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iolaceous - 終幕·神化二年·如月五日

漆黑的蒸汽洋車由遠駛近了。

雖然天色早已放亮，但兩個巨大的圓圓車燈依然大開，照亮了前面的一小塊地面。

這輛車在帝國議會前不遠處就停下了，有人恭敬地打開車門，從車內下來的是時雨月啟介，還有其他兩名議員。

啟介的胸前戴著一朵白色的薔薇，這似乎是個新裝束，讓他在眾議員中脫穎而出。

他帶著似笑非笑的笑容，態度隨和地和前來迎接的議員一一握手。這時議會前面已經聚集了很多人，他們大喊著桂首相的名字，舉著反對桂內閣和支持憲政的標語，神情激動，咬牙切齒。

儘管有警察在維持秩序，但他們無法做到比抗議的人們更凶——相反，隨著人群越漸暴戾的一次次衝擊，警察們的陣型幾近潰散。

啟介和其他議員不緊不慢地從抗議的人群中間走過，人群立刻讓出了一條路——萬歲！萬歲！他們這樣振臂高呼，不少議員也被這氣氛感染，高舉雙手喊著萬歲。

啟介依然不緊不慢地走近議會，緊跟著傳進耳朵的是激烈的肢體衝突的聲音——看！那些傢伙來了！有人這樣喊道，於是人群立刻沖了過去將一群戰戰兢兢的議員團團圍住，不斷地推拉，搖晃。幸虧警察及時撥開人群，他們才得以走出。但被激怒的人們竟然立刻開始朝警察扔著雞蛋和石塊，並且逐漸變成壯大之勢。

「早上好，時雨月大將。」

啟介朝他友好地伸出了手，微笑著問好。之後拍了拍他的肩膀，一齊走進議會。

今天對有些人來說日子確實不好過。啟介並沒有笑，而是嘲諷般輕歎。

在十五天的停會之後，今天是帝國議會重新召開的日子。這句話對不同的人的含義截然不同。

議會開始平穩地討論，但逐漸演變成了爭論。桂首相在臺上左顧右盼，拿出了早已準備好的提案，現場這才稍微安靜了下來。

很多人並沒有聽的心情，只不過出於議會流程，勉為其難地等待著結束。

「這是他準備的緊急施政方針嗎？」

有人小聲地嘀咕一句，但這個衝擊正在逐漸變大，現場的氣氛開始呈現出一種奇妙的尷尬。

對於這裡的很多人來說，今天是懷著最後一次踏入這個建築的覺悟來的。

原沖尾崎點了點頭，對方立刻心領神會。

桂首相的聲音逐漸變得嘶啞起來，說話也開始打結。不過仍然站直了身姿，努力念完了最後一段話。

現場響起了機械而熱烈的響聲，他掏出手帕擦了擦臉上的汗水，對著前面鞠了一躬。

尾崎和原田突然站起，向前方的位置走去。現場開始議論紛紛，雖然不少人也猜得到他們接下來的行動，不過是不是太早了點——議員們這樣覺得。

尾崎次雄對著周圍鞠了一躬，呼吸有些急促，不過既然已經到了這裡，也就沒有回頭路了。

「請問桂首相，您還要用帝的敕令躲在玉座後面躲多久？難道您真的以為帝是在挽留您嗎！！？」

對方的臉上顫了一下，左右搖頭看去，但大家的眼光並沒有集中在他身上。

「這種和立憲精神背道而馳的態度，恕我難以接受！！」

緊接著就是這劈頭蓋臉的一句，次雄的臉上開始湧上血色，握住議案的手也不斷顫抖。

議員們議論紛紛，沒想到他這個時候就就把這些話說出。桂首相的臉色越來越難看，次雄沒有拿著提案的手在空中斬釘截鐵地揮下。

「我在這裡要提出對桂內閣的不信任提案，不過在這之前，我還有幾句話要說！」

尾崎向後面看了桂一眼，就再也沒有轉頭。人群的熱議達到高潮，他很老實地等議論聲逐漸減小。

他突然將右手向桂首相的方向指去，口中振振有詞。

「有些人平時張口閉口就是『忠愛』，簡直就像是把忠君愛國當成了自己的獨家專利一樣！」

議員們的議論再次開始，不少人的臉上冷汗直冒。不過尾崎只是頓了一下，就接著往下說。

「但是啊！只要看看他們平素的所作所為就會發現，這只不過是躲在帝的玉座背後將之用作彈丸，用來狙擊政敵的手段罷了！」

尾崎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滿意地看著這個結果，不過另一邊，桂首相並沒有繼續任由他說下去的打算。

