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萬不要乘往堅尼地城的137號死亡電車 - 第55話：《回到有你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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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到了有她的世界。

周遭是漆黑一片，涼意柔柔掃過臉頰，右方是密密麻麻的雨鳴。

突然，耳際傳來《無盡》的音樂，使朦朧的思緒泛起漣漪，嘗試回想著……這是男孩的電話鈴聲。

天翔睜開雙眸，目睹屬於自己的銀色Iphone5，它置於長桌上，亮起並震動著。他正躺在某房間內，一張硬梆梆的床上。

無數疑問竄進思緒……之前發生過什麼事？這裏是什麼地方？

想著想著，天翔緩緩伸出右手，撿起屏幕發亮的Iphone──

「啊！」右手是千根針刺的痛楚，為何稍微一動就痛得入骨？

天翔以左手撿起手機，疲憊的雙眸盯著屏幕，是個來電顯示──

渾身顫抖起來，記憶碎片映進腦海，拼湊成一幅完整意識。

來電者：「芊琴」，上午 02:31。

天翔按下「接聽」的按鈕，將之擱在耳邊：「小……琴？小琴？」

空氣倏然凝結，心跳佔據一切，直到喇叭傳來哭號及雨聲。

「喂？喂？」天翔握緊Iphone的左手，早已沾滿冷汗。

「天翔……對唔住……」女孩不穩的聲線，滲透著無比悲傷。

什……什麼……

「我只係你既負累……對唔住……」女孩的說話夾雜著哭聲。

「小琴……你發生咩事？你宜家係邊──」

「嘟嘟」的掛線聲，如破折號般無限延長，牽起男孩混亂的情緒。

天翔重複按著「回電」，然而每次都直接跳至留言信箱。他隨即開啟Facebook、Whatsapp，芊琴都並不在線上──她已經關掉手機。

天翔撫摸右手的扣布，模糊記憶漸趨清晰，慢慢記起了一切。

對啊，天翔現在，正身處「記憶夢境」之中。

於安和醫院10樓時，天翔在藥品室取走一堆藥物，包括可使人長期昏迷的鎮靜劑。

而在茹霜離開後，天翔選擇了服藥，再一次「回來」夢境。

現在，天翔身處的，是2016年10月11日的記憶世界，時間是02:36，地點為瑪麗醫院病房。在記憶中，他正因電車車禍骨折留院，而前一天是香港青年攝影大賞的截止日期……而男孩錯過了比賽。

