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文壇沒有廢文(1+2集) - 《第二集》尾聲

　　後來，黑帝斯和小伶沉默了好一段時間。小伶看出黑帝斯似乎暫時不想再開口，決定先去麥Ｏ勞填飽肚子。

　　小伶吃完回來後，時間已經差不多過了一個小時，黑帝斯的姊姊應該快到了。

　　知道一旦黑帝斯的姊姊抵達後就再也沒有機會開口，小伶下定決心，再次問道：

　　「所以你到底要不要答應我？」

　　黑帝斯皺了皺眉，轉頭看她：「答應妳什麼？」

　　「……我說你真的很擅長裝傻耶。還是說，你純粹只是腦袋裝大便，裝不下其他記憶？」

　　「我腦袋很空，才沒有大便咧！」

　　「可是我剛才講的，你馬上就忘記了耶。」

　　「我現在想起來了！」

　　「那我剛才講什麼？」

　　「妳、妳剛才說，要我忘掉糖衣女孩……」

　　小伶點點頭，直視著他的眼睛：「沒錯！所以呢？你到底要不要把她忘掉？」

　　黑帝斯沉默了，眼神閃爍著掙扎的情緒。

　　小伶見狀，不以為然地哼了一聲。「其實你到底要不要忘了她，我根本就無所謂。我只是覺得，你不忘了她，你就沒辦法繼續前進。」

　　黑帝斯低聲回應：「我要是忘了她，我才真的沒辦法繼續前進。」

　　「你這是什麼意思？」

　　「……」

　　「你的意思是說，如果記得她，你才能夠繼續前進──你是這個意思嗎？」

　　黑帝斯微微點頭。

　　小伶忽然很生氣：「我聽你在放屁！其實你就是不能沒有她吧？只要有她，你才能夠繼續前進；要是失去她，你就無法繼續前進──是不是？」

　　黑帝斯沒有回應，但他的沉默已經等於默認。

　　小伶氣得握緊拳頭，語氣越發急促：「要是失去她，你甚至沒辦法繼續寫作──我說得對不對？」

　　黑帝斯依舊沉默，但神情明顯流露出痛苦與無奈。

　　看見黑帝斯依然默認，小伶再也按耐不住。「你、你開什麼玩笑！」她憤怒地揪住黑帝斯的衣領。「你現在到底是在開什麼玩笑！如果沒有她，你就沒辦法再繼續前進，沒辦法再繼續寫作了？那你跟我的約定要怎麼辦？你不是已經答應過我，要和我一起站上文壇頂點？難道你現在又想要食言？」

　　「那是妳強迫我的！我本來就沒打算要和妳一起──」

　　小伶放開黑帝斯的衣領，用力地甩了黑帝斯一巴掌。

　　這一巴掌雖然沒有上次那麼痛，但黑帝斯還是嚇得呆住。

　　如果是之前，他應該會立刻動怒，想辦法反擊。但這一次，他只是低著頭，將視線別向一旁，連看都不看小伶一眼。

　　他之所以不反擊，是因為小伶的話每一句都像重錘般擊中他的內心。

　　她說得沒錯。

　　她的憤怒完全有理由。

　　可是……

　　黑帝斯眼神中帶著幾分哀傷，偷偷瞥了小伶一眼。

　　我真的沒辦法……沒辦法忘記她啊……

　　察覺到黑帝斯真的不打算忘記糖衣女孩，小伶無奈地嘆了一口氣：「唉……我真的搞不懂你，當初到底是為什麼要開始寫作。」

　　「我、我也已經搞不懂了……」

　　不！

　　才沒有這回事！

　　從以前到現在，我一直都沒有忘記我是為了什麼而寫作！

　　一直到現在，我都還記得國中時讀到那本漆黑小書有多感動！

　　我也還記得，當初我還立下誓言，要靠著廢文站上文壇頂點！

　　可是現在呢？現在卻變成這樣！

　　為什麼？

　　到底是為什麼？為什麼最後會變成這樣？

　　黑帝斯原本認為，只要暫時妥協，等拿到甲級作家證照之後，就可以隨心所欲地寫作。

　　可是，事情並沒有那麼簡單。

　　姊姊被文管會訊問到送醫、糖衣女孩的死……所有的一切，都讓他明白：

　　就算拿到證照，依舊要受監文條例的限制，還得改變整個社會對廢文的看法。

　　否則，最終他的結局也會像姊姊，甚至糖衣女孩那樣悲慘。

　　「妳聽我說……我當初會開始寫作，其實是想要靠廢文站上文壇頂點……可是後來我發現這不可行，所以我決定先暫時寫那種大家都喜歡的文章，等拿到甲級作家證照後再開始寫廢文。」

　　「……」

　　「可是結果咧？我沒有通過第二試，就連姊都被文管會抓走──直到她進了醫院，我才知道這件事！」

　　「……」

　　「所以我將希望都寄託在糖衣女孩身上。因為她寫的作品通過了第二試，所以我覺得她有可能會被文管會接納，就連台灣文壇的所有人都有可能接納她──只要她繼續寫那種大家都喜歡的文章就好。」