「帝是想要我的！帝是支持我的！為什麼你們不相信呢！請…請大家相信我！從上一次西園寺首相開始一直到現在，帝最支持的人就是我了！這些發言完全就是無稽之談！」

看得出他在極力保持鎮靜，而且言辭也像是在懇切。剛剛的發言似乎已經用了他所有的勇氣，他的臉上汗水直冒，嘴巴也喘著粗氣，不得不再次掏出手帕擦拭。

「我不允許你再侮辱帝！」

在嘈雜的議論聲中，站起來的人是啟介。

從他的臉上看不到任何恐懼，有的只是憤怒和不甘。爭論聲霎時停止，緊接著逐漸再開——朝向對桂首相不利的那邊。

桂首相沒有折服于啟介的威壓——這多少有些讓後者佩服——不過那也只有一瞬。在議會內的這場對決，從最開始就已經分出了勝負。

「帝國議會現在停會！再停…再停五天！」

桂首相舉起右手高呼，不論其他議員如何叫喊，他臉色鐵青，再也沒有說一句話。

在另一個方向上——議會外頭擁護憲政的普通民眾的叫喊聲似乎也源源不斷地傳到裡面來了。他現在的腦子一團亂麻，不過他仍然有權利阻止這種情況——但可能沒有下次機會了。這次的話——一定要！

議員們開始抗議，不同立場的話語都一併傳入了他的耳朵。桂感覺這些煩人的東西簡直毫無意義，只會徒增人的苦惱。他還有能力阻止他們，只要讓這次的議會停會，在下次再開之前一定能想到辦法。

他如此確信到。

******

神化二年的如月五日，夜之王國·菲爾米特王國對日出之國宣戰已經過了一周，而這場匪夷所思的戰爭在沒有開始之前就已經結束了。就結果來說，他們信守了承諾，天災帶來的濃霧正在逐漸消散，令人憧憬的美好未來正在開始。

人們欣喜地發現——夜晚似乎要回來了。

然而這是以極為悲傷的離別作為代價的，正在享受難得的陽光的人，並不清楚這一點。

不過，陽光永遠照不到所有角落，這在任何時代都是真理。

鈴鈴音坐在還算柔軟的小床上，這是豪華的單人牢房。

不僅有靠近牆邊的真正的單人床，還有儲物櫃和廁所。在前方的架子上疊放著整齊的毛巾——雖然沒有美麗生動的圖案，但至少都是乾淨的。除此之外還有水盆和水瓶，都完好可以使用。這可是很多人夢寐以求的地方，不過牢房就是牢房。這裡只有靠近天花板上的地方才有一間小小的鐵柵窗，而且由於是在地下室的原因，前面的建築就已經將陽光擋得嚴嚴實實了。

鈴鈴音穿著稀薄的著物，這個時節確實單薄了點，不過她卻毫不在意。仰起頭來看著小小的鐵柵窗，百無聊賴地在床上翻來覆去。或者在牆壁上用手指寫著看不出痕跡的字，來複習在海軍裡學到的神道和神具的知識。不過這些內容她早就爛熟於胸了，也沒有專門用這種方式來複習的必要。

而這樣的景色，已經連續看了好幾天了。

鈴鈴音感覺自己的身體已經沒有站起來的力量了，這裡每天都有人在規定的時間送來食物和飲水。通過鐵門前面的專門開口，用一根很長的棍子將裝有食物和飲水的託盤送進裡面。而鈴鈴音也來者不拒，不過他們的料理手法實在太差了——有時間的話真想好好跟他們指出這一點，剛來的時候鈴鈴音賭氣似地想到。

不過，她絲毫沒有後悔來到這裡，也沒有後悔當初的決定。

在上個月三十日的那天，夜之王國·菲爾米特王國對日出之國宣戰。如果要避免開戰的話，日出之國的帝就必須作為人質前往，這是所有人都不能接受的結局。而對鈴鈴音來說，這還有另一個程度上的意味。

但是…

鈴鈴音懊惱地拍了拍腿，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如果當時自己能夠早點察覺到這點的話，就能阻止這一切的發生…為什麼自己沒有察覺到！

