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與瘋子 - 折騰

雪丘，圍困著兩人。一位是五十歲的地質學教授，另一位是二十歲的學生。兩人在半白半藍的帳篷過了三晚，時間在南極靜止了，外觀上。這次研究犧牲了十六人，當中有學生的女友。

「別哭，比利。」教授說，「不要在雪地上浪費液態水。」

「我在嘗試。我不會放棄的，伯裏斯先生。」

風聲一直打擾他們作息，糧食剩下不多，其餘跟隊友一拼結成冰。只有膠質帳篷提供不穩定的庇護所。電台已經無電，沒有人找到他們的求救信號。

學生雙手掩著眼睛說：「我想我們完蛋了，伯裏斯生先。」教授將一支能量棒交給年輕人說：「吃下去，我們要離開。」出發前，教授吃最後的水泡餅，鹽和鹼粉吸收教授的口水。他要學生背著空背包，自己帶上急救箱與繩子。

教授讓年輕人站在後方，手牽手的帶他爬過雪丘。他們跟隨南十字座走出雪丘，迎來更多雪丘。老教授沒有失去理性，他指著東邊，風中叫道：「我們要到達營地!」學生搖頭說：「太遠了!」教授的禿髮在空氣中往西邊飄動，身軀沒有抖動，眼睛沒有任何情緒。比利抱住雙臂，用肌肉的抖動取暖。

「太冷了!說點甚麼吧!伯裏斯先生!」

「我有跟你說當兵故事嗎!?」教授問道。

「沒有!教授!」學生說，「那是怎樣的故事!?」

「沉悶無聊的故事!因為我負責後勤的軍需官!只有看見跟你一樣的年輕人為國家戰死!」

「你認為值得嗎!?」

「值得!」教授停頓腳步，浮腫的藍眼望向他紅色的臉頰說，「他們令我當上了教授!」

學生走近問：「因為他們保護了你?」「因為我能在後勤讀書。」

教授帶著結冰的眼睫毛繼續走。

「為甚麼你選擇地質學!?」

「皮瑞·雷斯地圖!」

那是十五世紀的地圖，出自十八世紀奥斯曼帝國的皮瑞·雷斯水軍上將書房中。人們一直奇怪他如何把南極精確繪製出來，教授是其中一人。山岩與厚雪奪取兩人的溫度和精力。唯一逼使學生走下去的是眼前穿藍色雪衣的教授，他從未陷入驚慌，情感與他無緣。

兩人曲彎頂著強風前進，學生的大背包擋住了背和頭的部分，擋住了許多西風。可惜，失去至愛的他，也失去了鬥志。他的膝蓋碰上雪地，教授再次停下回頭看他一眼。教授半白的八字鬍和乾裂的嘴唇，外觀上沒有生機，實際上只有必要情況下才動起來。

「我受夠了!教授!」學生說，「我們真的完蛋了!至少我想死在卡蓮拉旁邊!」

教授保持沉默，他拉緊了學生背包的背帶。又用繩子纏繞他的背包，並開始拖拉著學生。學生被教授的堅定感動了，但他的腿有一條失去知覺。

「身體怎樣了!?」教授叫道。

「我的左腿失去了知覺!」學生說。

教授放下繩子，走近學生，蹲下身問：「你還好嗎?」學生精神崩潰，但他點頭說：「我想我被教授的堅定感動了，果然是一位老兵。」教授沒有回應，在風中不知疲倦地前進。

教授拿下背包，取出急救箱，用繩子束成粗繩圍繞學生的口，在他腦背後打結。他拉高左腿的長褲，脫掉鞋和襪子。青腫佈滿了整個腳頭，他要切除凍傷的部分。他將止血帶緊緊纏繞在膝蓋上方的位置，骨鋸在他的膝蓋下方開始鋸斷他的腿。學生發生嗚鳴聲，身體輕微反抗。教授取出一些黑火藥，用身體頂著風雪，保護他的傷口。

