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虐不歡 - 《你是我的李大仁》

今年七月，在英國留學的阿涼放假回來，相約喬桑和小陸一聚。甫一坐下，話沒多說，阿涼已一把拉過喬桑的手說要給她看最近一年的命相。

她說: 「喬桑，你今年桃花正旺。」

小陸眉一挑，有點不屑地說: 「喬桑你還是別信，三年前她也這樣說，最後還不是半隻桃花都沒遇到。」

喬桑笑而不語，暗暗將阿涼的話放在心底。

她們自是不知，那年，她遇著了他。

她喬桑，遇著了他，齊楚。

念頭一轉，眼裡添了些許霧氣，鼻子有點發酸。

誠然他是她的一朵桃花，卻從未曾開過花。

桃花栽於高一第一節的實驗課上。

理科班男生特別多，好像是一個定律。喬桑的班，當然也不例外。四十人的一個班上，有三十個是男生。他們多是一米七、一米八的怪物，一個接一個地圍在教師桌前，形成一面嚴密的高牆。

老師在牆裡頭的長桌玩弄著試管，喬桑在牆的另一頭拼命踮著腳。一五六的身子，再努力也沾不上一七五的邊。就在那時，也擠不到前方去的他，搬來一張圓椅，在她耳邊說: 「喂，站上面看吧！」

溫熱的氣體拂過她的耳朵。喬桑吃驚回頭，只見一個男生笑得明媚，嘴角露了一小截爆牙犬齒，雙眼成了線。她紅著臉，順從地站了上去。

彼時，喬桑還不知道他是齊楚，只覺這個人挺好，不似那班肉牆，知道她在後頭，還故意挺直身子。

知道他叫齊楚，是兩個星期後的事。

班上第二次排座位，排位表上，喬桑齊楚兩個名字緊靠在一起。她放好物品，然後回頭看她的新同桌。同桌的眼睛很大，那之下是高挺的鼻，再下面是明媚的唇和一小截爆牙犬齒。

她認得，是實驗課那個挺好的男生。

男生笑著，伸出手來，「我是齊楚，齊國的齊，楚國的楚。」

原來，那個好人，就是齊楚。

喬桑也笑，握上他的手，「我是喬桑，喬木的喬，桑樹的桑。」

然而，第一印象都是騙人的，齊楚性格並不如她想像中那麼好。

喬桑是個短髮姑娘，自然捲，還柔軟，他人看著總想伸手狠狠地搓揉按壓。齊楚是領頭的那個。

同桌一個星期相熟了後，他走過路過都會去撥弄她的頭，然後待她弄整齊，又再伸出魔掌揉亂，弄好了，再揉散。喬桑多次反抗無效，也懶得理懶得弄，就頂著亂糟糟的頭上課。

齊楚單手支著頭，盯著她，笑得特別歡。

他說: 「喬桑，別的女生都儀表整潔，你，偏偏像男生一樣。」說罷，還搖頭咂嘴。

喬桑眼都不抬，懶懶地答: 「你又不是我男友，你說什麼？」

齊楚玩膩她的髮型後，就將魔掌伸去別處。

他先是把喬桑的東西藏起來，看她沒反應就換了個策略，開始把奇靈古怪的東西塞她袋裡。捲成一團裝作用過的紙巾、糖果的包裝紙、塑料製的假昆蟲⋯⋯什麼東西都有。喬桑被假蟑螂嚇了幾回，慢慢練出一副強大的心，發現異物皆能不動聲色，悄然把那些東西丟到齊楚衣領去。

齊楚喬桑二人互整，戰況激烈，平分秋色。他們倆出完招，就像沒事人一樣正常上課，可苦了坐在他們後面，目睹所有犯事經過，而又要憋笑的同學。

坐過他們後座的同學均表示，那些時間裡，他們的肚子就沒有一天是不痛的，以至於他們幾度懷疑，自己真的要笑出腹肌來。

喬桑的班每個月都會換一次座位，可是不知是巧合還是天意，喬桑的名字旁邊一直都是齊楚，反正她那一年是沒跟其他人同桌過。

班上的人開始起哄，就連幾個比較年輕的老師，有時都會插一兩句打趣。他們加鹽添醋編故事編得正歡，偏偏兩個當事人卻像什麼都沒聽見似的，該上課時上課，該對戰時對戰，竟是無人看得透他們心底裡在想什麼。

