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文壇沒有廢文(1+2集) - 《第一集》尾聲

　　一月二十九日下午五點整，因為正值下班時間，所以位在市立公園附近的這座天橋下湧現了車潮。

　　小伶站在這座天橋石砌的欄杆上。

　　她不發一語，望著遠方的夕陽一點一滴慢慢地下沉……下沉……

　　小伶突然對黑帝斯覺得很抱歉。

　　因為我總是欺負你……連我爸都欺負你……

　　她瞄了腳底下的車潮一眼。

　　當初，媽媽是不是也看過這種景色呢？

　　那她當時的感覺又是什麼？

　　是不是就像爸爸說的一樣，覺得很痛苦？

　　小伶盯著她手中的漆黑小書。

　　不知道媽媽是不是讀了這本書所以才自殺的？

　　如果是的話，那黑帝斯為什麼就一點事都沒有？

　　因為……

　　因為和這本書根本沒有關係！

　　但是爸爸不信……

　　小伶又瞄了腳底下的車潮一眼。

　　她已經想不到更好的辦法說服她父親了，她就只能這樣做。

　　沒讀過這本書的我只要跳下去的話……

　　小伶深深吸了一口氣。

　　這樣就能證明，我跳下去是由我的意志決定！

　　跟這本書──

　　還有跟黑帝斯他們──

　　完全沒有關係！

　　小伶微微地向前移動一小步。她心意已決，正準備要跳下去──但是就在這個時候她的父親也就是吳老師卻出現在天橋上。

　　吳老師氣喘吁吁。一看見自己的女兒站在天橋上的欄杆上，他立刻朝著她飛奔而去──

　　「不要過來！」

　　吳老師立刻停下腳步。

　　「不要……不要過來……」

　　「拜託妳快點下來！」

　　小伶搖搖頭，她將手中的漆黑小書緊緊地抱在胸前。

　　「爸……廢文不會殺人，只有自己才會殺死自己。」

　　小伶小心翼翼地轉過身去面對她的父親。夕陽在她的背後放出萬丈光芒，吳老師幾乎崩潰，現在不是夢境也不是那天傍晚，但是老天用同樣的畫面再折磨他一次。他完全不能理解，為什麼廢文奪走一個他珍愛的人還不夠，還要奪走第二個？為什麼他會跟昔日最愛的文學反目成仇啊？讓他的人生就像脫軌的列車一樣衝撞山壁撞得渾身是傷，雙手還沾滿鮮血。

　　「不要……」

　　吳老師跪下來。

　　「不要離開我好不好……」

　　他對著欄杆上的小伶伸出一隻顫抖的手，苦苦哀求他的女兒不要做傻事。

　　吳老師的一生都已經被廢文搞得一團糟，要是女兒再離他而去，那他接下來的日子再過下去，也沒有意義了。

　　但是，小伶依然搖搖頭。

　　她的心意已決，再也沒有人可以動搖。

　　「爸，我這就證明給你看。」

　　說完，小伶向後一躍。

　　※

　　「喂！！！！！！！！！！！！！！！」

　　就在小伶從天橋石砌的欄杆上墜落的一瞬間，黑帝斯突然從吳老師的一旁竄出來。他伸出一隻手，抓向騰在半空中的小伶──

　　「抓到了！」

　　黑帝斯及時抓住了小伶的右手手腕。他望著懸吊在半空中的小伶，發現她一臉驚恐，但是她的雙手卻彷彿喪失了求生意志一般動也不動。

　　「妳為什麼要──」

　　黑帝斯的話都還沒說完，小伶就哭了出來。

　　「我、我不……」

　　看見黑帝斯滿臉錯愕的模樣，小伶剎那間完全清醒。

　　她現在──對自己方才幾近瘋狂的舉動──感到相當丟臉及懊悔──

　　「我不想死……」

　　一聽到這句話，黑帝斯立刻伸出左手抓住小伶的右手手腕，然後雙手使出所有的力氣一拉──

　　※

　　黑帝斯跟小伶都一屁股跌坐在天橋上。

　　黑帝斯大口喘著氣，小伶則緊緊地抱著漆黑小書不停顫抖。

　　「小──小伶！！！」

　　一看見自己的女兒脫離險境，原本被嚇得呆立在原地的吳老師立刻衝上前，一把抱住小伶。

　　「妳還好嗎！有沒有怎樣！」

　　小伶在她父親的懷裡面漸漸停止顫抖。

　　她搖搖頭。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吳老師摸著小伶的頭。他不停的流淚，剛才真是千鈞一髮，要是黑帝斯再晚一點的話，他女兒或許就沒得救了。

