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文壇沒有廢文(1+2集) - 《第二集》第四十四章：一敗塗地的「白馬王子」

　　開完會後，文藝專刊全體同仁紛紛離開會議室，各自回到自己的崗位。

　　「小雯，這篇報導依舊交給妳負責。文藝專刊的全體同仁會協助妳蒐集資料。」總編輯對小雯說完後，也轉身離開了會議室。如今，會議室裡只剩下小雯一人。

　　在七星潭日報內，總編輯的獨斷不可動搖──但比總編輯的獨斷還要不可動搖的，就是全體同仁意見的一致性。小雯明明知道這一點，卻依然在內心糾結，到底是不是應該按照指示，將昨天發生的事情報導出來。

　　她的思緒開始飄遠，回憶不自覺地在腦海中浮現。她記得，當初從總編輯那裡接到這個任務時，內心的期望有多強烈──期望能藉由這篇報導，找到自己心心念念的廢文的蛛絲馬跡。更重要的是，她想要為廢文平反，向所有人證明：廢文不會殺人。她還記得，為了蒐集相關資料，她付出了多大的努力，翻遍各種檔案，尋找每一條線索，卻始終一無所獲。

　　直到後來，就在她幾近放棄之際，她居然在第三試的考試會場偶然見到了糖衣女孩本人。當時的她有多欣喜若狂，那種振奮的情緒彷彿仍在心中迴盪。

　　然而如今，事情卻演變成了這樣的局面。

　　小雯低下頭，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與其說她被總編輯的獨斷和同仁的一致意見壓得喘不過氣，不如說真正令她痛苦的，是這篇報導將由她本人親手撰寫的事實。她已經在開始思考，究竟該怎麼向總編輯交差。即便腦中浮現了一些模糊的想法，她卻一個字也寫不出來。

　　原因很簡單。如果她按照指示去寫，就意味著她必須告訴全台灣的觀眾，廢文真的會殺人──然而這個結論，與她內心深處的信念完全背道而馳。

　　但是，血淋淋的現實擺在眼前。

　　莉安讀了糖衣女孩的文章，真的倒下了。

　　這是否意味著廢文真的擁有某種足以致命的力量？

　　不！

　　不可能！

　　小雯在心中大聲否定。她記得自己當年也曾經讀過絲莉的廢文，那時的她並沒有產生任何想要自殺的念頭。她更加堅信：廢文並沒有那種可怕的力量！沒錯……廢文不會殺人……

　　內心的矛盾與掙扎逐漸侵蝕了她的理智。痛苦之餘，她甚至忍不住開始動起歪腦筋：

　　如果我不寫呢？雖然可能會因此被總編輯開除，但文管會的楊博士一派或許會因此感激我？說不定，還能從楊博士一派那裡得到一些額外的好處……

　　這突如其來的念頭讓她心頭一震，也讓她有些無法抗拒地開始思考不撰寫報導的可能性。就在這時，文藝專刊的一名同仁推門而入，打斷了她的思緒。

　　「小雯，原來妳在這裡！我找妳找了好久，還以為妳又偷偷跑去外面喝咖啡了。

　　小雯瞄了一眼窗外陰沉的天氣，連忙回話：「拜託！現在還在下雨呢！我要摸魚也不會挑這種時候啊！還有，拜託你小聲一點，要是被總編輯聽到了該怎麼辦……」

　　「放心啦，總編輯早就回辦公室了。」

　　小雯鬆了一口氣：「那我就放心了。你找我是有什麼事情？」

　　「對了！小雯，妳有訪客喔。」

　　「訪客？」小雯疑惑地抬起頭，「誰啊？是我認識的人嗎？」

　　「我也不清楚，不過看起來像是個高中生。」同仁聳了聳肩，隨後做了一個手勢。「總之，妳先出去看看吧。」

　　※

　　一見到那位高中生，小雯立刻認出了他。現在，她和對方正坐在一間會客室內。這間會客室雖然狹小，但紅地毯、黑木桌，以及能俯瞰台中市天際線的落地窗，總是讓來訪的客人耳目一新。那位高中生也不例外，他不斷東張西望，對這間會客室露出讚嘆的神情。

