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靈萬事屋 - 委託５　店長（完）

　　隔日清晨，萌理佳起了個大早。

　　事實上，根本一夜未闔眼。店長望著被關在和室一隅的兩名少年。

　　昨天好不容易才控制住即將失控的場面。兩名少年所爆發的氣焰令萌理佳差一點就魂飛魄散。最後，也是她擋在亡靈與少年之間，才強迫他們恢復那麼一丁點理智。

　　整整一晚，象徵怨念的黑色之氣瀰漫周遭，以少年們為最濃的圓心，怨念伸出的觸手朝四面八發侵略、猶如安靜等待獵物的瞻星魚，不知何時會吞噬掉周遭一切。

　　面對這種狀況，店長與萌理佳都只能等待。要讓一個人……或兩個人，冷靜下來，沒有比時間更好的方法。

　　「這種狀態無法接待客人。直到你們冷靜下來，都得跟店長一起待在裡面！」這是昨日萌理佳將黑白少年推進和室裡時說的話。

　　該怎麼說？店長感到訝異。畢竟沒想到在那種情況下，萌理佳會早先一步區隔開公事與私仇，並立刻作出判斷與行動。

　　雖然從未有過類似情況，但怎麼想都應是店長該作出處置。身為一介普通幽靈的萌理佳竟然能在那種氛圍下冷靜思考……看來他們都太小看這個狀似膽小的少女了。

　　而這名少女幽靈，現在正一個人在外面孤軍奮戰。

　　「嗯……請問，您餓嗎？」萌理佳朝藤椅上的女子遞出剛買回來的三明治。

　　女子聞言，揚起臉，並未回話。

　　「那個……？」

　　「請問，那位黑髮的男孩，是我的兒子沒錯嗎？」將背靠在椅背上的女子不管萌理佳手上的三明治，不答反問：「他是黎燕嗎？」

　　萌理佳沉默了一陣。接待區的微妙氣氛彷彿揮之不去的菸味。店長留意著少年們的變化。

　　半晌後，她回答：「不是。」

　　黑白兩名少年的四周的黑氣不知為何平息了一瞬間。僅僅一瞬間。

　　什麼？女子皺起快要看不清的柳眉，顯然感到不耐煩。

　　「他是我的兒子吧？他是黎燕啊！」

　　「或許吧。但……他不是您的兒子。」萌理佳收回三明治，將其放至餐桌。剩下的早餐被送到和式拉門邊。

　　「妳在說什麼？黎燕就是我的兒子，我的兒子便是黎燕。」

　　萌理佳兀自坐到餐桌邊，忽視已經站起身，急著辯論的古老幽靈。

　　「所以，我可以結束這可悲的一生了吧？要是我兒子是鬼差的話……」女子裂開血盆大口，唇角有如細長的新月般延伸至雙耳。

　　拆開筷子的手稍微停滯，萌理佳打開小餐盒，裡頭的蛋餅冒出熱氣。

　　「終於！終於啊……嘻嘻！能夠找到萬事屋就是贖完罪的證明了吧？將我　關在這一生那麼久，真是漫長啊……沒想到兒子就在這裡，真是好運！」女子以殘破不堪的身軀轉起圈圈。

　　那種模樣在旁人看來著實只能搖頭。店長隔著牆，望向餐桌上一語不發的少女身影。首度發現沉默也能使人驚慌。

　　如果這個人的存在使人痛苦，使人不幸，直到死亡，直到此刻已經來到這審判之地依舊執迷不悟，那說再多也是白搭。面對如此無可救藥之人，玄鶚與絳雉所受的傷害又該怎麼辦？

　　萌理佳的意念在此時流入，店長感受到一股酸楚，還有使胃酸翻騰的惱怒。隨之而來的是清脆的「啪」一聲。筷子裂成了兩半。

　　「大嬸，您是不是哪裡搞錯了？」

　　女子圓睜佈滿黑色血絲的雙眼，瞪著萌理佳的方向。

