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iolaceous - 卷一·第一幕·神化二年·睦月十九日·零

神化二年·睦月十九日。

鈴鈴音回到家的時候已經過了十二點，淺夜和深夜的交界點。

雖然精神尚且充沛，但作為淺夜組的鈴鈴音已經沒有繼續呆在現場的理由。午夜之後就是深夜組的戰場，那是由陸軍中專門退治天災的精英少女們組成，以必死之決心，不放過任何一個死角的掃蕩。

不僅僅是她們所在的帝都，在這個時點，整個日出之國的任何地方，在霧氣籠罩之處。手持部分神之力的少女們，懷揣著決不能讓天災的肆掠前進一步的決心，賭上性命的戰鬥。

她們的成功無人知曉，她們的死亡宛如子夜落櫻。

在這個絕望的世界，在人們的視線之外。在所有人都習慣了宵禁令下的屈辱生活，被剝奪了黑夜的生活之下，只有她們還在不屈不撓地反抗著。從決定走上這條路的那一天起，就沒有任何人有過怨言。

儘管理由不同，但她們最終選擇了相同的道路。

鈴鈴音回家的時候並沒有鬧出太大的動靜，路線是從來時的側門進入。這個時間，時雨月家的所有人幾乎都進入了夢鄉，這是天災之下為數不多的安穩之一，她並不想因為自己的關係而破壞掉。

然而，作為對災使的敏銳，還是讓她察覺到了某種異樣。

那是一陣目光，憐憫而感激。

從鈴鈴音剛剛回家開始，這陣目光就一直存在，連方向都沒有變過。

要判斷出它屬於誰並不困難，但正因為如此，鈴鈴音明白決不能將自己的疲態在那位大人面前表現出來。

她是被選拔出來的對災使，是在人們最恐懼的地方用生命工作的人。

同時也是大華族時雨月家的女僕長，這一點同樣沒有變。

作為對災使的自己，工作已經完成；而作為時雨月家女僕長的工作，才剛剛開始。

鈴鈴音熟練地將繃帶纏上劍鞘和劍柄，和她一樣，作為她們每晚工作時的生死搭檔的神具同樣需要休息。除了實際上的保養和維護，這也是禮儀上的必須。

在完成這一切後，她才對著那個方向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

「老爺。」

正站在會客室樓梯盡頭的那個人，是時雨月家當家，時雨月啟介，同時也在海軍軍令部中擔任著海軍大將一職。

「辛苦你了，觀鳥小姐。」

他對著鈴鈴音點了點頭作為回禮，但那陣目光並沒有消失。

而這回，鈴鈴音感覺到了一絲異樣，那是隱藏著悲痛的不甘。

雖然沒有公開，但在天災之後，將對其的對抗正規化，納入帝國的管轄。在海軍省中創立「天災對策本部」，從全國各地的神社中選拔具有資質的少女們集中訓練，對天災展開毫不留情的反抗。他也是推動這一過程的關鍵人物之一。

「總覺得有點冷清呢！」

啟介搖了搖頭，用手扶著扶梯，慢慢地走了下來。

鈴鈴音點了點頭，在這種時候大家都在沉睡吧。雖然明白這位大人並不會畏懼天災這個事實，但並不代表他不會受到天災的影響。而相反，在天災的影響最為濃密的深夜，即使呆在霧氣不會蔓延到的室內，也多多少少會感受到絕望與痛苦，受到諸如此類的影響。

