傢俱人 - 第三章：見證 ── ( 4 )

　　翌日已到，來臨的日子有時候是眨眼即逝的快樂剎那，有時候卻是煎熬漫長的時光。

　　自從來到宅邸後，我很慶幸通常是前者。

　　我從走廊的窗戶望向宅外的風景，那裡只有一片無際的汪洋。這令我不禁產生一種荒唐的錯覺，彷彿世界末日早已降臨，只剩下這座無名小島。

　　宅外的天氣變得更加冰冷，透骨的寒風不時敲打著窗戶。然而只要身處宅中，一股不知從何處的暖氣總是流遍全身，猶如返回自己熟悉安心的床鋪，不願離開。

　　我見天色尚早，所以決定先進行掃除工作，也因此弄到全身沾上了塵埃。這身髒兮兮的樣子顯然不適合預備早餐，所以到廚房前決定先返回房間換另一身乾淨的衣服。

　　說起烹調，最近的烹調技術隨著時間變得熟練。可能正因如此，最近如鬼影般行蹤飄忽的少年也少了出現指導一二。

　　少年那個繡上針線的詭異花臉，隨著思緒在腦海浮現，並勾起了昨天的約定。一想到今夜將要邀請男性踏入自己的私人空間，胸口的悸動忽然加速，久久沒法平復。

　　不好意思，那並不是墮入愛河的先兆，只是出於刻在大腦神經線中的焦慮。

　　「早安呀。」

　　一把男聲叫喚著我，害我嚇得挺直了背。

　　我趕緊循著視線方向望去，向我打招呼不是少年，而是我的父親。

　　然而我並沒因此鬆一口氣，反而尚未平復的心臟正怦怦劇動，指尖變冷發麻，垂落的雙目不敢直視父親。明明面前是自己的親人，卻彷彿站在刑台一樣。

　　「爸爸早安，今天會一起吃早餐嗎？」

　　「停住！」正當我打算走上前，他卻立刻喝住了我。

　　「你這身子是剛打掃完吧？記得不要碰到我。」

　　儘管已經習慣，可是當眼見父親的眼神透出厭棄，我仍然不自覺握緊了拳頭，強忍著喉嚨湧上的苦澀。

　　「早餐的話不用了，今天也是到晚上才會回來。」

　　我偷偷地瞟視父親，他一身厚衣將自己包得密實，戴著的漁夫帽正蓋住他半秃的頭頂，背後的背囊看起來很有份量，可是無論如何觀察也無法看透當中。

　　看來今天也是父親的出門日。

　　明明這座孤島四面環海，除了宅邸外就是了無一物的山與林。小島沒有娛樂，沒有通訊工具，亦沒有任何交通工具抵達人來人住的都市。與世隔絕，這是最適合形容這宅邸的四字詞。

　　「爸爸，你到底常常出門幹什麼？」

　　「野外探險。」意外的答案落入耳中。

　　「之前好像沒機會說，其實我很喜歡探索野外，不過總是沒空到郊區遊玩而已。在宅邸裡一直困著自己的話，心情也會變得抑鬱，所以才要出外多多活動手腳啊。哈哈。」

　　父親用粗獷的嗓子說著拙劣的謊言，明明本身連打完掃的我也不敢碰，到底有什麼理由逼使一位潔癖的人，冒著宅邸外徹骨的寒風出門，前往充斥小生物的郊外？

　　「話說，你在這裡住得習慣嗎？」父親連忙拋出另一個話題。

　　「嗯嗯，沒有問題。」

　　「抑或說，」

　　父親慌張地左顧右盼，彷彿在迴避比欠債人更可怕的對象。確認走廊沒有第三者後，才在我耳邊悄問。

　　「有沒有發現什麼古怪的地方？」

　　未齊全的家具、

　　保持簇新的器皿、

　　自殘的易服少年、

　　還有，夜裡窺探我的雙瞳……

　　腦海中劃過了無數個違和、不協調、甚至可以說是詭異的畫面。我打開了空洞的嘴巴，卻不知從何向父親談起。我瞧看對方的臉容，此刻掛著異常嚴肅的表情，使我的心跳加速。

　　「我……」

　　我張開的雙唇，轉而勾起一如既往的微笑。

　　「我在這裡住得很好，什麼也沒有，不用擔心。」

