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文壇沒有廢文(1+2集) - 《第二集》第二十八章：再訪市政府

　　結束甲級作家證照測驗第二試的後續採訪後，小雯與攝影師一同駕車回到七星潭日報的台中分部。

　　一踏進文藝專刊的辦公室，小雯馬上就看見她的前輩范姊，正坐在位置上，與其他資深同事熱烈地談論育兒經。

　　她走向范姊她們──這時，她發現文藝專刊的主管也在其中。

　　主管一見到小雯，立刻向她招手。她加快腳步走上前，主管劈頭就問：「和第二試有關的報導都採訪完了嗎？」

　　「都採訪完了。毛片和錄音檔已經送到剪輯部門，本次的報導重點摘要我也寫在范姊的筆記上──」

　　「太好了！那妳現在馬上把筆記還給范姊。范姊回來了，所以接下來的甲級作家證照測驗系列報導就由她接手，妳可以繼續完成妳負責的報導了。」

　　小雯點點頭，從包包裡掏出范姊的筆記本與自己為甲級作家證照測驗所作的筆記，一同遞給范姊。范姊接過筆記，微笑說：「謝謝，辛苦妳了。」

　　簡單寒暄後，小雯回到自己的位置，將包包丟在椅背上，重重地坐在椅子上。她打開電腦，翻出資料夾中那篇她擱置許久的專題報導：「糖衣女孩，廢文再世？」

　　望著資料夾裡的文件檔，她忍不住鬆了口氣。

　　甲級作家證照測驗的報導，簡直快把我給累死……拜託以後不要再叫我接了。

　　現在，我終於可以寫這篇被我放太久的報導了……

　　可是，就算之前不忙測驗報導，這篇的進度也會落後就是了。畢竟，從開始寫到現在，我還是找不到關於糖衣女孩的任何第一手資料。無論是她的文章、留言，甚至是網友對她的評論，全都像是蒸發了一樣。

　　我現在手上就只有一堆對她的猜測和側寫，這些……根本就不能拿出來報啊……

　　她的頭開始隱隱作痛。

　　現在網路上關於糖衣女孩的訊息都只剩傳言而已。就算發信給論壇，要求他們提供糖衣女孩的聯絡方式，對方也只會說他們沒有權力提供個資，或者說「論壇裡沒有人用糖衣女孩這個名字註冊」。