喬桑是真的想什麼都不想，可是在那氛圍下，她能行嗎？

同桌，冤家，緋聞，曖昧⋯⋯這些她和他之間的關鍵詞都是少女漫畫的劇情設定。喬桑不過是一個情竇初開的少女，也自自然然地在不知不覺間走上了漫畫女主角走過的路。

是了，喬桑發覺自己喜歡上齊楚。

十六歲的喬桑雖然沒談過戀愛，但也算是喜歡過幾個人。剛入學時溫柔地照顧她的學長，初三時教她溫習的班長。每個都很短暫，片刻的心跳臉紅，然後一陣子的春心蕩漾。

喬桑一度以為自己水性楊花，見一個喜歡一個。直到碰上齊楚，她才知道以前的那些根本都不是喜歡，只是荷爾蒙碰上幻想，再加上剎那心跳加速引發起的甜蜜誤會。因為喜歡一個人是會想他恨他氣他惱他，而她在碰上齊楚前，從不曾如此頻繁地想念一個人，也從未如此真誠地希望對方也喜歡自己。

喬桑經常會想起齊楚，看不到他時想，他不回訊息時想，看漫畫看小說時想。

她變得幻得幻失，喜怒無常。她會因為齊楚沒有回她訊息而傷心，她亦會因為其他女生說起齊楚而難過。

她發現喜歡一個人一點都不甜，反而比藥還苦，比醋還酸。

她發現喜歡齊楚的自己變得不像自己，也變得一點也不快樂。

彼時是2011年，網上熱播著台劇《我可能不會愛你》，幾乎所有女生心裡都幻想著一個李大仁。喬桑也不例外，但是她夢中的大仁哥不高也不帥，張嘴還有一截爆牙犬齒，那是齊楚的模樣。

喬桑比誰都喜歡這套台劇，比誰都希望男女主角在一起。因為齊楚跟她說過，哥是很好，但你別喜歡上哥，因為哥有喜歡的人。

明明是兩句全然不同的話，喬桑卻覺得他就是李大仁，而自己是程又青。

她開始瘋狂地看星座書的性格解析，一次又一次地在網上搜他那句話的含意。她每一組的搜索字詞，每一次的發文，都不過是想找到齊楚喜歡自己的佐證。

可是她不知道，網上的答案再合心合意，也證明不了什麼，因為那字裡行間描寫的都是別人的男孩，而不是她心心念念的那個齊楚。

喬桑愈來愈不像喬桑，她有點怕了，逼著自己無視齊楚，然而卻總在他曖昧的話裡敗下陣來。

他說：「喬桑，答應我，以後我若是開公司，你記得來當我的秘書。」

他說：「喬桑，其實哥也很受歡迎，跟我傳緋聞算不錯的了。」

他說：「喬桑，我昨晚發了個惡夢，夢見你成我的女朋友了，你說是不是很可怕？」

少女的心總是詩，少男的心總是「si4」。

喬桑心底裡的花，在他喂的「si4」裡，慢慢地萌芽，慢慢地扎根，卻是久久都沒開花。

喬桑覺得她和他之間隔著一層紙，她好幾次想要捅破，卻又會突然想起他一直在說的那句話：「哥是很好，但你別喜歡上哥，因為哥有喜歡的人。」

她有時會覺得那個人是她，有時又會覺得那個人不是她。但如果不是她，那個人又會是誰？如果真的不是她，而她又捅破了那層紙的話⋯⋯

喬桑不想了，她覺得這樣的狀態就很好。

10.