　　就算我現在將一切坦白，相信父親也不願相信，甚至被當作任性的孩子不想待留宅邸的藉口，惹起父親的怒火。因此最後我只能將話語一一吞回喉嚨中，錯過向父親坦言的機會。

　　「哈哈，那就好了。我們可能還需要在這裡留多一陣子，不過反正青梅竹馬還未回來，那正剛好。」

　　父親聽狀鬆下揪緊的五官，回復平日的模樣。

　　「不過沒問題的，一切放心交給爸爸我吧！我保證很快我們的家就可以重回正軌，甚至是更加安穩幸福。」

　　父親懷著不知何來的自信，輕易地說出將我帶往幸福的美言。若然不是我拼命忍著，說不定早已洩出嗤笑。

　　家是永遠的港灣，是唯一的歸宿，是愛與幸福的所在。

　　然而當家遇了落難的情況，父親卻違背了與主人的諾言，甚至從家庭的職責中逃避。早上沉迷於不正經的遊山玩樂，晚上與母親忘我地做著床上運動，我從實在無法從中感受到丁點愛與希望。

　　如果想家庭著想，這一刻就不會佇立我的對面，吐出使人反胃的妄言；而是站在我的旁邊，以僕人的身份一起用心侍奉主人了。

　　萬一被主人拋棄的話……不，應該說到現在仍未被主人厭棄才不可思議。

　　我從遲鈍的腦袋中嘗試組織詞彙，支支吾吾地勸喻父親：「那麼，爸爸也會抽一點點時間做僕人的工作嗎？」

　　我望向父親，卻捕捉到他的眼眸掠過一抹厭惡，顫抖的雙唇驅促我開口補充：「那、那個，如果爸爸一起分擔的話，想必很快就能做完呢。而且我們好像欠了主人恩情，當初明明約定好成為僕人，現在卻不幫忙的話，我怕被對方討厭趕出宅邸這樣……」

　　父親陷入了短暫的沉默，卻足以繃緊我每一寸神經，就連輕掠皮膚的微風也觸動我膽怯的心房。

　　只見他緩緩伸出了手，手掌戴上了未曾過見過的白手套，而手在半空中定住了數秒，彷彿在心中掙扎什麼。而那刻印在腦中的手掌輪廓，使我頓然勾起疼痛的回憶，疼痛得沒法子思索，只是反射地闔上雙目。

　　然而下一刻沒有傳來疼痛，取而代之是對我的讚揚。

　　「你真是乖孩子呢。」

　　突如其來的獎勵讓我混身迎來一下震抖，我愕然地抬起了視線，父親慈祥的臉容映入眼簾。

　　「辛苦你了，你每天也很努力在宅邸中做家務，我是知道的。」

　　「沒什麼，我只是盡自己能力而已。」

　　父親上一次的稱讚已沒法記起，縱使我嘗試陶醉其中，但這份溫暖始終沒法傳到心腑。一股煎熬的不安在胸口亂竄，甚至比剛才更喘不過氣。

　　「做家務是女人的本份，你以後還要嫁人，就趁現在努力學習如何成為一位賢淑的妻子吧，這樣才能嫁戶好人家。」

　　找個男人，結婚，然後成家立室。

　　那是從小就被父母、童話、電視所教導，女生幸福的公式。

　　柔弱的公主只需好好打扮，唱著情歌就好了，接著只要等待命中註定的王子來臨，迎接的就是幸福美滿的結局。

　　然而當主人高貴的身姿在我的眼前出現，我終於釐清心中那份揮之不去的不適感。不論是王子抑或婚姻，想必皆無法將主人牢牢束縛。

　　現在的我，終於尋覓出理想的目標。

　　「我希望成為像主人那樣的女強人，為讓爸爸媽媽過上好一點生活而努力！」19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a8HXPPwQ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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