根據剛才的來電判斷，芊琴正在某處悲泣著……難道，她是在為車禍導致自己無法參賽一事，而深感自咎？

「傻瓜……」天翔感到無比揪心，「你唔需要咁自責……」

根據電話的雨聲判斷，芊琴似乎身處戶外……在冷雨肆虐下，為何要這般對待自己？

凌晨的淋漓大雨，彷彿是傾盆淚水。

「關先生……你右手骨折，唔可以操勞架……關先生！」

天翔穿上外套，攜著雨傘奔出醫院門口，來到薄扶林道，街燈照亮密麻如針的雨滴，醫護人員一直從後追趕。

天翔右手被三角巾包紮，隨身只有銀色Iphone，沒有錢包……該死的，那便不能乘車了。

驟然，天翔目睹醫院旁一輛沒上鎖的單車，從車胎滿佈鏽跡來說，似是被棄置已久的。

「關先生……關先生！」身後是護士的呼叫，天翔卻踩動腳踏，頭也不回：「我要去搵個人！你地唔洗擔心！」

天翔知道，不論怎樣，他都要找到芊琴。

當然，男孩也心知，這是非常瘋狂的行為。

先不說暴雨導致路滑。

先不說男孩右手骨折，平衡車身難上加難。

重點是，男孩根本不確定女孩的位置，此舉或許是大海撈針。

但是，強烈的直覺告訴他，芊琴身處堅尼地城的電車總站。

每逢芊琴感到不快時，天翔會帶她到爹核士街的總站，聊上一晚也可以……那是以前的事了。

而從瑪麗醫院到堅尼地城，騎單車的話也不會太久。

難道……現在芊琴就在車站旁，於雨海裏獨自哭著？

「傻瓜……」天翔在雨中猛踩腳踏，依靠路燈微光判斷前路，滂沱大雨使一切變得模糊。

單車在薄扶林道飛馳，地面濕滑非常，可天翔仍舊沒有減速。他將右手靠在單車扶手上，依靠左手轉換方向，避開迎來的一些車輛。

好一段時間後，單車拐彎駛進士美菲路，進入堅尼地城範圍。沒記錯的話，只要再踩一段路，便能到達吉席街，堅尼地城總站就處於哪裏──

倏忽之間。

「嗶嗶──嗶嗶──」前方一輛的士，逆方向往天翔高速駛來！

天翔來不及煞車，唯有猛力一扭，單車往左側拐──

「啪！」

單車雖然避過的士，卻因失平衡，在卑路乍街交界撞到欄杆，翻側倒在地上，是響亮的「啪」一聲。

「嗯……」天翔咬破下唇，撫著撞得一大片發瘀的左腳小腿，腰部也嚴重扭傷，痛得視線模糊起來。

即使身處夢境，但還是會感到刺骨的痛楚……這種傷勢下，不要說騎單車，連走路也舉步維艱。

天翔拼命喘息著，以為自己再站不起來了，無法不放棄了。

然後，他不禁苦笑起來。

難道，命運不容許他倆相見嗎？即使在夢境裏，仍然要這般殘忍──

驀然，一段記憶浮現於腦海，或許是偶然。

「痛唔痛？會唔會綁得太緊……」

「綁得岩岩好，翻到現實世界之後，頒翻個諾貝爾獎比你。」

平平淡淡，卻深刻不已。

男孩瞧著腫紅的左腳，想起那擔憂自己的眼眸，那沾滿淚水的可愛臉蛋，一陣酸意湧上。

男孩想起了，為何要特意回到夢境。

那是因為，男孩要再次見她一面，即使只是一面。

沒錯，不管付出什麼代價，都一定要回去。

因為，我喜歡你。

男孩忍著滿眶淚水，忍著渾身劇痛，丟置倒下的單車，扶著行人路欄杆，往吉席街急步走去。

直覺告訴他，女孩就在那裏。

＝＝

03:26，堅尼地城，爹核士街電車總站。

雨，就在那麼一瞬間停了，就像刻意的。

芊琴站在總站牌旁，拭著滿臉淚水及雨水，凝望著走來的男孩，感到無比的錯愕。

他……怎麼來了？是如何知道她在這裏的？

天翔提著雨傘，跌跌撞撞地走向芊琴，那是他左腿瘀傷所致。

「天……天翔……」芊琴呆盯著男孩，「你隻腳……做咩──」

微暖的觸感。

擁抱，使雨水的低溫顯得微不足道，使女孩微微顫抖。

世界彷如只剩他倆般，再無任何煩憂，只有虛幻的幸福。

數十秒過去，天翔終於抵不住情緒，淚水沾滿女孩的衣服。

「傻瓜，我幾驚以後搵唔到你啊！」天翔哭成淚人，把芊琴抱得很緊，彷彿下秒便會失去她，「你知唔知……我搵你搵得幾辛苦啊！」

「嗯……」

「傻瓜黎架你……我撞車只係意外，最多都係參加唔到一個比賽姐！你唔需要因而覺得自責架！」

「唔係，係我既錯……你夠膽話你唔重視呢個比賽咩？」芊琴難過地低頭，剛才她正因此事而自咎。

「我重視啊！不過，我重視另一件事多D囉……」

「嗯？」芊琴傻眼盯著天翔，預料不到他會這樣說。

「你……應承咗我要教我彈《擁抱》架！你唔洗旨意走數！你以為還咗手帶俾我，就可以當冇事咩？」天翔說著說著，哭得更誇張。

「點解……無啦啦咁講……」芊琴被弄得一頭霧水，她當然聽不懂這些話了，「天翔……你唔係仲係瑪麗醫院留院咩……你點解會係堅尼地城──」

芊琴把話啃在喉嚨，輕輕推開天翔。她瞧著男孩紅腫的左腿，還有滿身傷痕，瞬間明白一切。

然後，女孩臉蛋注滿紅暈：「你……你特登……係醫院過黎搵我？」

天翔聽罷一愣，接著苦笑道：「踩單車姐……遲D頒翻個奧斯卡獎俾我──」

「白痴！你覺得好好玩咩？」芊琴抑壓著萬般驚訝，裝怒瞪著天翔，「你傻架？撞到成身傷曬……如果發生意外點算──」

突然，天翔脫下外套，將之披在芊琴身上。

「……小心凍親啊。」天翔沉默片刻後，只是道出這一句。

什麼……

如此簡單的一句話，竟使芊琴雙眸湧進酸意，化作模糊的霧花。

「天……天翔……點解啊──」

天翔撥開她額頭的劉海，往臉蛋輕吻一口，濕潤的幸福注進女孩心窩。

「傻瓜……因為，我鍾意你啊。」

芊琴聽罷，臉色注入更多的羞澀。

「冇人俾你鍾意啊……衰人……」芊琴別過臉罵著，數秒後卻撲進男孩懷裏，像個小女孩般哭崩。

「我唔想再失去你喇……無論點都好，只要見到你笑，我就好開心架喇。」天翔輕拭女孩眼角的淚花，同樣在哭崩著，「小琴你應承我，唔好再離開我喇，好冇？」

「傻瓜……」芊琴淚流不止，卻躺在男孩胸前，露出甜蜜的笑容。

被離棄於孤雨裏的淚人，終究不會感到孤獨。

孤獨，從不因被孤立，只是這裏並沒有你。

這甜蜜的一切，到頭來都是夢境而已。其實，天翔很清楚這一點。

然而，與其面對絕望的現實，倒不如活在美夢裏。

費盡一切，回到夢境之中，就是為了與女孩再遇──那管只是一霎那。

天翔瞧著路上的鐵軌，不禁苦笑。

時間牢牢凝固，腦海不斷浮現同一句話，使思緒痲痹卻又繃緊。

千萬不要乘往堅尼地城的137號死亡電車。

因為，只要不「乘搭電車」，便不會導致夢境扭曲，那麼他就可以待在這個夢境裏。

在這個，有沈芊琴的，夢境裏。

唯獨你在我身邊，我才不怕孤獨，只因伴我走過星海的是你。

「傻瓜，你要教我彈《擁抱》架……未教識我之前，你都唔洗旨意走啊。」

「你就傻瓜……你資質咁差，成世都教唔識啊。」女孩拭乾淚水，挽著男孩的手，露出甜甜的小酒窩。

「哦。」男孩吐著舌頭，淘氣地傻笑著。

那麼，就讓我永遠學不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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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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