時更是如此。然而，當一名女科學家淒厲的尖叫聲劃破了灼熱的空氣，又不協調的戛然而止，所有人的恐懼瞬間爆發。出自本能，無法抵抗。

　　畢竟眼前有個人的頭顱，完全和身體分開了。而且下手的，還是一名少女。

　　「嘶……」

　　手上拿著沾滿鮮血的鐮刀，衣服近乎被燒灼殆盡的少女，皮膚無一絲受損，從口中發出如毒蛇般令人不安的氣音，不知只是單純的喘息聲，抑或是……宣告他們的命運。

　　「愚蠢的人類……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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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是不可思議。」坐在亮橙色絨毛沙發上的我不禁感嘆著。

　　嵌入牆面的全彩16K超大螢幕智慧型腦波控制電視、靜靜地清潔牆面的商業型複合功能三維全域自適應掃地機器人、放在電視櫃旁，看上去神似自動販賣機的微電腦控制即時反饋預裝載客製化即時烹飪機，以及其他十多個令人恨不得發明英文縮寫的名稱高達十八個字的超現代科技產品，坐落在這個房間的各個角落。雖然初來乍到時我一度懷疑我是不是在作夢，但是在經過經典的捏臉檢驗之後，我很確定現在的我確實在現實世界裡。只不過，看著眼前這些完全不屬於我那個時代的產品，不禁想知道自己現在的存在，對這個時代來說是什麼樣的，有著什麼歷史上或物理上的意義。

　　畢竟我可是在1954年就已經去世了啊。

　　我，艾倫·圖靈，1912年在英國倫敦出生。而150年後的現在，我再度回歸英國，再度回歸人世間。只不過，現在我的身分不是「人類」。

　　「真沒想到……」我的頭後仰，望著潔淨如璧的天花板。「我居然會以『韌體』的身分被召喚而來啊。」

　　是的，韌體。

　　簡單來說，韌體是一種裝載著人類靈魂的人造容器。我們和「人類」有著相當大的不同，因為只有「已逝之魂」才能以韌體的形式被召喚。換句話說，韌體一被召喚出來的同時，我們就被套用了既定的身分，不可變更。雖然我並不知道我為什麼會知道這些事，還有把我召喚來的目的是什麼……

　　對於這個時代，我所了解的並不是很多，因為今天是我重返現世的第一天，而這個世界已經變了太多了。例如「紙」，和我那個因為印刷業發達而大量耗紙的年代相比，這裡連一張紙屑也沒有，所有的文字資料都是存儲在雲端的。雖然在我醒來之後我在這個房間摸索了一陣子，也挑了幾篇電子書讀了一下，稍微接觸到了一些這個時代的知識，但我真正的疑惑還是沒有獲得解答。

　　為什麼我知道我不是人類而是韌體?我怎麼知道韌體這個名詞的概念?還有令人恨不得發明英文縮寫的名稱高達十八個字的超現代科技產品?我怎麼能輕易叫出那些我第一次見過的東西的名稱啊?

　　「有沒有人能解釋解釋?」我嘀咕著，心想最好是會有人回應我啦。

　不過，電子書中似乎有個線索:韌體的召喚，是由「碼程師」來負責的。我對這個名詞似曾相識，但又對此毫無頭緒，不知道這個詞彙的意思，彷彿這是某件我曾經記得，但已經遺忘的記憶一樣。

　　「很神奇，對吧?」

　　「是啊。」

　　「明明是從未看過的東西，卻能輕易的說出名稱?」

　　「的確是這樣。」

　　「『韌體』、『碼程師』之類的詞彙莫名地出現在腦海中?」

　　「正是如此。」

　　「而且腦中還浮現了一幅妙齡少女的裸照?」

　　「妳說的沒……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嚇得從沙發上跌落下來滾了兩圈半，立即退到牆邊，伸出拳頭做防衛姿勢，直愣愣的盯著不知何時出現在我背後的一名少女!

　　「唔咦?我嚇到您了嗎?」少女不知所措，一副完全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好事的樣子。

　　「妳要出聲好歹先講一下嘛!」

　　「……不出聲要怎麼講話?」

　　意識到剛剛講出了多麼愚蠢的話，我這才連帶發現我現在的姿勢有多尷尬。

　　「啊、喔，這、這個是職業病啦?對對對，是職業病……」

　　連我自己都講得很心虛……

　　「妳知道的嘛，好歹我二戰時期也在政府密碼學校工作過一段時間嘛，在這種情報機構工作對『自衛』可是很講究的……」

　　少女原本不知所措的臉色更加驚恐了。「原來那個手勢是這樣用的嗎?!圖靈先生您現在該不會是要在我面前示範吧?!」

　　「示範什麼……妳是不是誤會了什麼啊?!」

　　「我、我想也是……」少女也為自己的誤解而感到害臊。「總、總之，關於裸照的事……」

　　「我們是初次見面吧?!至少先報上自己的名號吧?!」

　　而且，先不論和一個陌生人聊裸照到底是什麼概念，我的腦海裡真的有一個少女的裸體啊?!我可沒看過這種東西啊?!