　　甚至，連那些傳言都在逐漸減少，彷彿她的存在越來越淡，快要完全消失。

　　原本，我還以為可以藉這篇報導找到廢文的下落，現在看來──

　　等等。

　　等一下。

　　她突然想起手上還有一條可能的線索。這條線索與糖衣女孩無關，但卻可能與廢文有關。這是她採訪某位高中生時意外得知的。

　　她立刻撥電話給她的學姊小如，想請她幫忙約那位高中生。然而，她才剛準備撥號，小如就來電了。

　　「喂──學姊，我正要打給妳欸！」

　　「妳現在有空嗎？可以過來我這裡一趟嗎？」

　　小雯原本想拒絕，畢竟她還在上班。但小如的語氣相當急切，使她不禁改口問：「學姊，怎麼了？」

　　「就是黑帝斯，他的姊姊──」

　　一聽完小如說的話，小雯的臉色大變，連手機都忘了掛斷，猛地從椅子上站起來，揹上包包後頭也不回地衝出辦公室。

　　※

　　「現在已經很晚了，老師會先連絡文管會，等明天我們再一起去找她。」

　　小如老師的語氣雖然溫和，但黑帝斯卻怎麼也冷靜不下來。

　　回到家後，他佇立在一樓的客廳，望著空無一人的客廳與廚房。燈光明明開著，但周圍的空氣卻像被什麼壓住了一樣沉重。

　　他腦中不斷浮現過往的記憶：上學期他被抓到文管會時，吳伯伯在送他離開時說了一句話：

　　「不要給你姊姊帶來麻煩，知道嗎？」

　　當時，他除了害怕再次被文管會抓去，更擔心會牽連到姊姊。所以後來吳伯伯找上門時，他毫不猶豫地站了出來，想要承擔一切。

　　結果，卻被小伶打斷……

　　對了！小伶！

　　黑帝斯心頭一震，突然想起吳伯伯正是小伶的父親。如果現在打電話拜託小伶……

　　不行！我跟她正在吵架，我怎麼能去拜託她？

　　但我也只剩她可以拜託了……

　　可是，我在那一天好像對她說了很過分的話。要我拉下臉去拜她，我真的做不到……

　　可是……可是姊姊現在……

　　內心的矛盾如同兩股激流交織在一起，讓黑帝斯整個人陷入混亂。他狠狠揉了揉頭髮，嘗試讓自己冷靜下來，卻怎麼都無法成功。

　　手上的手機不知不覺間被他緊緊握住，螢幕上顯示的是小伶的名字。他的手指幾次掠過撥號鍵，又懊惱地把手機放下。

　　到底該怎麼辦？究竟是要拉下臉去拜託小伶，還是乾脆聽小如老師的話，等到明天？

　　理智告訴他應該相信小如老師的安排，可心中的焦急卻像一把火在焚燒。他的腦海裡全是「萬一明天就來不及怎麼辦？」的念頭。他在客廳來回走動，腳步聲在空蕩蕩的房間裡顯得格外刺耳。「可惡！」他低聲咒罵，隨手抓起沙發上的抱枕摔到地上。

　　這一晚，他完全失去胃口，不僅晚餐沒吃，連澡也忘了洗。他只是坐在沙發上，抓著手機，望著螢幕上的時間，直到客廳窗外泛起微微晨光。

　　※

　　早上七點半，黑帝斯家的門鈴響起。

　　黑帝斯拖著疲憊的身軀、頂著昏沉的腦袋走向大門，打開門後，他看見小如老師站在門口。

　　「你早──」小如老師剛開口，便皺起眉頭，「你的臉色怎麼這麼差？該不會昨晚你都沒睡覺吧？」

　　小如老師身穿白色背心配咖啡色西裝外套和緊身西裝褲，腳踩簡潔的布鞋，看起來精神飽滿，與黑帝斯的狼狽形成鮮明對比。

　　黑帝斯沙啞地說：「我沒事……我還撐得住。」

　　小如老師一臉擔憂。「要不要現在回去補眠？我已經幫你向學校請假了，找你姊姊的事情可以交給我處理。」

　　黑帝斯卻搖搖頭，語氣堅定。「不用，我要跟妳一起去找。」

　　見他如此堅決，小如老師猶豫了一下，但想到接下來的路程大部分都在公車上，她心想黑帝斯應該能趁機小睡，便不再勸說，帶著他一同出門。

　　「我們現在，要先去台中市的西屯區。」小如老師在路上說。

　　「該不會是台中市政府？」

　　小如老師有些驚訝。「你知道文管會在台中的分部在哪？」

　　黑帝斯點點頭。他猶豫著是否該告訴小如老師自己曾經被文管會抓過，所以他姊姊可能才會落到這個地步。但想了想，他還是決定不說。

　　「你說的沒錯，我們要去台中市政府。所以現在我們要去搭公車。」

　　於是兩人搭上前往西屯區的公車。車廂內已經因早高峰擠滿人，黑帝斯和小如老師擠進兩個相鄰的座位，黑帝斯靠窗而坐，眼神直盯著車窗外。

　　望著車流緩慢移動，他的焦躁感越來越強烈。「為什麼前面的車子都不動……」

　　「現在是上班時間，塞車很正常。」小如老師解釋，但也隨著他抬眼看向窗外。

　　「可是車子都完全沒有動欸……」

　　小如老師瞄了一眼車窗外。「也許是前面有人車禍吧？我想可能要一到兩個小時才會到台中市政府了。」

　　黑帝斯咬緊牙關，手指在膝蓋上不停敲打，焦慮幾乎快將他吞噬。

　　如果太晚去，姊會不會已經……

　　他眼前不禁浮現昨晚徹夜未眠時腦海中反覆出現的畫面。每次他閉上眼睛，就彷彿能看到姊姊的身影，孤獨地被困在某個冷冰冰的房間內。就像他那時候在訊問室一樣。這種念頭，讓他心口一陣陣發緊。