　　「黑帝斯……」

　　雖然說吳老師很討厭黑帝斯寫那種噁心的文章，但是黑帝斯剛才出手救人的舉動，讓他深深覺得黑帝斯或許只是被廢文荼害而已，應該還有得救。

　　「黑帝斯，我要謝謝你。」

　　吳老師伸出一隻手──黑帝斯同樣也伸出一隻手。但是，黑帝斯卻沒有伸手去握住吳老師的手，他反倒抓住小伶的手腕。

　　「你、你要幹什──」

　　黑帝斯瞄了吳老師一眼。

　　接著他二話不說，就將小伶拉離吳老師的懷中，往天橋下跑。

　　※

　　「妳剛才抖得好像還滿厲害……欸，妳還好吧？」

　　「要你管……」

　　小伶跟黑帝斯一路飛奔到天橋附近的市立公園。兩人的心情都平靜下來之後，他們就在市立公園內隨便找了一張長椅坐下。

　　這時候，小伶發現黑帝斯還抓著她的手腕。

　　她立刻一把甩開他的手。

　　「你這變態！居然碰我……」

　　黑帝斯忽然想起了那一天，小伶想找他去市政府散步，也是像這樣在教室外面抓住他的手腕──他不禁笑了出來。

　　「你你你笑什麼啦！你真的是變態耶……」

　　「沒事啦沒事。」

　　黑帝斯搔搔頭，但他還是繼續在傻笑。

　　接著，黑帝斯跟小伶都沉默了一段時間。

　　等到天空逐漸由黃泛黑，他們兩人才終於開口──同時開口。

　　「妳爸──」

　　「你姊──」

　　「妳先講好了。」

　　「為什麼！為什麼不是你先！」

　　「好好好──我先，這樣可以了沒？」

　　「……可以。」

　　「就是……想不到妳爸居然是文管會的委員。」

　　「我也想不到他竟然會親自跑去抓你。」

　　「還不都是妳！因為妳是我的同學，所以我大概早就被他注意到了吧？」

　　「喂──我已經不是你的同學了吧？」

　　「哈？不然我是妳的什麼？」

　　「我、我的……我的社長啦！對啦，我是你的社長，你應該要叫我社長才對！」

　　「哈？這樣好怪。」

　　「哪裡怪！反正你不准再稱呼我同學就對了，給我叫社長！」

　　「我才不要──」

　　「給我叫！給我叫社長！不然我就要叫你臭蟲！」

　　「為什麼──等等，這根本不重要好不好！妳剛才到底想說什麼？妳想說我姊怎樣？現在換妳講了。」

　　「喔。就……就我沒想到我爸會去抓你姊。」

　　「因為那本漆黑小書是我姊的吧？然後莉安又跟妳爸檢舉。」

　　「是莉安檢舉的？她為什麼──」

　　「因為她是麗絲的粉絲啊！她不相信那一本漆黑小書是麗絲寫的。所以就……」

　　「對不起。」

　　「幹嘛跟我道歉？」

　　「你可以……你可以原諒莉安嗎？」

　　「我原諒？是我姊被抓又不是我。我姊要是不在意的話，那就好啦。」

　　「謝謝……」

　　「對了──我突然覺得我剛才的舉動好像有點太囂張，不知道妳爸會不會揍我？」

　　「沒關係啦。我會跟他說，叫他不要揍你。」

　　「是哦？那就好……」

　　「但是你要被我揍。」

　　「……」

　　「你要被我揍。我覺得你剛才那個舉動根本就是性騷擾，我可以去警察局告你。」

　　「欸──我剛才可是救了妳欸！妳應該要感謝我才對！天底下哪有像妳這種人……」

　　「無恥。」

　　「妳說誰無恥──」

　　「我說你無恥！無恥！無恥無恥無恥無恥無恥無恥無恥無恥無恥無恥無恥無恥無恥無恥──無恥！！！！！」

　　「妳這──算了，反正我也不指望妳會感謝我。拜託妳不要真的去警察局告我就好。」

　　「我是開玩笑的啦。我才不會去警察局告你，我會先打電話跟跟媒體爆料，然後讓你變成國民之狼！」