　　「抱歉，是我的疏忽……」少女鞠躬做道歉貌。「我的名字是愛妮薇·卡文迪許，是您的專屬碼程師，請稱呼我愛妮薇就好。」

　　姓卡文迪許啊……是個貴族的姓氏呢。

　　「妳好，我想妳已經知道我是誰了吧。我叫艾倫·圖靈。」

　　「您好。」愛妮薇有禮貌的行了個禮。「對於我擅闖您房間而造成您的誤會，我很抱歉。」

　　「沒關係，我自己也有點反應過度。」

　　「能得到您的原諒真是太好了。」愛妮薇鬆了口氣。「那麼，現在我們來談談裸照……」

　　「等等等等等一下!能讓我先問個問題嗎?」

　　「我沒有拒絕的理由。請說。」

　　「為什麼妳這麼執著於裸照啊?!」

　　原本從她的言行舉止看來頗有貴族風貌，但是為什麼可以面不改色地在一個男人面前講這種東西啊?!

　　因為我是同性戀……嗎?

　　「關於這個，因為圖靈先生不是問了『有沒有人能解釋解釋?』嗎?」

　　原來那時候妳就在場了嗎?!

　　「我看到圖靈先生似乎對自己腦內的陌生記憶有些疑惑，所以我才出聲的。」

　　「所以……這和裸照有什麼關係?」

　　「嗯，這個說來話長。您坐著聽吧。」

　　「喔……好。」我坐回了橙色沙發上，而愛妮薇則坐在我旁邊。

　　「首先，要請圖靈先生先回想一件事情。」

　　「什麼事?」我問道。

　　「那個裸照的主人，可以請您描述一下她的身體特徵嗎?」

　　「當然可以……個頭啦!!!我為什麼要做這麼變態的事啊?!」

　　「這麼說來，」愛妮薇側眼看著我。「您這是在嫌棄嘍?」

　　等等，背後突然一陣涼意……?

　　「圖靈先生，我想我有必要說清楚……」愛妮薇站起身走到我面前，纖細的右臂卻有力的撞擊在椅背上，用充滿恐怖殺氣的眼神直視著我。「『碼程師』有負責教育韌體的義務，而韌體，當然也有乖乖受教育的責任。如果您不履行您的責任，那麼為了我的義務，我將會回報上級機關，申請對您的處分，屆時圖靈先生可不能像現在這樣坐在這裡悠悠哉哉了喔?」

　　「嗚喔、嗚喔喔喔喔……」

　　「弄不好的話……」愛妮薇將嘴唇湊近我的耳邊。「會被進行物理性反召喚也說不定喔?」

　　「那是什麼東西?」

　　「有很多種。諸如放進1500K的高爐當還原劑、作為人造閃電的實驗標靶，還有當作醫療機器人學習複合組織切割術的實驗室白老鼠等等。」

　　「我說這根本是超不人道的酷刑吧?!」

　　「不、不是，再怎麼說這種程度的小事就判死刑會不會太過分了一點?」

　　「不會。正所謂男人心不軟，女人心就狠。」

　　「這是宮廷劇台詞吧!!」我把這句吐槽硬吞了回去。因為我好像似乎可能應該也許快沒命了啊?!

　　「不過，」愛妮薇移開了椅背上的手。「只要您願意聽話，那麼前言所述都將成為空想。決定權，在您手上。」

　　「嗚嗚……」

　　「好了。請您仔細的回想裸照吧。」

　　老實說我很討厭這種表面上是選擇題但實際上根本是變相威脅的抉擇，僅次於所有選項都是死路的選擇題!但是現在我也沒有逃避或放棄的權利啊……情緒說變就變，青春期的少女真可怕……

　　「……好吧。我知道了。我會乖乖照做的。」

　　有沒有不會痛的反召喚法?我好像已經產生PTSD了……

　　「這個少女……我需要講得多詳細?」

　　「如果讓我畫不出來就算不及格。」說著，愛妮薇不知從何處叫出了投影介面準備素描。這個難度好像有點高吧?!

　　「這個……」雖然影像不是那麼清楚，但勉強還能描述。「嗯，最顯眼的特徵是一頭金髮，介於長髮和短髮之間，啊，還有一個髮飾，和瞳孔一樣是櫻花色的。」

　　「唔嗯唔嗯。」愛妮薇的手飛快在面板上游移。

　　「臉型的話是娃娃臉，皮膚挺白皙的。身高大概一米五，身體很纖細……」

　　愛妮薇的臉逐漸紅了起來。

　　「胸部很平。」

　　然後變成鐵青色。

　　「但但但但是很可愛!!真的很可愛!!!!!」一看情況不對，我馬上補上這一句，就怕我真的要賠上這條命了!但是我說愛妮薇幹嘛這麼激……動?

　　「給我等一下下?這個人不就是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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