　　結果，黑帝斯和小如老師足足花了兩個小時才抵達台中市政府。一下車，黑帝斯遠遠就看見廣場中央有一名女性正焦急地東張西望。

　　那名女性見到他們，立刻朝這邊快步走來。

　　「學姊！」她喊道。

　　「小雯！」小如老師也應聲，臉上露出一絲放鬆的笑意。

　　黑帝斯微微一愣，他感覺對方有些眼熟，但一時間記不起來對方是誰。然而，當這名女性和小如老師親切地交談時，他才恍然大悟。

　　她好像是那個七星潭日報的……

　　小如老師轉向黑帝斯，介紹道：「你應該還記得她吧？她之前曾經來採訪過你。她叫小雯，是七星潭日報的記者，也是我在秋菊大學時候的學妹。」

　　小雯對著黑帝斯深深一鞠躬。今天，她穿著白色細肩帶背心和西裝外套，下身搭配深色雪紡寬褲和黑色平底鞋，整體看起來乾練又不失優雅。但因為天氣悶熱，她的額頭和鎖骨間布滿汗珠。她低頭鞠躬時，黑帝斯的視線不小心瞥見她的乳溝都是因太陽照射而閃閃發亮的汗水，他的臉頓時一熱，慌忙將目光移開，心裡暗罵自己：都這種時候了，居然還有心情興奮？

　　他強行讓自己冷靜下來，焦急地問小如老師：「老師，我姊現在在台中市政府嗎？」

　　小如老師稍稍蹙眉，語氣平靜但帶著安撫：「昨天晚上我聯絡文管會時，他們說承辦人員下班了，要到隔天早上再打──所以我決定乾脆今天早上直接過來。」

　　「那我們趕快進去！」黑帝斯的語氣中透著明顯的急切，甚至腳步都往市政府大樓的方向邁去了。

　　「你別擔心，我們會處理。」小如老師拍拍他的肩膀，隨即與小雯對視了一眼，兩人一同朝台中市政府那棟ㄇ字型大樓走去。

　　黑帝斯跟在她們身後，雙拳握緊，步伐比前面的兩人還要快上半步。他的腦中一片紛亂，緊張感如同一根絞索，越拉越緊。他無法抑制地想：要是晚了一步，姊會怎麼樣？文管會的人會怎麼對她……

這些念頭讓他的心跳得像擂鼓般響。他咬緊牙關，暗自下定決心：無論如何，今天一定要把姊找出來！

　　※

　　「那個……請稍等，我去找承辦人員過來……」

　　負責接待的小姐微微欠身，隨即快步離開，留下黑帝斯三人站在台中市政府一樓的大廳。

　　黑帝斯環顧四周，腦海中浮現出一個熟悉又不安的畫面——當初，他被抓來文管會的時候，也曾經路過這裡。那時候，大廳昏暗寂靜，只剩服務台的小姐孤零零地坐在桌前。而現在，即使大廳明亮，四周人聲鼎沸，熙來攘往，卻還是無法讓他感到一絲安全。

　　他的心像是壓著巨石，越來越沉，一股寒意竄上心頭。他下意識握緊拳頭，指甲刺入掌心，提醒自己冷靜一點。但他的視線卻一次次望向電梯的方向，彷彿希望下一秒姊姊就會突然出現。