　　「我還記得你，你的筆名叫做黑帝斯，對吧？」

　　小雯率先開口，黑帝斯立刻坐直身體，神色變得緊張。

　　黑帝斯點了點頭，然後侷促不安地盯著面前的咖啡杯。

　　「說真的，你會主動來這裡找我，讓我很驚訝。」

　　小雯翹起二郎腿，目光打量著坐在對面的黑帝斯。事實上，她已經很久沒見過這位高中生了，他與她之間的接觸也僅限於幾次短暫的會面。按理說，對方應該早已被她忘記，可是一見到他本人，小雯的記憶立刻被喚醒。

　　她明白，這份印象之所以如此深刻，大概是因為前不久，她才採訪過黑帝斯的姐姐。

　　而那次採訪，是為了尋找糖衣女孩的下落──

　　小雯注意到，黑帝斯的神情明顯有些緊張。為了緩解對方的不安，她微微一笑，盡量以親切的語氣問道：

　　「好久不見了，你最近還好嗎？」

　　「呃，我最近還好。」

　　「對了，上次見面，應該是一起去文管會找你的姊姊吧？她現在還好嗎？身體狀況有沒有好一些？」

　　黑帝斯點了點頭。「她現在已經完全恢復了。」

　　「那就好。我記得當初見到她時，我還以為她快死掉了，還好她平安無事。」

　　「我原本也以為她快死了。」

　　小雯輕輕笑了幾聲。「是啊，當時誰見到她那種狀態，都會以為她快不行了。喂──你還記不記得，當時帶我們去見你姊姊的那位林先生？那天他臉色慘白，彷彿隨時會昏倒的樣子，真的是有夠好笑的啦。」

　　說到這裡，小雯忍不住大笑了起來。

　　然而，黑帝斯並沒有附和笑聲，反而神色僵硬。

　　她意識到自己的玩笑似乎不合時宜，連忙止住笑聲，語氣柔和下來：「對不起，我好像不該笑。」

　　「沒關係。」

　　「好啦──剛才只是想讓氣氛輕鬆一點而已。現在，我們還是快點進入正題吧？你今天來找我，有什麼事情嗎？」

　　「呃……我……」黑帝斯欲言又止。

　　小雯挑起眉毛，故作輕鬆地打趣道：「讓我猜猜看，你是來找我約會的？」

　　「呃，不是──！」黑帝斯慌張地否認，手足無措。

　　小雯再次放聲大笑：「我就知道！畢竟對你來說，我這個年紀，應該算是有點年長了。你不會是那種喜歡熟女的類型吧？不過說實話，我自己也還不算是熟女啦。」

　　「呃……」黑帝斯乾笑著，顯得更加不知所措。

　　小雯調皮地揚起嘴角，繼續調侃道：「還沒滿三十，我是絕對不會承認自己是熟女的！」

　　黑帝斯有些尷尬地附和：「嗯，我也覺得妳還不算……熟。」

　　「哇！你這張嘴可真甜！為了獎勵你，來，讓姊姊親一個──」

　　小雯故作誇張地嘟起嘴唇向前湊去，嚇得黑帝斯立刻向後縮，險些從椅子上跌下來。

　　「哈哈！我開玩笑的啦。喂──你該不會等等就要告我性騷擾吧？」

　　「呃……」

　　「要是你想告我性騷擾，我就不聽你講囉。」

　　黑帝斯怔了一下，然後連忙搖頭：「我沒有要告妳啦！拜託妳聽我講吧！」

　　小雯見他已經不那麼緊張，便放下翹起的二郎腿，雙手撐著下巴，興致盎然地望著他：「好吧，那你就開始說吧。」

　　「你是不是，有什麼事要拜託我？」

　　※

　　黑帝斯露出驚訝的表情。

　　「妳、妳怎麼知道我想拜託妳事情？」

　　「你知道嗎？通常會來七星潭日報的，不是來投訴，就是來爆料。而不管是投訴還是爆料，基本上都是一種拜託。我猜，你應該也是吧？」

　　黑帝斯怯怯地點點頭。

　　「那麼，你是想投訴，還是想爆料呢？」

　　「呃，其實都不是。」

　　「都不是？那你究竟想要拜託我什麼？」

　　「呃……」

　　小雯看著黑帝斯難以啟齒的模樣，輕輕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別緊張啦！你就說說看吧。我也很好奇，你究竟有什麼事情需要特地來拜託我──或者應該說拜託我們七星潭日報。」

