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萬不要乘往堅尼地城的137號死亡電車 - 第9話：《沒表情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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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算搞清楚，迴響不絕的拍手聲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啪、啪、啪……」

不變的規律節奏，彷彿宣判著我慘淡的下場。

「哇……」我嚇得猛向後退，被粗粗的鐵軌絆倒，造成吵耳的碰撞聲。

詭異的無眼女人驀然停止拍掌，身軀如僵硬蠟像般，卻像隨時要撲過來似的。

思緒秒速回溯著美國駭人聽聞的都市傳說《The Expressionless》，據聞1977年，一名儀容怪異的女人闖進洛杉磯的Cedar Senai醫院，並血腥屠殺了醫院的醫護人員。最令人心寒的是，那個女人目無表情，皮膚如木偶般僵硬平滑……

我屏住氣息，回頭偷瞄顫抖不斷的長髮小女孩。她戰慄得不敢吭聲，純情卻恍惚的眼神聚焦於我身上，似乎憂慮著我的安危卻手足無措。

四肢於痲痹的恐懼間進退維谷，心裏絕對清楚非逃不可……但是，我怕稍微移動便會被無表情女人擊殺──

視線無意擱在鐵軌上，一塊手指公大小的小石，置於右手的觸及範圍邊緣，只需踏前一步便拿到在手……

思緒驀然化作清晰一片。

對，這女人是看不見的，只能靠聽覺判斷獵物位置……那麼，若果以聲音干擾她的話……還在顧著紙上談兵，早已沒有耽誤的時間了。

我猝然躍前抓起小石，使勁往女人身後的漆黑砸去！

「噗……噗……噗噗……噗噗噗……」

整個過程僅半秒，碎石在怪女身後的2米落地，造成鏗鏘的迴響。她轉身回首半秒，而這短促的半秒，締造了半線生機。

「嗯……」少女恍然盯著我，直到白皙的右手被我握緊，被我拉著往車尾方向狂飆。

「啪、啪、啪……」背後再次奏起拍掌聲，在陰暗隧道裏成了最詭祕的旋律。我根本無法判斷她的位置──我又怎會有回眸的勇氣。

整條隧道迴盪著我倆不絕的腳步聲，那是於崩潰邊緣掙扎的吶喊。

「呼哧……呼哧……」暈眩驟然竄進思緒，可我還是無法停下來……

「啪、啪、啪……啪。」

不知奔走了多久，拍掌聲驀然終止。

我倆止住腳步，凝視著前方的一輛深綠色電車。目睹電車的女孩臉露訝異，差點按捺不住喊叫，我焦急的向她連番示意不要吭聲。

她隨即單手掩著小嘴，露出一副戰競的模樣。

我放慢腳步，拖著她走前數步，並再次目睹了魔鬼的號碼。

「137」

又是137號電車，這趟煉獄之旅的始作俑者。我們不幸地「回到起點」，這隧道果然是無限輪迴的地獄……

無力感如病毒秒速擴散，使雙腿軟了起來。

真是諷刺極了，當初只是乘坐夜車歸家，卻遭遇這一連串的恐怖……日間已經被迫出租靈魂，怎麼連深宵的喘息時間也要被奪去？

「哥哥……我地點算？」握緊我手的女孩壓著嗓子道。

我把電筒照向身後的黑矇矇──仍舊是那條令人厭倦的長隧，燈光所照卻不見那詭異的女人。

她沒有追上來嗎……她到底是誰？

我轉過身，注視著可憐兮兮的女孩。現在最迫切的，是尋覓可供喘息的地方，再論之後的一切。

腦海隨即浮現最為直接的答案。

我拉著女孩，放輕腳步踏上了電車車頭的入口，幸好並無製造巨響。

才剛進入半隔音的車廂，我倆便到最近那張橫凳坐下，急促的心跳於死寂之中很是嘈吵。電筒光線照亮了女孩，慘白如紙的臉上是兩行柔弱的淚。我緊握著她幼嫩的手掌，使自己顯得像個大哥哥般，好讓她增添安全感……