為什麼——她連招呼都不打一聲，就一個人去了那個地方。

得知真相的鈴鈴音，就像所有的故事裡說的那樣，一個人前往了帝的方向。然後和守衛在前方的近衛師團大打出手，結局也順理成章，來到了這裡。

「叢雲小姐…」

她坐在床上，將雙手環過膝蓋。這個姿勢下，似乎能感受到一點她的溫暖，用這雙手——曾經不止一次地抱過叢雲的手抱住雙腿的話，殘留在手上的觸覺能夠讓她沉迷其中。就像是她曾經做的一樣，能夠回想起，一切都能夠回想起。叢雲的笑容，那張笑臉和悲傷的臉，還有她仍然殘留在耳朵邊的聲音，全部都能回想起。

「叢雲小姐…」

鈴鈴音閉上眼睛，這樣給自己帶來的錯覺是美好的，她不願意讓自己接受這個現實。

「為什麼要離開我…叢雲小姐！」

她將積攢於心中的委屈和苦悶化為眼淚流了出來，在自己的印象裡很少哭過的鈴鈴音，似乎每一次落淚的理由都是因為叢雲。

將這陣不甘流出之後，心裡的苦悶頓時好了許多。但是，沒有叢雲的世界對鈴鈴音來說，連活下去的理由都沒有。

有人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儘管精神幾近崩潰，但對災使最基本的敏銳還是讓她在很遠的地方就捕捉到了這一點。

現在還沒有到給犯人送餐的時候吧。

步距，輕重，行走習慣…還有聲音的方位，從這些來判斷，都和送餐的人大相徑庭。

要是在以前的話，鈴鈴音可以瞬間列出一份名單，然後迅速篩選合適的人選。不過現在也沒這個心情了。

不經意地，她的嘴邊仍然叫喊著叢雲的名字。直到這陣腳步聲逐漸停在了單人牢房的門邊，她才反射似地抬起頭。

伴隨著嘶啞的聲音，鐵門逐漸向外打開。

和叢雲有著相同模樣的少女，穿著帶有菊紋的華美和服靜靜地站在她的面前。

然後向她伸出了手。

「帝嗎？」

鈴鈴音將頭小幅度地轉向另一邊，為了不看到那張臉，不過這是很失禮的。她並沒有計較這一點，而伸出的手並沒有就此放下。

「鈴鈴音，我覺得這個東西還是交給你比較好。」

連聲音都一模一樣，兩種截然不同的情感開始在鈴鈴音的心裡翻騰，她的表情極為痛苦。

不過還是將臉轉了過來，那個瞬間，目光凝聚。

在帝的手裡的是一條紫色的緞帶，上面還有蝴蝶飛舞的圖案。

「這…這是…難道！」

帝伸出雙手捧著它，順勢將緞帶放到叢雲手上。再也無法抑制住的淚水奪眶而出，不停滴落在手上。

「叢雲…叢雲小姐！」

這是那天，叢雲唯一一次去帝都玩的時候，鈴鈴音親手給她系上的緞帶。在那個晚上，好像被遺落在了那間巨大的和室…沒想到真的在她的那邊。

「和我一起來吧，鈴鈴音。」

和叢雲有著一模一樣的嬌小容貌的少女再次向她伸出了手，話語中帶有之前從未有過的堅定。

「可是…我已經…」

鈴鈴音痛苦地搖著頭否認，不過帝將她的心思也完全猜透了。

「沒有作為對災使戰鬥的理由了嗎？」

看著抬起淚眼的鈴鈴音，她用著濕潤的口氣說道。

「和我們一起來創造未來吧！」

「未來？」鈴鈴音遲鈍地模仿著她的口氣，她點了點頭。

「剛剛尾崎次雄在帝國議會上彈劾了桂首相，在他之後將會由新的人來組閣。新的時代已經要開始了，夜之王國的宣戰由於叢雲的犧牲，之前蔓延到黑夜的天災也在慢慢消退了。你們已經沒有作為對災使的必要了。」

「這就是說…」

「今後等著你們的是嶄新的未來，為了奪回叢雲，為了徹底消滅天災。來輔佐我吧，鈴鈴音！」

終於將想要說出的話一口氣說出，她用袖口擦了擦眼角。

「我知道了。」

鈴鈴音將手搭上了帝的邀請，從單人牢房的小床上站了起來。

「我的名字是鷹司風莉，我發誓一定會奪回叢雲的！」

少女下著如此宣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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