　　黑帝斯深吸了一口氣，像是終於下定決心似的，抬起頭大聲說：

　　「就是──我想拜託妳，不要報導糖衣女孩的事情！」

　　這次輪到小雯驚訝了。

　　糖衣女孩？黑帝斯怎麼會突然提到她？

　　小雯努力壓下心中的震驚，稍微整理了一下紛亂的思緒，才開口問：

　　「我可以先確認一下嗎？你也知道第三試那時候發生的事情？」

　　黑帝斯微微點頭，神情中透出幾分戒備。

　　雖然小雯曾經陪他去找姊姊，看起來像是站在他這一邊，但黑帝斯從未完全信任她。然而，為了拯救糖衣女孩，他現在已經別無選擇。

　　小雯認真地考慮了一會兒，決定坦誠以對：

　　「其實，我原本以為你今天來找我，是為了請我報導你姊姊的事情。」

　　「我姊？我姊怎麼了？」

　　「看來，你姊什麼都沒跟你說。」

　　黑帝斯皺起眉頭，一臉困惑。

　　「妳這是什麼意思？我姊有什麼事情沒跟我說？難道……她有跟妳說什麼？」

　　小雯搖搖頭。「沒有啦，你姊也什麼都沒跟我講，我只是猜測而已。」

　　然而，小雯的話卻讓黑帝斯心頭一震。

　　「妳、妳該不會也覺得，我姊她被文管會──」

　　「你說『也』？難道你『也』這麼覺得？」

　　黑帝斯點了點頭，表情越發不安。

　　「雖然我姊什麼都沒跟我說，但我總覺得她有被文管會拷問。」

　　「說拷問有點誇張，我想應該是『訊問』過頭了。」

　　黑帝斯的臉色頓時煞白，聲音發顫：「訊問過頭，那不就是拷問嗎？我姊……我姊說不定真的被拷問了！」

　　對於文管會的可怕，黑帝斯記憶猶新。上學期他曾被關進訊問室，那段經歷幾乎成了他的夢魘。想到姊姊和糖衣女孩可能遭遇同樣的事，他的恐懼更加深了。

　　「我、我該怎麼辦？先是糖衣女孩，現在又是我姊……我已經──我已經──」

　　眼看黑帝斯陷入極度慌亂，小雯立刻上前安撫：「你先別慌，深呼吸！冷靜下來聽我說。」

　　「可是──可是──」

　　「說不定全部都是我們想太多了。也許你姊真的只是因為感冒發燒住院，並沒有被拷問。」

　　「不！不可能！她的身體明明一直很健康，怎麼可能──」

　　「你先冷靜一點聽我說！」小雯突然提高音量。

　　黑帝斯被嚇了一跳，但他也因此停止了顫抖，逐漸冷靜下來。

　　「首先，先讓我搞清楚一件事情：「首先，先讓我搞清楚一件事情：你剛才有提到糖衣女孩……你是不是認識糖衣女孩？」

　　黑帝斯沉默地望著小雯。過了一分鐘，他終於下定決心，將一切告訴了她。

　　小雯仔細聽完，開口第一句話就是：

　　「我的天啊……你也太幸運了吧！我找糖衣女孩找了這麼久都找不到，結果糖衣女孩卻主動聯絡你！」

　　「蛤？妳說妳在找糖衣女孩？那是什麼意思？」

　　「呃，這個嘛……沒事啦。」小雯笑笑，迅速轉移話題：「所以你今天來，是為了拜託我不要報導第三試發生的事情？」

　　黑帝斯用力點頭。「沒錯！請妳一定不要報導！就算要報導，也不要提到莉安倒下的事──拜託妳！」

　　小雯深吸一口氣，低頭思索了一會兒。

　　「黑帝斯，首先，我可以直接叫你黑帝斯嗎？」

　　「當然可以。」

　　「黑帝斯，我有一個問題。為什麼你會來拜託我，而不是找別人呢？其實你可以試著拜託我學姊，也就是小如老師，她應該會更樂意幫你。」

　　「這個嘛……」