上百秒一滴滴溜走，電車內外仍舊死寂一片……那無眼的女妖，真的沒有跟上來嗎──

「哥哥……你隻手……」女孩驀然害羞的輕聲道，微弱的聲線含羞答答的。我聽罷隨即臉紅，原來我一直緊握她的小手不放。

正當我欲鬆開手時，她卻驀然撲往我的胸前……

「啊！」她溫暖的身軀竄進我懷裏，顫抖的雙肩透露著驚懼不安。

「咩事……」我內心是萬分的尷尬，始終絕少跟女生親暱如斯……

「噗。」身後的車頭玻璃傳來不妙的碰撞聲。我下意識地回眸，即使燈光昏暗，亦清晰展示了窗外的驚悚……

無眼女人緊貼著車頭的髒窗，玻璃染滿血跡，而她臉上亦然毫無表情。

「啊啊……」女孩緊拉我胸前的襯衫飲泣著，試圖遮掩恐怖的一幕，卻僅是自欺欺人而已。我注視著車頭車窗的驚悚，霎那間不知所措。

女人貼緊車頭的窗，玻璃上的血手徐徐往下垂，遺下兩行噁心的血跡……

「唔洗驚，」我故作鎮靜，一手把女孩擁著，壓低嗓子，「記住唔好出聲。」

「嗯……」她聽罷，會意的止住了抽泣，靜靜伏在我身前。我確信，只要我倆鴉雀無聲，那女人該不會發現我們。

我轉過頭，盯著車窗外的怪人，她的雙手離開了染血玻璃，至為詭異的莫過於朝著車廂內、動也不動的麻木血臉……

半分鐘流逝，沒表情的女人緩緩轉過頭，僵直蒼白的身軀亦然……數秒後，她往反方向徐徐涉足，我隱約聽到那規律的拍掌聲。

「啪啪啪……啪啪啪……」

隨著女人的詭異背影淡出視線，拍掌聲由清脆響亮漸變得微弱。

終於……過去了。

我不禁輕撫發涼的額頭，低頭凝視著女孩，她早被嚇得淚流滿面，暖暖身軀下是沾滿淚滴的襯衫。

「冇事啦，」我對她柔然微笑，「個女人……暫時離開咗。」

女孩繼續依偎在我懷裏一會兒，才漸漸坐直身子，脆弱的眼眸注視著窗外。

一名柔弱女孩，無故被送到煉獄獨自面對，必然是難以承受吧……

「我頭先其實想講，你隻手好凍……」女孩一手抹去臉頰的淚，「你……冇野啊嘛？」

「嗯？」我此時方察覺，自己雙手的確很冰冷。

小女孩左顧右盼，右手食指擱在下唇，很是可憐無助的模樣：「你……係邊個？」

對，我剛才只顧逃跑，並未詳細想過女孩的來歷……她理應是137號電車的乘客之一吧，然後跟我一起被傳送到了異度空間……

我拭抹著襯衫的熱淚：「你係咪同我一樣，搭電車嚟到呢度？」

少女睜大圓滾滾的雙眸，擺出一副苦惱的模樣：「搭電……電車過嚟？」

「跑馬地往堅尼地城，137號尾班車，凌晨00:39開出，我有冇講錯？」我瞧著驚魂未定的女孩，她的回應卻出乎我意料。

「你講咩……」女孩疑惑地睜大水汪汪的雙眸，儼如聽不懂廣東話似的。我唯有盡量簡略解釋：「我係凌晨既時候坐137號電車，但電車駛過咗爹核士街總站，嚟咗呢條隧道，之後我就遇到你啦。你係咪都係搭137號電車嚟？」

女生聽罷皺眉片刻：「我唔知……我十幾分鐘前先醒，發現周圍好黑……我電話又唔係身，根本報唔到警，聯絡唔到屋企人……但我唔知點解嚟咗呢度，之前既事情好模糊……係你攞電筒遇到我之前，我都唔知自己係一條隧道入面……」

女孩說漏了重點，就是她崩潰而哭，但她要輕描淡寫也不打緊。

我沉思片刻，電筒照著女孩沾滿淚滴的大腿：「嚟之前發生既事，你真係零印象？」

女孩搖著頭，露出一副毫無頭緒的模樣：「哥哥，你話搭電車嚟到呢條隧道，咁呢度其實係咩地方……」

「紅磡海底隧道。」我調皮地伸出舌頭，卻隨即藏起笑顏，「講笑，其實我都唔知，理論上電車軌道係唔會通去一條咁長既隧道。一切的確難以置信，但我地首要係搵辦法離開隧道先。」