他將火藥灑在傷口上，火柴在盒邊磨擦產生一個小火種。火燒熟傷口，止血後，用繃帶包紮傷口。學生看見教授把他的小腿煎皮折骨，在他眼前吃他的肉，飲他的血。留下小腿骨和凍傷的腳掌和腕，扔在荒涼的雪上被掩埋。他鬆開繩子，又繫著他的背包，拖拉他前行。

「你這個瘋子!」

「而你是我的英雄!」

疼痛和勞累就成了學生的憤怒。他想著剛才教授生吞人肉的場景問:「為甚麼是我!」

「因為你最富有!」教授說，「肉是最多最甜!不像瘦弱的卡蓮拉那樣!」

「人渣!」

「對，我是!知道為甚麼我可以在後勤讀書嗎！？」

「為甚麼!？」

「因為我把需要照顧的傷兵一個個用枕頭悶死!我才有金錢和時間買書和讀書!」

「敗類!」

「每個悶死的士兵也跟你差不多年紀!」教授笑道，「他們都為了退役而自殘!」

學生的怒火一發不可收拾，抱著背帶說:「我會告發你!」

教授拉著跟空雪橇一樣重的他說:「請隨便!不過!我已經看到燈柱!」

希望在學生的眼前燃燒，風一直近臉吹來，從未平息。教授把兩人的利益最大化，而他將水份取走，是防止自己的血結晶，破壞組織。要學生止哭，是要他有水勢結晶凍傷。要他吃能量棒，是防止他太早凍傷。

「你知道我為甚麼要這樣做嗎!？」

「因為你是利已主義者!」

「因為我為不理性的動機產生理性的行動!」

「你又是甚麼!？」

「狂熱知識分子!」

「你目的是甚麼!？」

「找到亞特蘭提斯!」

錯愕和困惑止住了他的憤怒，換來未知的恐懼。教授的臉愈來愈多雪花，深鎖的眉目直線天空的極光。化成白煙的水蒸氣從兩人的口不斷吐出來，身陷絕境的他們，只有移動中的雙腳成為最後的寄托。

他們談了許多事情，為了保持的清醒。女人、學業、事業、神秘學跟歷史。靜止的時間前進了，風逐漸收細，白霜在雪丘上飛過，擦過教授的腳。白裡透紅的臉頰是凍傷的徵兆。繩子斜繞教授的胸膛，咽喉發出刺痛的感覺，鼻孔裡早以結霜。

老邁的背肌，仍活力充沛。一支紅色三角旗出現在教授眼前約三百米的距離。學生伸手嘗試轉身反抗，並道：「你這個騙子!這裡根本就沒有燈柱!」教授將繩子擔在一邊肩膀上，大步跨前說：「我看到紅旗!」學生生氣地反駁道：「那我就看到上帝!」教授笑了，這句話就像是真的一樣。

喘息令他的氣管十分疼痛，因此讓他減輕了動作。當聽到學生開始叫喊的時候，教授終於擔心了。他又再停下來，看見學生張開口腔，眼睛慢慢張開，眼淚在眼角到耳垂間結冰。這次教授沒有讓他咬粗繩，只有止血帶纏緊膝蓋上的位置，這次骨鋸鋸斷他的右小腿。

劇烈的痛楚逼使學生仰天大叫，並向教授哀求：「我求了你殺了我吧!」他搖頭，讓他見證他用手拔掉那皮膚，分開骨和肉。他將一塊腓腸肌遞到他的嘴邊，學生咬牙扭頭的拒絕了自已的肉。教授放下了斷肢，雙腳站在他的臀部兩邊，手按壓他的臉頰肉，並成功將肉塞進他的嘴中。