　　「而且你知不知道，我們七星潭日報受到ＮＣＣ監管，而ＮＣＣ和文管會的關係現在可以說是合作的關係。而且說實話，我們七星潭日報之所以要成立文藝專刊，就是為了和文管會合作。也就是說，我們文藝專刊，其實是站在文管會這一邊的。」

　　黑帝斯微微低下頭，沉默片刻後說：「我知道……」

　　「你知道？既然如此，那你為什麼還──」

　　「因為只有妳不一樣！」

　　「不一樣？」小雯皺起眉，「你是什麼意思？難道是因為我是你老師的學妹？所以你才覺得我跟其他記者不一樣，認為我會幫忙？」

　　黑帝斯拼命搖頭。「不是的！」

　　「那是為什麼？你為什麼說我不一樣？我可是記者喔，是文藝專刊的記者！你都知道我們是站在文管會那一邊，你真的以為我會照你的話做嗎？」

　　「雖然你們文藝專刊可能都站在文管會那一邊，但只有妳不一樣！」

　　「那你就說說看，我和其他人到底哪裡不一樣？」

　　「其實我姊，早就跟我提過之前妳就很想報導糖衣女孩──但妳卻遲遲沒有動筆。」

　　小雯聽到這句話時，一臉驚訝。「原來你姊早就和你說過我了？所以，那天我去你家採訪你姊，你也知道？」

　　黑帝斯點了點頭。

　　小雯愣了幾秒，才輕聲說：「原來是這樣……可是，就算我很想報導糖衣女孩，也不代表我就會站在你這一邊吧？說不定我是想告訴大家廢文會殺人，所以才決定報導糖衣女孩，但因為遲遲找不到廢文會殺人的證據，所以才不報導。」

　　「我姊有告訴我，妳是因為找不到糖衣女孩的下落，所以才沒有報。」

　　「對啊！說不定我是找不到廢文會殺人的證據，所以才不報──」

　　「才不是！妳之所以不報導，是因為妳不想要說謊！」

　　小雯聞言，整個人愣住。一時之間，她竟然無法開口。

　　「你……你是怎麼……」

　　「因為我經常在網路上流連所以很清楚，就算沒有獲得第一手資料，你們媒體也會隨便編個內容再報導出來──但妳卻沒有這麼做。」

　　「對啊！你說得對！我確實是不想要說謊。所以我才說我也許是因為遲遲找不到廢文會殺人的證據，所以才不報導。因為在無法證明廢文會殺人之前，我絕對不能胡謅廢文會殺人。」

　　「其實妳可以胡謅廢文會殺人就刊出來，對吧？畢竟現在大家都覺得廢文會殺人，所以就算妳胡謅也沒差，反正大家都相信廢文會殺人。只要大家相信，就算是假的也會變成真的。」

　　這次輪到小雯陷入沉默了。

　　「就像妳剛才說的，妳們媒體是站在文管會那一邊。所以照理說，妳應該胡謅糖衣女孩的廢文會殺人然後報導，可是妳卻沒有這麼做。為什麼？」

　　小雯抬起頭，目光凝視著黑帝斯。

　　「我猜，這是因為妳想要報導真相。對吧？」

　　片刻後，小雯輕嘆了一口氣，往椅背一躺。

　　「哎呀──全都被你看穿了，你也太厲害了吧。」

　　然而話音剛落，她又迅速坐直身體，神色認真地看向黑帝斯。「所以你才會來拜託我？」

　　黑帝斯點頭。「其實說真的，我還是不能完全確定妳到底是站在哪一邊。可是，我真的已經無路可走了！」

　　說到這裡，他猛地站起來，朝小雯深深地一鞠躬。「拜託妳！請妳答應我的請求！雖然我只是個高中生，無法付錢給妳，但只要是我能辦到的事情，妳要我做什麼都可以！」

　　※

　　聽完黑帝斯的話後，小雯先是沉默了幾分鐘，接著大笑。

　　「哼──黑帝斯，你太天真了。你真的太天真了。你剛才說的全部都只是猜測，我也有可能是因為在忙其他工作，所以才沒空寫糖衣女孩的報導喔？還有，你剛才說的那句話，要我做什麼都行，你確定？」

