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iolaceous - 卷一·第四幕·神化二年·睦月三十日·三

時雨月叢雲今天並沒有醒得那麼早，仍然在夢中。

嘴角含糊不清地喊著那個名字，眼角滲出淚水。

她又一次看到了那個被無數鐵鍊層層束縛的嬌小少女，艱難地向她伸出了手。

「這次可以了嗎？可以跟我一起回去了嗎？」

「你還是老樣子呢！叢雲，從很久開始你就是這樣將自己的感受置之度外，關心著別人，而自己無論受到再大的傷害都一聲不吭。」

少女笑得迷人，但叢雲只是不解地看著她，這種笑容，自己也很少有呢。

如果說有的話，那也是小時候吧…當時和鈴鈴音，風莉三人一起的時候。但是，現在若要專門想起那時候的事，還是會覺得很陌生呢。而且，總感覺心裡有什麼情感呼之欲出，不過關於為什麼，卻怎麼也想不起來了。

「你為什麼認識我，你到底是誰？」

連續拋出兩個問題的叢雲，膽怯似地看著她。這裡的場景過於真實，讓叢雲不禁懷疑。

「上次你走了之後，我想了很久，然後我認為我找到答案了。」

她的回答給叢雲帶來了巨大的驚喜，使她忍不住抬起臉來看著對方。

兩名模樣完全一樣的少女，就這樣微妙地對視著。

「我就是你，叢雲。在你心裡的住著的真正的你，這就是真相。作為被殘忍斬斷牽連的你們，只有這份情感一直留藏在心裡的深處，那是誰也奪不走的存在。」

叢雲的表情並沒有感到過多意外，但還是輕輕地搖了搖頭。

「那個情感的話，我明白的…但是，為什麼…到底是誰做的這種事？」

「不知道呢！」她笑了一下。

「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再次重複著那句話，但卻被自己逗樂了。無數鐵鍊隨著她身體的微微顫抖發出叮噹響聲，宛如交響樂。

「這種事怎麼樣都不重要，我到底要怎麼才能把你救出去…只有我才能看到你，也只有我才能來到這個地方，難道就沒有什麼方法了嗎？既然我能到這個地方並且出去的話，你也一定能行的！」

她卻悵然地擺擺頭，眼睛看著遠方。

「這沒有必要，我一直就在你的心裡，這裡是除了你任何人都無法來到的領域。但是，那個孩子還等著你去救她。」

「那孩子？你是說風莉嗎？」

「對。」

她頭一次點了點頭，接著將話進行下去。

「那孩子一直在苦苦等你，而只有你才能救她。鷹司風莉，能救那孩子的只有你，請記住這一點，另一個我喲！」

叢雲望著她的方向，再次伸出了手，而這一次，能夠夠到了。

兩隻小手十指交叉，體溫互相傳來，那小手冰得嚇人，但隱藏的感情還是一直流到她心裡，現在已經能確定了。

「我這就啟程，另一個我喲！」

叢雲笑著向她揮了揮手，淺淺地鞠躬之後，天地崩裂。

******

觀鳥鈴鈴音正坐在她旁邊，叢雲一睜眼就看見了她擔心的臉。

那目光柔軟而悲傷，積蓄已久的擔憂就這樣直直地傳到叢雲心裡。

額頭上似乎還有什麼柔軟而冰冷的東西，她起身之後就順勢掉了下來，那是一條冰毛巾。

「謝謝你，鈴鈴音，你一直是這樣照顧我的呢。」

「還不可以起來，叢雲小姐。您的額頭好燙，應該是發燒了。現在先休息比較好，午飯的話我會為你特製的。不過您現在的情況的話，有很多種您喜歡的食物都不能吃了，不過我會給您做得儘量美味的…」