　　「世界上才沒有國民之狼這種東西！只有國民偶像！國民歌曲！」

　　「閉嘴啦你這個國民之狼。」

　　「妳才給我閉嘴──對了，不過妳爸居然還沒過來找妳，他是不是不要妳了啊？」

　　「你媽才不要你哩！他可能先去你家抓你姊了吧。」

　　「哈？那──那我要快點回去！」

　　黑帝斯站起來就要走──但是小伶卻一把抓住他的袖口，不讓他走。

　　「妳幹嘛──」

　　「先不要走啦。」

　　「可是──」

　　「你放心啦！我爸爸他絕對不會對你姊怎樣，因為他根本就沒有那個權力去抓人。他頂多只能想辦法讓你姊自願跟他走一趟而已，只有文管會執法部的人才有權力直接去抓人，所以你放心。」

　　「真的嗎……」

　　「真的啦！所以你給我坐下！給我坐下來，然後不准再給我走掉！」

　　「……」

　　黑帝斯只好再度坐下。反正小伶沒來由地這麼霸道也不是第一次了，他早就已經習慣。

　　「好──我現在坐下了。然後咧？妳想要我坐在這裡坐多久？天已經快要黑了哦。」

　　「……對不起。」

　　黑帝斯突然愣了一下。

　　「這──妳也不用道歉啊……其實我坐在這邊坐一下也還好，我沒有生氣的意思。」

　　「我不是因為這個道歉啦！你本來就應該要在這邊陪我！我是──我是因為沒有去考試所以才道歉啦！對不起！」

　　「喔──其實也沒差啦，反正我今天考試也都用猜的。」

　　「哈？你到底有沒有念書啊！我不是叫你一定要唸嗎！」

　　「有啦！我有念一點點……」

　　「我們不是都約好要一起站上頂點了嗎！你居然只唸一點點？」

　　「妳還不是沒來考試！」

　　「好、好嘛！要不然──要不然我們算平手！」

　　「隨便妳。」

　　黑帝斯搔了搔頭髮。

　　「還有……謝謝妳。」

　　「謝我什麼？我們話講一講，你幹嘛突然謝我？喂……你這樣真的很噁心哦，我真的會去警察局告你！」

　　「不要為了這種事情就去警察局告我啦！我就──我就很感謝妳啊！因為妳說我跟我姊不是兇手……所以我很感謝妳。」

　　「哦。」

　　小伶忍不住一臉得意。

　　小伶戳了戳黑帝斯的太陽穴。「但──是！你可不要以為我覺得廢文很棒了哦！在我的心裡，廢文讀起來還是很噁！」

　　「喔……我知道啦。」

　　「不過呢，我承認廢文是好作品！」

　　「隨便妳。那之後咧？我們還要繼續報名參加甲級作家證照測驗嗎？」

　　「先……先不用吧。」

　　「可是妳不是說要一起站上文壇頂點──」

　　「對呀！所以我們要一步一步來！畢竟我們也只是高中生而已，在站上台灣文壇的頂點之前……我們先站上高校文壇頂點好了！」

　　「高校文壇的頂點？那又是什麼？」

　　「嗯……之後再跟你說啦。那你哩？你之後還會繼續寫那種噁心的──那種文章嗎？」

　　「如果我寫的話，妳會不會恨我？」

　　「不會！這次不會了！」

　　「那就好。」

　　黑帝斯揚起嘴角。

　　「不過，我不會再寫了──至少暫時還不會。」

　　「咦？為什麼？」

　　「誰叫──誰叫我跟妳約好了要一起站上文壇頂點！我要是寫那種噁心的文章，你覺得我還站得上去嗎？」

　　「可以吧……廢文是好作品呀！」

　　「我很高興妳說廢文是好作品，但是大家不會接受啦。所以，我想說先寫那種文管會跟大家都認同的文章，等拿到作家證照之後再來寫那種噁心的文章──這樣大家就會覺得這些噁心的文章是持有證照的作家寫的，應該很棒才對。」