　　「妳……妳說什麼？大嬸？」

　　萌理佳原本因逃避現實而形成的黑色粒子久違地冒了出來。不同於以往，此時裊繞在她四周的黑色隨著呼吸，浮現一絲絲橘紅的火焰。那是戰火一觸即發的火種。

　　她真的沒有什麼了不起的，她自己也是人生失敗組。但是，這個女人卻這樣自私，彷彿全世界都欠她，都該同情她、為她著想，就連拋棄孩子的事都可以扯謊，顯然並不覺得自己做了錯事，因此完全不知道要反省。

　　這樣的人為什麼能夠來到萬事屋？

　　「對客人這樣說話真的不妥，不過我說，大嬸，您臉皮厚也要有限度吧？」萌理佳的聲音平靜而低沉，火焰卻開始燃燒、引爆黑色粒子，猶如點燃細小的火藥一般。

　　女子以不可置信的神情狠瞪著她。萌理佳放下筷子，回頭面對那忿恨非常的視線。黑霧與兔子頭套之間，變成全黑的雙眸閃過一絲冷冽寒光。

　　「什麼兒子？不要笑掉人大牙！妳以為生下來後妳就是『母親』嗎？就很偉大嗎？只要生下來，就偉大到無論多任性、傷害了多少次，都會理所當然地被包容、原諒嗎？別笑死人了，那怎麼可能！」萌理佳的語調一點都不激烈，內容卻鏗鏘有力。

　　「這裡沒有妳兒子，只有玄鶚和絳雉。你們這些人到底是怎麼想的？把孩子當工具利用，不符合期望就隨便丟棄，還敢大言不慚地自稱父母！」

　　「妳……妳這瘋婆子，說完了沒有！」女子的靈體因激動而略微崩塌。

　　「還沒！令人厭惡的傢伙！」萌理佳的聲音在盛怒之下顫抖著，甚至出現些許哭嗓。

　　少女似乎真的流下了淚水，店長不敢確定。然而，臉頰附近的黑霧形成類似水珠的東西。

　　或許是女子的態度讓萌理佳想起自己還活著時的回憶，縈繞四周的爆裂聲令人懷疑那其實心臟撕裂的聲音。

　　一時之間，室內變得安靜無比。

　　店長與萌理佳翻飛的黑霧全都瞬間平靜。

　　一黑一白二名少年，不知何時一左一右站在萌理佳身後。

　　萌理佳的眼睛被人遮住，眼前的可恨亡靈被黑暗取代。

　　「可以了，已經……可以了。」她左耳響起玄鶚的聲音。原來是玄鶚的手。

　　「轟轟。」絳雉的聲音在右耳。

　　紫色的熊熊火焰以環狀旋出地面，審判之門正在其中。萬事屋上下震動，轟轟門框上的獅頭呈黝黑，彷彿遭高熱溶解般流淌著黑色的黏稠物。

　　「吃掉。」

　　伴隨焚風與濕濡的啪嗒啪嗒聲，門扉伊呀地緩緩開啟。絕對不是錯覺，轟轟有別以往，外觀變得難以言喻的詭譎而不祥。

　　不會錯的，這次的通往地為——

　　第十八層地獄。

　　等一下！等一下！女子亡靈趕忙道歉，想要往他們三人的方向接近，卻被審判之門當中伸出的餓死鬼之手抓住，乾枯的指節一根根幾乎嵌入女子靈體之內。

　　「滾吧！」玄鶚從牙縫擠出這一句。

　　女子驚呆了。幾乎只剩脊椎的頸項在漆黑的手指中發出斷裂的聲響。

　　慢慢地，她被拖進紫色的烈焰。慢慢地，被炙熱而冰冷的恐懼吞噬。

　　「順道一提，是萬事屋找到妳，妳是不可能找得到萬事屋的。」

　　轟轟關閉的前一刻，絳雉淡淡補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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