　　「……」

　　「誰知道在第三試，大家讀到她的文章都……」

　　「……」

　　「甚至後來，她也……」

　　「……」

　　「妳說──我到底該怎麼辦？我到底該怎麼做，文管會才肯放過我們！」

　　「……」

　　「就算我乖乖聽文管會的話也沒用，我姊還不是被抓走了？就連糖衣女孩，也都死了不是嗎？」

　　「……」

　　「我現在已經不知道該怎麼辦了！妳告訴我啊！妳告訴我，我現在到底應該怎麼辦！」

　　小伶緩緩低下頭，輕聲說：「我……其實我也……」

　　「其實妳也？其實妳也束手無策？」

　　「……」

　　「唉！其實，我也知道妳束手無策──我也束手無策！」

　　「……」

　　「不管是妳還是我，我們都沒辦法。」

　　「……」

　　「既然妳也沒辦法，那就別再管我了好嗎？糖衣女孩的事情，我想我這輩子是絕對忘不了。我會記得她，也會記得她是怎麼死的……還有，她是被誰害死的。」

　　「你就不能試著忘記她嗎？」

　　黑帝斯搖搖頭。「如果可以，我早就已經忘記她了……但我真的做不到。」

　　「……」

　　「既然做不到，我就只能永遠把她放在心底──不過妳放心，就算沒辦法忘記她，我還是會繼續嘗試走在寫作這條路上。畢竟我跟妳約好了。」

　　小伶點了點頭。雖然她仍希望黑帝斯能把糖衣女孩忘掉，但她對於兩人的困境也束手無策。

　　她心想：既然這樣，那果然還是別再要求他忘了糖衣女孩吧。

　　「不過呢──除了站上文壇頂點，我現在要再新增一個目標。」黑帝斯突然說道。

　　「……什麼目標？」

　　「那就是──打倒文管會。」

　　一聽到這番話，小伶有些驚慌失措，連忙開口：「你、你不需要這麼做吧？就算他們不讓你寫廢文，只要你照之前計劃的那樣，先寫大家喜歡的文章，等真的站上文壇頂點後，再試著說服大家接受廢文就行，何必要冒險打倒文管會──」

　　「我就是要打倒文管會！」黑帝斯斬釘截鐵地回答，「而且，我不會等到站上文壇頂點再寫廢文，我接下來就要開始寫！」

　　「可是──如果你又寫那種噁心的文章──說不定你會跟你姊姊一樣──」

　　「那很好啊！黑帝斯冷笑了一聲，毫不在乎地說，「如果他們打算把我抓走，甚至殺了我，那我非常歡迎！」

　　「你、你現在只是在意氣用事而已！你根本不必這樣──」

　　「妳別再說了！反正從今以後，我會按照國中時立下的誓言──靠廢文站上文壇頂點！」

　　小伶怔住，一時不知如何接話。

　　稍微冷靜下來後，黑帝斯又補充道：「當然，我不會強迫妳也要寫那種『噁心的文章』。妳寫妳那種大家都喜歡的文章，想必總有一天，也能夠站上文壇頂點吧？」

　　「我……」

　　「我說得沒錯，對吧？」

　　「才不是！我──」

　　小伶急著想要解釋，但此時黑帝斯的姊姊推開警局的門，步入室內。

　　她一見到黑帝斯，便立刻衝上前，狠狠甩了他一巴掌。

　　「……對不起。」黑帝斯低聲說。

　　「說對不起有什麼用？你知道姊姊有多擔心嗎？」

　　黑帝斯滿臉愧疚地點點頭。

　　黑帝斯的姊姊嘆了一口氣，無奈地說：「你啊……有時候我覺得你真的很像她……」

　　「『她』是誰啊？」

　　「……沒事啦！已經很晚了，我們快回家吧──啊，還要先去櫃檯那邊辦手續。」

　　她迅速走向櫃檯，開始和警察交涉。黑帝斯默默站起身，跟了過去。

　　小伶站在原地，靜靜地注視著黑帝斯的背影，心中五味雜陳。

　　其實她還有許多話想對黑帝斯說。

　　她想要告訴他：就算她覺得廢文很噁心，她依然會站在他這一邊。

　　可是剛才她突然想起黑帝斯曾經對她說過一句話，讓她覺得無論再說什麼，都已經沒有意義了。

　　她還記得，那句話是在第二試剛結束、他們在秋菊大學時，黑帝斯對她說的。

　　「就算妳覺得廢文是好作品，就算妳覺得廢文不會害死人……但妳還是討厭廢文，對吧？」

　　對。

　　他說得沒錯。

　　即使到了現在，她仍舊這麼認為。那本乳白色小書當初帶給她多麼劇烈的情感波動，她到現在都還記得很清楚。雖然在她試圖自殺那一天，她曾經在黑帝斯面前承認廢文是好作品，但那其實只是在說廢文在激起讀者內心的波濤時有多優秀。那種令人不適的強烈感受，她可不想再經歷第二次。

　　她暗自思忖。雖然接下來無論如何，她都會與黑帝斯並肩作戰，但她與他，或許總有一天會在寫作的道路上分道揚鑣。

　　「手續辦完了，我們該走了。」黑帝斯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沉思。

　　小伶抬起頭，發現他站在她的面前，伸出一隻手。

　　要是之前，她肯定會毫不猶豫地握上去。可是現在，她卻猶豫了幾秒之久，才輕輕握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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