看到了叢雲的動作，鈴鈴音急忙伸出手來阻止，不過對方卻輕輕搖頭。

「我沒問題的，謝謝你鈴鈴音。」

叢雲笑了，就像在夢中看到的那個少女的表情一樣，作為很少露出這種開朗自然的表情的她，也稍微讓鈴鈴音安下心來。

「午飯的話我會好好去正餐室的，你實在沒有做到這步的必要，鈴鈴音。」

鈴鈴音歪著頭仔細看著她，臉上的擔心逐漸變成疑惑。前幾分鐘還躺在床上深陷夢中而且發著燒，現在看來卻完全沒事了。

「不過，果然還是去醫院一下比較好吧。如果只是暫時沒事的話，我還是很擔心小姐呢！」

「一直以來…你都這麼照顧我呢。謝謝你鈴鈴音，我都不知道要怎麼感激才好。」

這句話在鈴鈴音看來實在過於突兀，這是理所當然的事。從很早開始就立下的誓言並未改變，但就是因為太過清楚這一點，鈴鈴音才沒辦法反駁。

「謝謝你，叢雲小姐。」

「誒？」

被不明所以地道了謝，反倒輪到叢雲吃驚了。她睜大眼睛看著鈴鈴音，但隨即露出了笑容。

「不過多虧了你鈴鈴音，我現在開始能夠體會得到，想要保護別人，想要拯救別人的心情了。比起一直以來都被鈴鈴音你保護的我來說，我是不是也能得到保護別人的力量呢？」

鈴鈴音不知道怎麼回答這個問題，只要仔細一回想，就會發現記憶中有一段含糊不清的回憶。雖然怎麼也想不起來，但只有那種心情還沒有被忘記，而是被老老實實地記了下來。

想要保護叢雲，發誓再也不會讓她受到任何傷害的這種心情，她一刻也沒有忘記過。鈴鈴音不由自主地將握拳舉上胸口，表情難掩痛苦。

一瞬的遲疑之後，她還是鞠了一躬，走出了叢雲的房間。

她將目光投向窗外，帝都的大雪正在消融，行人腳步匆匆，不時有寒風凜冽地吹過。

叢雲將目光望向那個方向，眼神沒有迷茫，像是下達了一個很大的決心一樣，她打開了窗戶。

嘴唇吟唱著在記憶的一隅留存的短歌，被繃帶層層包裹的大太刀從天而降。

「現在就來救你。」

******

帝正坐在禦簾後面，看不清臉，只露出一個身形。

束帶姿對她來說稍顯困難，長長的袖袍一直拖在地上。

她前方的男人畢恭畢敬地叩首，得到應許之後也沒有抬頭。

「山本大將，朕應你之許，桂首相之後就由你來組閣，如何？」

「不過還有一件事，朕去意已決，就什麼都不要說了。」

他突然抬起頭來，顯出極惶恐的神色，聲音開始顫抖。

「陛下，這萬萬不可！」

意識到了自己的無禮，他沉默了十幾秒。喉嚨因為忙著砌詞而發出沙啞的聲音，雖然料到會得到這樣的回答，但這個時候，也不禁老淚縱橫。

「陛下，實在惶恐。雖然敵人並不是我們所熟知的任何國家，但也不是毫無辦法。只要陛下下令應戰，吾等定會全殲來犯敵軍，以安聖上之心！」

「無可，因為戰爭而受傷，乃至喪失性命的人。他們的家人，朋友無不為其感到悲傷。那是再也回不來的悲哀，重要之人再也不能相見的痛苦。這一點，對敵方來說也是一樣。」

她淡然解釋道，表情過於自然，像是說著和自己無關的久遠故事一般。

老將欲言又止，只得歎氣。

「陛下，請下令應戰！若陛下執意如此，不才山本定會以乃木大將為典範…」

「夠了！你退下吧！」

帝的語氣相當不悅，即使隔著禦簾，這聲音依然清晰震耳。

山本搖晃著身軀站起，以古法鞠躬之後，從容地走出了障子。

「你還是老樣子呢！明明是好不容易相見，卻又想讓我再次經歷那種痛苦嗎？」

禦簾的後面，有少女提著大太刀的剪影出現。

兩人身姿相差無二，她將大太刀輕輕放在地上，扭頭來到她身邊。

「你所做出的努力，讓我感動；但你所做出的決定，讓我憂心。」

叢雲的眼中閃現著不尋常的異色圖案，咧嘴而笑的樣子和平時的天真爛漫相去甚遠。

「我已不再是籠中之鳥，就算是這樣的我。現在也能明白自己應該做的事了，而你的做法，只不過是徒增悲傷而已。」

叢雲將纏滿繃帶的大太刀對準了她，像是在笑。

「叢雲…」

風莉叫著她的名字，卻並沒有轉頭。那表情是在仔細品味著剛才的話，視線垂下，輕聲道歉。

「對不起。」

「你不用道歉，沒人比我更懂這個感受了，但是也正因為如此，我想救你。」

叢雲在她的面前端身正坐，大太刀就放在腳邊，眼睛沒有離開過她的臉。

「我很不明白啊，這種感情…但是一想起你，我無法容忍自己再看到你受到傷害。」

那眼神瞬間尖銳，遲了一瞬，風莉吃力地別過臉去。

即使用手輕輕捂住嘴，臉上也早已佈滿淚痕。

「所以，即使會遭到憎恨，給人帶來悲傷。我也無法違抗，我自私地決定展開並不是為了得到你的諒解。相反，就請你帶著恨意活下去吧。」

這話語可也真夠自私，但風莉還是搖了搖頭。小手從長袖中伸出，輕輕搭上了她的手。

指尖相互纏繞，體溫互相觸碰，只有一瞬間，她還是扭頭哭泣。

「好過分啊！叢雲！真是太過分了！」

「我的…」

她扭頭過來大喊，那聲音刺耳，讓人心裡顫抖。

「把我的心…還給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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