　　「我是因為相信妳，所以才會拜託妳。如果妳要對我做什麼色色的事情，我也只好勉為其難地接受了！」

　　小雯笑得前俯後仰，眼角甚至冒出了一點淚花。

　　「不對不對不對──我才不會對你做什麼奇怪的事情！要做也應該是我學姊對你做……」

　　「蛤？」

　　「──沒事。」小雯輕輕咳了一聲。「好啦！我承認你剛才講的那些都對。其實，我的確認為廢文並不會殺人。而我之所以想要報導糖衣女孩的事情，就是為了告訴大家這件事。」

　　「所以說妳會幫我囉！」

　　「等等──先別急。先讓我重述一遍你的請求：你希望我不要將第三試的事情報導出去，因為一旦報導了，大家很可能都會認為糖衣女孩寫的文章害莉安倒下，使得輿論撻伐糖衣女孩，導致她被逼上絕路。對嗎？」

　　「好──現在我確定你的請求了。那麼，你剛剛說，無論我讓你做什麼事你都會答應，這是真的囉？」

　　「真的！」

　　看到黑帝斯眼神堅定，小雯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你也真是，隨隨便便就把自己賣掉。難道糖衣女孩對你來說有這麼重要？」

　　「有！」

　　「這樣啊。那……其實，我對你的要求很簡單，你一定辦得到。」

　　「什、什麼要求？」

　　「你放心啦，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我只需要一樣東西──『有料的消息』。」

　　「有料的消息？可是我只是高中生，實在沒有什麼可以爆料的……」

　　「你有啊！你明明就握有一個大家都想知道的消息。」

　　「什麼消息？」

　　「糖衣女孩啊！你不是說你認識糖衣女孩嗎？那麼，你一定也知道她現在在哪裡吧？現在各大媒體都在尋找糖衣女孩的下落。只要你把糖衣女孩介紹給我，我就答應你，絕對不報導她的事情！」

　　「可是……」

　　「可是什麼？喂──你是不是還不太相信我啊？還是說你是不信任我們七星潭日報？你放心啦，你自己都說了，我是因為追求真相才遲遲沒有報導糖衣女孩。我只想從她那裡了解事情的真相，證明廢文不會殺人。我絕對不會讓七星潭日報的其他人知道我曾經採訪過她！」

　　「不是……我不是不信任妳，只是……」

　　「只是怎樣？」

　　「只是……糖衣女孩已經被文管會帶走了，你們當時在現場沒有看見嗎？」

　　「哦對，這我昨天在現場好像有看到──」小雯突然一愣，隨即想起黑帝斯剛才提到他姊姊可能被拷問的事情。

　　她的臉色立刻刷白。

　　「你、你的意思是說──」

　　黑帝斯緩緩點了點頭。他的臉色早已經慘白得像張白紙。

　　一想到糖衣女孩可能正遭受刑求和拷問，黑帝斯再也按耐不住自己的情緒。

　　「拜託妳！請妳……請妳一定不要將糖衣女孩的事情報導出去！只要我一想到糖衣女孩現在或許正被文管會拷問，我就很害怕！妳知道嗎？我真的很害怕！光是被關在訊問室，就已經讓我怕得不得了，更不用說是被拷問……」

　　黑帝斯渾身顫抖著伸出一隻手，抓住小雯的手臂。

　　「我、我原本……是想要通過甲級作家證照測驗……然後告訴大家廢文其實不會害死人……可是我失敗了！我原本很有自信，覺得自己一定能成功──結果卻一敗塗地！」

　　說到這裡，黑帝斯忍不住哽咽，淚腺完全失控，一顆又一顆的淚水滑過他的臉頰，滴落在桌上。

　　「到頭來，只靠我一個人，根本沒辦法拯救糖衣女孩，還有我姊！我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拜託妳，不要報導糖衣女孩！」