但鈴鈴音還是聽出了這句話中的別的幾個意思。

「之前經常和你一起過來的那位小姐…」

「是我的錯…」

鈴鈴音咬住牙齒，出口道歉，眼淚再次流下。

「我也聽說了這件事，不過這並不是你的失職，觀鳥小姐。聽說在此之後你便立刻手刃了傷害了她的魔物，而這位小姐也已經送往醫院了。」

這是萬幸的結局，和幸運的原田相比，遭受過這種意外的很多人已經回不來了。

「和你們賭上自己的性命，來保護帝都與這個世界相比，我們卻不得不躲在你們身後，這實在是諷刺。」

「請不要這樣說…」

鈴鈴音急忙說出，不過這句話卻被無情地打斷了。

「確實呢！躲在如此柔軟的少女身後的男人什麼的最討厭了！」

從會客室的暗處走出的是一個濃妝豔抹的女人，穿著複雜的和服，衣著暴露。而鮮紅的嘴唇和指甲也著實讓人印象深刻。

她將嘴裡的煙斗拿下，絲毫不顧及形象地吐了一大口煙圈，同時一邊搖了搖頭。

「凜子小姐…」

鈴鈴音急忙喊了出來，不過從她的反應來看，就連專業對災使的鈴鈴音也沒有察覺到對方的存在。這種隱藏自己的氣息同時一邊接近的能力讓人佩服不已。

同時也倍感恐懼。

花魁看上去並不是那種會在乎別人評價的人，她大大方方地走到啟介身邊，饒有興趣地看著他的表情。

「大典小姐，久疏問候。」

「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有禮貌了？」

凜子一邊毫不領情地嘲諷著他，同時將注意轉向鈴鈴音的那邊。

「這麼晚辛苦你了，鈴鈴音。」

「不…和其他人比起，我幹的實在還是太少了。不過凜子小姐，您那邊…」

鈴鈴音小心翼翼地說出這句，但對方的臉色根本沒有變。

「那孩子完全沒必要做到那步的，同時沒有預判到陸軍應有的部署和行動，這些都是我的錯。」

話雖如此，她卻一點都沒有認錯的表情。重新點燃了煙斗之後，她開始在時雨月家的會客室裡製造另一種霧氣。

「不過，啟介老爺。」

她傲慢地吐出一大口煙之後，將輕蔑的目光投向他的那邊。

「那孩子的不幸，你可別以為自己一點責任都沒有。」

「我知道。」

啟介點了點頭，回答得乾淨俐落。

「那麼，軍令部那邊，有什麼讓我高興的消息說出來聽聽嗎？」

啟介的臉上不動聲色地爬滿了陰影，仿佛被瞬間觸及了軟肋。

在沉默了數十秒之後，他從上衣口袋裡拿出一個極小的方形，那是一張被反復折疊的紙片。啟介將它交給了凜子，同時不忘做著解釋。

「桂首相似乎態度很強硬的樣子。」

看到打開的紙片的那一瞬，凜子的嬌眉蹙成了一塊。頗感不快地將它還給啟介，以一種很無禮的方式。

「政友會那邊是怎麼說的？」

「尾崎君和國民黨的犬養君的關係這兩天不是一般的好。」

「真是麻煩…」

凜子將雙手抱在胸前，毫不留情地開始抱怨。

「我是說你們男人真是麻煩，不過這樣一來，那孩子就真的…」

真的死得毫無價值了，這是她也不忍心說出來的後半句話。

儘管所有人都明白，但仍然沒有點破這一點。

「凜子小姐…」

鈴鈴音試圖插上話題，但卻完全沒辦法跟上兩人的高度。

她對於日出之國的政局並不是很懂，只是單純地為朋友感到傷心而已。因為某個幾乎註定一去無回的殘酷任務，就此踏上征程的兩位少女，其中一位就站在她眼前。而另一位已經永遠回不來了。

不是死於天災，而是死於人類的惡意。

「沒事的，鈴鈴音。我是無論如何也不會死的哦！」

凜子對鈴鈴音的態度和對啟介截然相反，她伸出右手溫柔地撫摸著她的長髮。同時賭氣似地看向啟介。

「我好害怕，就這樣半吊子的我，到底能夠堅持到哪一天…」

「什麼都不用想哦，鈴鈴音！除了你以外，還有很多的人對這個絕望的世界，並沒有放棄希望啊！」

將手輕輕放開，同時另一隻手將煙斗重新放入嘴中。

「晚安！可愛的鈴鈴音，以及…笨笨的時雨月海軍大將。」

撂下這句明顯帶有挑釁意味的晚安之後，她的氣息再次消失在鈴鈴音的感知範圍之外。

而在時雨月家的窗外，霧氣仍然在流動，鈴鈴音能夠感覺得到這逐漸加深的天災的影響。有那麼一瞬間，她想不顧禮節和安危就這樣沖出去，哪怕能用自己那一點微薄的力量稍微擊退天災也好，能夠稍微做到也好。

「觀鳥小姐。」

啟介將衣冠略微整理了一下，雖然臉色已經有了疲態，但無論是話語還是動作都精力充沛得很。

「大人之間的事…還真是複雜啊…」

她轉過頭去，似有似無地歎了口氣。

「是啊！」

啟介點了點頭，看上去在鈴鈴音看不到的地方，他也承受了不小的壓力。當初頂著巨大的壓力和危險，在海軍省中推動了「天災對策本部」的成立以及其之後的一系列進程。而就是因為這個契機，鈴鈴音才決定踏上這條道路，和其他有著相同或相似想法的少女們一起。

「但是這些事，觀鳥小姐你統統不用擔心。不過，這裡我有個不情之請…」

啟介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似乎正在進行痛苦的抉擇。

「請說來聽聽。」

「能否請你，帶著叢雲出去玩？我知道這個要求對你來說很不合理，但是…」

「誒？」

鈴鈴音有些吃驚地看著他，但這份真誠並非虛假。

「要我帶著叢雲小姐外出？？是這個意思嗎？」

啟介點了點頭，同時將目光向她的房間的方向投去。

那是飽含了悲傷與不甘的目光，以及在這個絕望的世界裡一個人承受所有的傷痛和不解也要決然做出的決心。即使在鈴鈴音的角度看來，也足夠令人淚下。

「你也知道，叢雲從小就幾乎沒有離開過那個房間，在這個宛如鳥籠一樣的房間內…我怎麼可能不明白她的想法，但即使如此，這孩子卻從來沒在我們面前落淚過。」

叢雲只會在鈴鈴音的面前才會毫無顧忌地落淚，雖然這是事實，但這事實本身也足夠讓人傷感。而聯想起之前發生過的事，鈴鈴音怎麼可能忘記這一點。

作為叢雲的專屬侍女，鈴鈴音從小便開始在時雨月家服侍她，不僅是她的專屬侍女，更是從小到大的玩伴。

準確說，鈴鈴音是叢雲唯一的朋友。

雖然每天晚上要冒著生命危險從天災手中保護帝都，但鈴鈴音有無數志同道合的朋友。而與之相比，幾乎沒踏出過房間的叢雲，一直到現在接觸到的人當中，最多的就只有鈴鈴音。

鈴鈴音從很早開始就自覺接受了這一事實，但卻本能地為她感到不甘。

同時也就只有在鈴鈴音面前，她才會落淚。

「你的工作我會安排給其他人，哪怕只有一天也好，能請你帶著她外出玩一天嗎？我希望她能夠明白，哪怕是在這樣一個絕望的世界，也並不是所有人都放棄了希望，也有不少人即使遍體鱗傷也要努力活下去。」

「我明白了！」

鈴鈴音對啟介行了一個標準的海軍禮，而對方則以鞠躬來回應。

「謝謝你，觀鳥小姐。」

霧氣依然在恣意地擴散著，在這為數不多擴散不到的區域裡，一種奇妙的心情正在蔓延。26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6iHTLxiv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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