學生的味蕾感受到血腥的甜味和略高的溫度，還有運動神經的抽畜反應。他合上他的下巴，又捏住他的鼻子。逼他吞了下去。教授鬆開學生的鼻子時，發現鼻子跟著他的手一拼脫落下來。他抽動鼻翼，撕下長褲兩邊的褲腳。一塊包裹他的眼睛和額頭，另一塊包著他的嘴唇跟下巴。

他已經沒有力氣咬舌自盡，當他再給他肉時，他再沒有反抗。整條斷肢都讓他吞下去，教授和學生再次上路。紅旗的影子慢慢放大，學生不會再憤怒，只有絕望。教授拖拉的繩子從來沒有纏住他的血管，因為手臂的肉需要血液保鮮。

他讓右腿的傷口冰執起來，蛋白質的燃燒讓學生的體度上升。他的手放在雪地上，是最後的後抗。教授想起了他的家景，拖著他問道：「你回到家後會做甚麼？」

「舉行葬禮。」風的收細，使教授能聽到學生弱小的聲音。

「誰的？卡蓮拉嗎？」

「我的。」

「那她怎麼辦？」

「我不管。」

「你不是深愛那貧困不屈的女性嗎？」

「⋯」

他的理智無法思考問題。教授遇到了斜坡，決定將他先推上去。

「你在幹甚麼？」

「移動。」

「紅旗在那？」

「早過了。」

教授不小心甩手了，看著學生像圓木般滾下斜坡，與紅旗只有兩米次隔。教授很快把他從雲堆中拉出來，並再次拖行。他望向南十字星，確定方位後，繼續行走。學生裂開的嘴唇張開了道：「我們去那？」

「英國的基地。」

「那個？」

「東邊那個。」

「太遠了。」

「不會。」

遠處傳出機械運作的聲音，教授被極光之外的燈光照痛了雙眼。一輛雪地停在他兩面前。教授向人們坦言自已所作所為。

「我鋸斷了比利的雙腿。」教授說，「他吃一條，我吃一條。」

「但你仍然要受法律的審判。」副駕駛員說，「不管你是有意無意。」

「我知道，我並不在乎自由。」

「如果我們有手鋤，一定會鎖住你的雙腕。」司機扭著方向盤說。

教授坐在車箱，看著學生安靜地呼吸，他還活著。

「至少他不會鼻塞。」

「你感得好笑嗎？人渣。」

「不，我說真的。每次在秋冬時份，我都想把鼻子斬下來。」

他拍手自已的大腿說重：「可惜，我沒有時間。」

事後，探險隊找到那十六人的遺體。教授供出一切時，反應平靜有禮。他沒有悔意，只表示想盡快在監獄中繼續他的研究。而學生則順利生存下來，富有的家庭為他帶來精緻的假鼻。他拒絕護理士的照顧，用雙手推動兩輪來到監獄。穿上米白的衣領與深棕的西褲，觀望那駝背橙色連身服的教授。

「你好嗎?教授。」學生問道，「你的研究進行我如何。」

「如火如茶。」他的眼睛跟雪地上的一樣堅定。

「幸好法官沒有判你死刑。不然，我不能向你否定亞特蘭提斯的存在。」

「我會證明到。」

「不，你不會。」學生笑說，「我已經將你的許多知識據為己有。沒有人會知道你的成果。」

他發現了折磨眼前老人的方法。他的眼袋更加腫大，缺失的牙齒是他父親收賣犯人的所為。他的一切都被眼前的年輕人全找出來，床底﹑後院的泥土﹑學室的抽屜﹑銀行保險箱。他擊破了他的意志。

「這關係到人類的未來!你明白嗎!?」教授撐著桌面站起來罵道。

他舉起前臂阻止警衛的舉動，嘆了一會氣，等待他坐回去。

「所以，我得到了人類的未來。一切的財富。」他交指相扣的說，「我得多謝你，我的英雄。」

「眼前有那麼多知識！你卻只在乎金錢！？你瘋了吧！」他的眼角流出了眼淚，眉頭深鎖，望著學生轉動他的輪椅，離開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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