　　說到這裡，黑帝斯已經泣不成聲。

　　「拜託不要……不要讓大家知道糖衣女孩寫的文章讓莉安倒下……我已經……已經不想再看到她被大家排擠，還被文管會抓走了……」

　　說完，黑帝斯積聚已久的情緒終於爆發。他趴在桌上痛哭──這大概是他進入青春期以來，第一次哭得這麼慘吧？未來回想起這一幕，他可能會覺得丟臉，但此刻他根本無暇顧及。

　　「拜託妳！拜託妳！拜託妳救救她吧！救救糖衣女孩！不要再害她了……」

　　「她就只是想要寫作而已，為什麼要逼她到這種地步……」

　　就算……就算之後只能繼續躲在文壇的角落寫作也無所謂……

　　像我們這種人，就算不能夠在文壇立足也沒關係……

　　我只希望我姊和糖衣女孩，能夠平平安安地活下去……

　　※

　　面對痛哭流涕的黑帝斯，小雯心裡百感交集。

　　總編輯要求她負責報導的話語，又浮現在她的腦海。

　　「唉……我該怎麼辦呢……」她輕聲自語，視線落在黑帝斯那滿是淚痕的臉上。

　　等到黑帝斯漸漸停止哭泣，小雯終於下定決心開口：

　　「我知道了。」

　　黑帝斯抬起頭，淚眼汪汪地望著小雯，眼中帶著些許期待和不安。

　　小雯則憐憫地回望他，臉上浮現一抹溫柔的笑容。

　　「黑帝斯，我覺得你真的很努力喔。」她語氣輕柔，像是安慰一個受傷的孩子。

　　「可是我的努力到頭來總是一場空。」黑帝斯垂下頭，聲音裡滿是沮喪。

　　「沒有這回事啦。先不要管你之前有多失敗，現在你不是都跑來拜託我了嗎？」小雯耐心地說。

　　「就算你知道我們媒體全都站在文管會那一邊，你卻還是鼓起勇氣，跑來拜託我。這樣就已經算是很努力了喔。」

　　「可是……就算我很努力，結果可能又是一場空……」

　　「不會的！」

　　小雯突然站起來，語氣堅定。

　　她對著黑帝斯伸出雙手，緊緊握住他不停顫抖的雙手，眼神充滿了決心。

　　「你放心吧！雖然不知道我有沒有能力保護你們，但是我一定會站在你這一邊！」

　　黑帝斯一臉茫然地望著她，似乎難以理解她的突然表態。

　　小雯深吸一口氣，坦然地說：「其實不瞞你說，我們文藝專刊今天早上才決定要報導昨天的事情，而且是由我負責報導。」

　　「咦？那、那怎麼辦──」黑帝斯驚慌地睜大雙眼。

　　小雯笑著聳了聳肩，臉上卻看不出一絲慌亂。

　　「沒怎麼辦啊！大不了我就不要報，然後被開除而已。」

　　「妳會被開除，這樣不是很糟糕嗎！」黑帝斯焦急地問，滿臉寫著擔憂。

　　「不會啊，大不了去文管會那邊找工作嘛。」

　　見黑帝斯又是一臉茫然，小雯不由得縱聲大笑。

　　「黑帝斯，所以我才說你很天真。你怕糖衣女孩會被撻伐、會被逼上絕路，其實昨天出那麼大的包，文管會也很怕被撻伐啦。」

　　小雯停頓了一下，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容。

　　「簡單來說，文管會其實也不希望昨天的事情被報導出來喔～」

　　黑帝斯愣住了，整個人僵在原地，似乎還在消化她的話。他嘴巴微微張開，眼中閃過一絲震驚與不解。

　　「可是，那妳們七星潭日報為什麼還決定要報導？這不是擺明要和文管會作對嗎？」他忍不住追問，語氣裡帶著濃濃的疑惑。

　　「這就是大人啦。你還沒出社會，當然不了解。」

　　小雯輕拍了拍他的肩膀，微微一笑。

　　「我只能說，文管會的內部並不團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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