　　「學姊，妳覺得黑帝斯的姊姊真的被文管會抓走了嗎……」小雯壓低聲音問。

　　「我覺得很有可能。」小如老師語氣沉重，「不過文管會理論上是沒有權力非法囚禁任何人的……」

　　「可是黑帝斯說，他姊姊已經快兩個月沒回家了。」小雯的聲音帶著擔憂。

　　「這點我也覺得很奇怪……」

　　這段低聲的對話，雖然刻意壓低了音量，卻還是清楚地飄進了黑帝斯耳中。他的心越聽越急，腦海中開始翻騰著過去的記憶：當初自己被文管會抓住、訊問，雖然對方按照規定午夜前就將他釋放，但那種壓迫感至今仍歷歷在目。

　　當初我只不過是在網路上發一些還稱不上的廢文的文章，可是姊卻持有那真正的廢文。

　　她的罪，或許會比我還要重……

　　恐懼像洪水般襲來，讓黑帝斯幾乎無法呼吸。

　　這時候，服務台方向傳來一道輕盈的聲音：「你們好你們好──久等了。」

　　黑帝斯抬頭，一名穿著深色襯衫、領帶隨意鬆開的年輕男人朝他們走來。對方臉上帶著職業化的微笑，但神情似乎有些倦怠。

　　他總覺得眼前的這名年輕男人跟當初將他押上車的人很像，但他又不太能夠確定。

　　「請問，你們誰是鄭小姐的家屬？」

　　「我就是！」黑帝斯幾乎是脫口而出，聲音大得有些刺耳。他急忙舉手，腳步向前一跨，眼神死死盯住對方。

　　年輕男人愣了一下，隨後上下打量黑帝斯：「咦？你還是未成年？」

　　黑帝斯用力點頭。就在他想要再說什麼的時候，小如老師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平靜地介入：「我是他的老師，目前這件事情由我來處理。請問，你就是文管會的承辦人員嗎？」

　　年輕男人點頭，露出一個淡淡的微笑：「是的，我是文管會執法部外務局的助理專員，我姓林，請叫我林先生。」

　　「林先生，請問鄭小姐是否真的在你們文管會這裡？」

　　姓林的助理專員微微一怔，搖搖頭，回答道：「目前她並不在文管會內。」

　　聽到這話，黑帝斯幾乎鬆了一口氣，肩膀明顯垮了下來。但下一秒，林專員又補充道：「不過，鄭小姐的確是我們執法部的Ａ級目標，因為她的情緒不穩定，所以我們目前安排她住進醫院。你們如果需要，可以過去探視她。」

　　「醫院？」

　　黑帝斯像是被當頭棒喝，怔怔地看著林專員，眼中滿是不可置信。他的心跳加速，耳邊轟轟作響，接著一股憤怒從胸腔深處翻湧而上。

　　「你們到底對我姊做了什麼？！」黑帝斯大吼一聲，猛地上前一步，抓住林專員的手臂，手指用力到指節發白。他的另一隻手揮舞著，幾乎是失控地吼叫：「你、你們到底把我姊怎麼了？趕快帶我去！快點帶我去！！！！！」

　　林專員被他的反應嚇了一跳，連忙擺手想要解釋，但黑帝斯根本聽不進去。他的眼中幾乎噴出火焰，幾乎都要掄起拳頭。小如老師見狀急忙上前，伸手按住黑帝斯的肩膀，試圖安撫他：「黑帝斯，冷靜一點！我們現在就去看她，你先放開林先生。」

　　小雯也連忙勸道：「對啊！先讓林先生說清楚，這樣我們才能更快找到她。」

　　黑帝斯咬緊牙關，胸膛劇烈起伏，眼神仍然帶著不甘，但他終於慢慢鬆開了抓著林專員的手。

　　林專員揉了揉被抓痛的手臂，苦笑著說：「我可以理解你的心情，但她在醫院受到很好的照顧，你可以放心。既然你們想見她，那我現在就帶你們過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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