　　「欸欸欸欸欸──你好聰明哦！可是你怎麼好像有點委屈？」

　　「我哪有辦法！誰叫我們生在這個時代……」

　　黑帝斯看著逐漸泛黑的天色。

　　「在這個時代，頭銜似乎比什麼都重要。」

　　「是嗎……那、那我那本乳白色小書哩？我那本乳白色小書要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那不是妳爸的嗎？」

　　「我覺得我爸之後會把它燒掉耶，因為他說都是那種書帶壞我的。」

　　「喔。」

　　「你覺得哩？到時候我爸燒掉，我要把它撿起來嗎？」

　　「撿……還是不要撿好了！」

　　「為什麼？你不是喜歡廢文嗎？」

　　「是沒錯啦──只是，並不是每個人都像我一樣對廢文免疫。要是妳撿起來結果不小心被其他人讀到的話，到時候有人死掉妳爸又要靠腰。所以我想，還是讓那本書的內容消失吧。」

　　「好吧……」

　　「那、那就先這樣囉。我要先回家了，妳也快點回去吧。」

　　黑帝斯跟小伶都站起來。不過，黑帝斯才向前走一步而已，小伶就又抓住他的手腕。

　　「等一下。」

　　「幹什麼啦──」

　　黑帝斯轉過來。原本他還一臉不耐煩，想說小伶又要開始霸道。

　　可是，當他一看見小伶的臉頰泛起紅暈，像個陷入熱戀的少女時，他不禁睜大雙眼……

　　「喂……你……」

　　小伶將黑帝斯的手腕抓得更緊。不知道為什麼，黑帝斯的心跳加速。

　　「你……剛才為什麼要把我抓走？從我爸的身邊把我抓走，然後帶我到這裡？」

　　「我……」

　　黑帝斯的心跳得飛快。其實，他剛才沒有想太多，他就只是──

　　黑帝斯看見小伶的雙眼很認真。

　　「我也……」

　　就只是一瞬間覺得小伶被她的父親緊緊地抱在懷裡很難受而已。

　　但是，發生了那種事情之後，做父親的將哭泣的女兒抱在懷裡安慰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吧？不如說他剛才的行徑還比較奇怪，像個不顧岳父的反對決定要帶女朋友私奔的……

　　「唉──我也不知道啦！不知道為什麼，身體就自己動起來了……」

　　黑帝斯搔搔頭。直接告訴小伶「我覺得妳不喜歡被妳的父親抱著所以才拉妳一把」好像也不對，畢竟這只是他的感覺──一種直覺而已。

　　說不定小伶根本就不覺得難受……但是「不知道為什麼身體就自己動起來」，這個理由感覺也很爛……

　　不過，小伶似乎接受了這個理由。

　　「哼──！」

　　她放開黑帝斯的手腕。「你這變態。你那個時候真的很像不顧我父親的反對決定要帶我私奔的男友，你知道嗎？」

　　「確實是很像沒錯，不過──」

　　「不過我才不是你的女友哩！你少自作多情了花痴！」

　　「這句話正是我要說的！而且花痴通常是用在女生身上，妳才是花痴──」

　　「那你就是痴漢！我要叫你痴漢！」

　　「不要叫我痴漢啦！」

　　黑帝斯嘆了一口氣。

　　「……算了，我要回家了。天色已經快要暗了妳也快點回去──」

　　「不要。」

　　「……」

　　「我‧不‧要！除非你……送我回去……」

　　「妳自己回去啦！」

　　「可是我會遇到壞人耶！」

　　「妳這種姿色才不會好不好。」

　　「你說什麼──不管！你就是要送我回去！不然的話……」

　　「不然怎樣？這次莉安不在這裡，沒有人可以給妳脫內褲哦。」

　　「哼！我不會脫自己的嗎！」

　　「拜託妳不要！」

　　「嘻嘻～～」

　　小伶輕輕地彈了一下黑帝斯的額頭。

　　接著，她輕輕抓起黑帝斯的手腕，同時在心裡面做一個決定。

　　「一起走啦，你這個──愛寫廢文的痴漢！」

　　無論……

　　無論黑帝斯要站在哪一邊、走在哪一條道路上，她都要跟黑帝斯一起。

　　「走就走……」

　　兩個人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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