她目不轉睛地凝望著我，眼神似乎存留一絲疑心。誠然，隧道中猝然冒出一名陌生男子，提高警覺實為人之常情吧？

我不禁想著，幸好這可愛女孩遇到的是我這種正人君子，要不然定必凶多吉少……

「你唔信我好正常，其實我都同一齊搭電車既朋友失散咗……」我唯有苦笑著，「我讀緊中五，跑馬地林逸山紀念中學。」

出乎意料的是，少女思量片刻便堅定點頭：「嗯，咁我地宜家係咪落車？」

隧道內懸吊荒寂的空氣，八方仍舊漆黑，仍舊寒涼，仍舊無盡。

毫無二致的絕境，揭示著我倆的過去、現在、未來。

我很是謹慎的檢查了附近的路段一遍，確定無眼女人不在後，便手拖女孩離開電車，可她掙脫了我，臉紅耳熱的道：「嗯……我照顧到自己架啦，我會跟貼哥哥……」

我只管憨笑，以她這踏入青春期的妙齡，欲獨立自主也屬常情吧？

我倆沿著電車車尾方向，亦即理應是「往堅尼地城」的方向啟程。黑隧內仍舊是荒寂的死靜，剩下我倆輕微的腳步聲。猝然，腦海塞滿空白，暈昏如泛濫般掩蓋了思考……

「嗯……」我從口袋掏出藥丸吞了一粒，弄得乾澀的喉嚨有點痛。

「你冇野啊嘛……」女孩盯著我，聲音微小得很難聽到。

「冇野。」我輕描淡寫的憨笑，心想即使「有野」又可以怎樣。

女孩不聲不吭，蹺著手微微顫抖。我回眸瞧著她薄薄的白色背心，恍然記起此刻溫度不過15度……

「啊？你做咩啊……嗯……」女孩臉紅耳赤地盯著脫下衣衫的我，雙眸甚至渲染半點懼色，直到我將純白襯衫披在她的胸前。僅穿黑色背心的我不語，轉身繼續往堅尼地城方向跋涉。

「你唔怕凍咩……嗯……」她猶疑片刻，終究還是含羞地穿上襯衫，看上去像穿袍般，「唔……唔該你……係喇，哥哥你叫咩名？」

我壓低聲量說：「叫我天翔。」

「天翔？」她傻眼，卻隨即甜笑，「咁我叫你翔哥哥啦。」

「隨便你。」我不冷不暖，聚精會神注視著昏黑的軌道，偶爾回眸察看身後情況。我不太喜歡「哥哥」這稱呼，早於家中聽厭了，並心知這稱謂是個沉重包袱。

「我叫夏舒穎，人人都叫我小穎。」女孩嘟著嘴說，散發著青春稚氣。或許因為我的關懷，使她擱下不少警戒。

路軌不見盡頭的情況從未改變，我倆便因此聊了數句。小穎說自己是筲箕灣聖慧中學的中二學生，那所學校位處韻初的家附近。我於途中端詳著女孩，那深啡色長髮、啡紅色的晶瑩眼眸，於香港來說相對罕見，很配合她的氣質──

電筒再次照到了什麼，可我卻黯然泄氣。前方是一輛綠色電車，車頂和車底都印上了「137」。

「前面架電車……未就係頭先果架……」小穎惶恐不安地停下來，雙腿微微抖動，卻沒有尖叫出聲，我暗地驚嘆她的鎮靜。

「冇錯，我地只係一直重複緊。」我走到電車車頭，簡略地解釋著自己的推測。這裏完全脫離物理法則，而我漸漸習以為常了。

「嗯……」小穎聽得雞皮疙瘩，拉扯著身上的襯衫，「感覺好似小說裏面既重複空間。」

「重複空間？」

「有冇聽過《夢少女的奇幻歷險》？」小穎一本正經地看著我。我無奈搖頭，光聽名字也可將之歸類為只適合小女孩的輕小說。

「類似講主角被困係睡房，佢每次開門，門外都係自己間睡房，冇出口……」小穎戰戰兢兢地說著，這故事顯然是她的童年陰影。

「咁佢最後點逃走？」我倒對結局起了一絲好奇。

「好似係……用工具劃花道木門，重複空間就消失咗，因為完好無缺既木門係維持重複空間既必要元素。」

劃花……若果將小說套用於現狀的話，隧道裏不斷重複的元素是137號電車，那麼難道要損毀它，才能終結重複空間？但是，無眼女妖已經用血弄污了車窗，可我們仍舊被困輪迴空間之中……

驀然，腦海浮現了至為詭異的一句話。

Stay or Turn Scarlet

這句說話，會否跟輪迴法則有關呢……留下來，抑或滿身血紅……對！

思緒驟然清晰起來，我搜索著褲子，抽出了一支DRIVER牌原子筆。日常上課的我懶於帶筆袋，會隨身袋著一支筆，方便應酬突如其來的Deadline功課。

假設「Stay or Turn Scarlet」這句話為疑問句，而對方是掌管輪迴空間的存在，透過文字對我傳達訊息……關鍵詞為「or」，意指我只可從「Stay」和「Turn Scarlet」擇其一。「Turn Scarlet」跟血扯上關係，未必是好事情……但是，至少比「Stay」在地獄隧道要好吧？

大膽假設，某有知的存在，給予我選擇命運的權利。

若果永遠待在如此壓抑的重複空間內，倒不如闖出去，即使要面對的是嗜血的危機。

我深吸一口氣，執筆在玻璃上，寫上了「Turn Scarlet」兩隻字。

就讓我們，離開這裏吧。

「嗯……翔哥哥你D字體……」小穎一頭霧水的苦笑著。

「Fashion呢家野。」我對女孩簡述了我的猜測，她卻不予置評。我尚無法確定，這大膽猜想是否有助逃脫輪迴，抑或僅是無稽之談。

我倆從死氣沉沉的電車旁走過，往無盡的前方走。

「翔哥哥，」小穎的聲線劃破靜寂，「雖然我記憶模糊……但其實呢架電車係點嚟到隧道？中途發生咩事？」

我思索一番，最終只能苦笑以對：「我都唔知。」

四周黯然無光，隧道內再沒有傳來任何詭異聲響。難得有可冷靜思考的奢侈空間，疑點卻無法拼成一副清晰畫面。若果思路清晰的James在這裏便好了，至少可以進行具質素的推論──

「翔哥哥，係光……」

首半秒，我還打算故作幽默地說「你終於發現電筒會發光喇」、「Welcome to the 21th Century」，下一霎卻把話啃在喉嚨裏。

手電筒照射的隧道前方，除了微微的淡黃外，竟現出茫茫白點。

那好像，是出口滲入的光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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