2012年平安夜的下午，喬桑突然收到齊楚的訊息，問她晚上有沒有空。齊楚說，他臨時被幾個兄弟放飛機，找不到人陪他慶祝。

當晚喬桑是沒事，但她早兩天把頭髮剪毀了，正是最醜的時候，自然不可能去。這個原因，她當然也沒有跟齊楚說——這世上沒有一個女生會直接跟喜歡的人說自己醜的。

她就說自己有事，不能出去。

當日零時零分，喬桑收到齊楚連著三個訊息。

「聖誕快樂」

「新年快樂」

「生日快樂」

喬桑問他，後面兩個是想幹什麼。齊楚這次只回了三個笑喊的表情符號。

他們的對話就這樣結束。那個對話框也慢慢地被陸續彈進來的訊息推到最底，從此沒再上來過。

是了，那天以後，齊楚再沒給喬桑發過訊息，一句也沒有。他就如曇花，綻放在喬桑最是青澀，最是真緻的年華裡，然後在一夜間枯萎凋零。

網上說：在女生的世界裡，你想我了自然會來找我。喬桑再像一個男的，生物學上確確實實是個女生，而心裡面也的的確確住了個少女，所以她也沒再找齊楚。

然後，就再沒有然後。

11.

大概是緣盡了，喬桑跟他的座位愈來愈遠。從同桌到隔了一行走道，再到教室裡左右兩個角落。他倆看著好像愈來愈陌生，但喬桑卻一日比一日更了解齊楚。

她看到的東西愈來愈多，比如說，她終於看到他眼神所落之處的那個高挑身影，她也看到他看著她時那個無比認真的目光。

原來齊楚一直說的都是大實話，他再好，喬桑也不應該喜歡上，因為他有喜歡的人，而那個人從來也不是她。

喬桑像個流落荒島的小孩，揣著對他滿腔的喜愛，眼睜睜地看著他駕駛的救援船愈走愈遠。她把感情藏著掖著，生怕別人發現。班上關於他倆的緋聞仍在流傳，喬桑卻一句都不再想聽見。別人再起哄的時候，她讓他們不要再說，說是她有了喜歡的人，而她不想這些事影響到她的追求。

曾經有幾個好事之徒，在喬桑面前試探著說了幾個名字，喬桑一直不置可否——其實哪有那麼一號人，她只是不想再存有一絲念想，同時亦不想齊楚因為緋聞追不上心中的那個姑娘。

12.

時分秒針一直在走，流年的河一日一日地流。

畢業禮的時候，齊楚找喬桑拍照。那時，喬桑已有將近一年沒有跟他說過話。

快門聲中，齊楚突然對她說：「喬桑你變了，你現在都不對我笑了。」

喬桑只頓了一秒，立馬對他揚起了一個笑臉，道：「我這不是笑著嗎？」

齊楚搖頭揮手直呼不一樣。

喬桑自然知道不一樣了，以前的笑是喜羞怨噌參半，現在的是淡然疏離滿滿。

她看著齊楚一蹦一跳地找那個她照相，心湖似被落葉驚動，不過隨即無波無爛。

喬桑仍然喜歡齊楚，但是她已經習慣不再對他存有半分遐想，她已經習慣假裝不喜歡他了。

小陸在旁邊拉了一下她的衣袖，說：「喬桑你眼光真準，齊楚肯定是喜歡她。」

喬桑輕輕「嗯」了聲，也不言——她倒是希望自己只是眼光準，而不是因為喜歡他所以才看得仔細，看得清楚。

13.

畢業就像一道分水嶺，把曾經相知相交的人沖得分散。喬桑跟齊楚不同校，她已經很久沒有見過齊楚。

再一次見到他，已是一年後的事。

大一的暑假，班上搞班聚，將近四十人浩浩盪盪地跑去一間韓食屋聚餐。餐廳安排他們坐在店裡的一角，一整排的長餐桌，她在一頭，他在另一頭。他們中間隔了十多個身軀，即便她來來回回走上十多轉，也不曾對上他的眼眸，到底還是沒有交流。

齊楚瘦了很多，肚子不再隆起，黑t-shirt下顯得空盪盪的。他應該也長高了，不然褲子不會懸得這麼厲害，腳踝以上，小腿以下，兩頭不到的樣子。他後腦勺的頭髮層次分明，不散亂，想必花心思用髮泥弄過。

喬桑胸腔那瓶久久沒動的果酸忽地晃了晃，灑出了不少，直由胸口那塊暈開去——他在變成更好的人，卻已與她無關⋯⋯

不過，也與另一個她無關——齊楚最後也沒有跟她在一起。

小陸跟她說這個消息時還直呼可惜，喬桑當下只是笑了笑沒有多話。

飯吃到一半，喬桑去了一趟廁所，回來時卻在走廊上碰上剛掛上電話的他。

喬桑挑眉，「女朋友？」

齊楚笑著搖頭。

他的笑容依然明媚，他的犬齒依舊抓人眼球。喬桑看著他的側顏，突然有種錯覺。她覺得自己好像回到了那一年，那一個春心萌動的夏天，她仿佛仍是那個穿著一身校服裙，揣著一懷相思，時刻思念著他的小姑娘。

喬桑突然有種衝動，想要把心底裡的話一股腦地說出來。

而她也確實這樣做了。

她說：「你知道嗎，齊楚？我喜歡過你，很用力地喜歡過你。喜歡到會因為你的一句話而笑；喜歡到會因為你的不回話而哭。為了跟你聊天，我可以強撐著不睡覺；為了跟你有話題，我可以把那些不喜歡的東西強塞進腦。我默寫過無數次你的名字，抄寫過千百句跟你表白的句子⋯⋯」她吸了吸鼻子，又道：「齊楚，我曾經是如此地喜歡你。」

喬桑還想再說，卻發現齊楚已經近身，他的眸子是那麼深遂，瞳孔是那麼幽黑，裡面的那個小人兒清晰可見。她在自己的心跳聲中聽到那把熟悉的聲音。

他說：「喬桑，我知道。我也喜歡過你。我一直也喜歡你。」

空氣仿佛停止流動了，他們倆倆相望，臉愈來愈近，畫面定格在他們對視的雙眼，還有彼此交握的手，耳邊似是響起悠揚的琴音⋯⋯

嗯⋯⋯偶像劇的話大概會這樣演。

14.

可是現實終究不是偶像劇。

事實上，喬桑一句話也沒說。她看了齊楚半晌，最後只是拍了拍他的肩，「回去吧。」

誠然那些話已經在她的腦子裡走過無數次，喬桑一次也沒有真的說出口。她還有很多話想要問齊楚，不過已經無所謂了。以前那麼喜歡的時候沒有說，現在自然也沒有這個必要。

她曾經把自己的故事告訴過一個人，然後那個人跟她解析道：「男生的喜歡都是不清不楚，曖曖昧昧，你不能用常識來理解他，自然不能用你觀察的東西來判斷。那個人應該是喜歡過你，只是你多番的拒絕讓他寒了心。喬桑，是你親手把他推開的。」

對此，喬桑不置可否——她還是比較願意相信自己的直覺。28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8I5Bl3zr8

餐廳的門推開了又關，有一個男生走了進來，他戴著棒球帽，穿著白t-shirt，掌心的電話顯示著一個剛撥出去的電話。

喬桑的電話響了，她按下接聽，「你怎麼⋯⋯」話音未落已被人攬在懷裡，卻是他聞聲尋了過來。

喬桑的話已換成了一句「你怎麼來了？」

「我不來，你們不就要舊情復燃了？嗯？」那聲音很低，喬桑卻聽得一清二楚，最後一個上挑的尾音沿著她的耳窩，一直流到她心湖裡，泛起了一波又一波的漣漪。

喬桑窩在他懷裡笑著沒有爭扎。

旁邊是舊同學一陣又一陣的起哄，喬桑沒有仔細聽，所有她不知道齊楚的聲音有沒有在其中，她也沒有去偷看他此刻的眼神，她曾經很想知道的答案，已經不重要了。

喜歡，從來都是一個人的事，她知道他是自己的初戀，清楚自己曾經刻骨銘心地喜歡過他，這樣已經足夠了。他喜不喜歡自己，有沒有喜歡過，又有什麼關係呢？那都已經是過去的曾經。

這世上有很多個李大仁，又有很多個程又青，不可能每一個都走到最後。他們的關係去到最後，大概都是一句歌詞：

只要記著你曾陪我

瑰麗如詩

你有多愛我何妨別讓我知

至於我曾經有多愛你，自然也沒必要讓你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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