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悔嗎? - 我成悔罪，妳能否歸？

她是天權皇朝的公主，非但庶出，更不受寵，甚至有人傳言，她並非皇帝親生。

他是威震四方的大將軍，一身鎧甲，征戰無數沙場，從未有過戰敗之績，深得民心。

她在兒時因被虐待，總是一餐有一餐無的，所以總是溜出宮去，便恰巧遇到了他。

他會給她買糖葫蘆，帶她去看整街的花燈，會帶她去遊湖賞花。

跟他在一塊，是她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

「曄哥哥，我將來長大後一定要嫁給你！」

略帶稚氣的話語表達出她對他的喜歡，他笑著摸摸她的頭，眼中盡是寵溺。

「好，我等妳長大。」

那日他們二人在銀白色的月光照落下，相視而笑。

北方蠻夷多次來犯，天權皇帝終是忍無可忍，派遣他前去宣戰。

兩方人馬各有所長，總是分不出勝負，好不容易他即將攻下對方陣營，糧草卻出了問題。

數十萬大軍沒了糧食，再強的兵力也只是徒勞，他的軍隊，節節敗退。

更為悲慘的，對方忽然多出許多兵馬，瞬間將他和僅剩部下包圍。

他的士兵誓死保護他，卻仍然寡不敵眾，最終剩他一人獨存。

眼看他即將被俘，突然周圍殺出新的軍隊，揚著天權的旗幟，將他救下。

那群人說，他們是天權皇帝派給他的救兵，前來接他回去。

他深信不疑，便跟著那夥人走了，可越走他越覺得不對勁。

他本就是被派來宣戰的將軍，現下被接走了，那些在邊疆的人民怎麼辦？

天權皇帝怎麼會做這麼不利的事？

他的懷疑是沒錯的，他後來在半路上被下了迷藥，醒來後便在一間伸手不見五指的小房間裡。

說被綁架，倒也不是，哪個被綁架的人能被好吃好住地供著？

在那小房間裡不見月日，他根本不知曉現在究竟是何年何月。

而且他不在，她被人欺負了可怎麼辦…她餓肚子時沒人帶她吃糖葫蘆可怎麼好…

至他外出征戰到被關進這小房間裡，大概數月有餘了，這麼久的時間，她可安好？

他不是沒試過離開，而是這裡的防備真的太嚴謹了。

就連他高強的武藝也沒能破壞周遭的事物半分，而他連是誰將他求禁也沒能得知。

也不知又過了多少日，他終是被放出了。

一觸及外頭的世界，他不適應地瞇起了眼睛，長久未看見光線，他需要時間適應。

好不容易能夠正常的看看四周，他發現自己竟然是在離皇宮不遠處。

可與此同時，他也看見了長長一條人龍，正紅的顏色帶著喜氣，氣氛熱鬧非凡。

那顯然是迎親完畢的隊伍，而他們離去的方向，似乎是…城門。

如此大的陣仗，想必是皇室之人出嫁，可此隊伍行走的方向是往城門，也就代表要前往邊塞。

所以十有八九，是公主和親。

公主…公主？！

他心中忽然有種烈的感覺，除了慌亂無比的心跳，他也說不出那是什麼感覺。

「欸欸，你聽說了嗎？這前去和親的公主，竟然是咱們天權最不受寵的那位。」

「啊？你是說纆絮公主嗎？」

「除了她還有誰呢！可是說也奇怪，這次是前去北方夏魏和親為王妃，陛下怎麼會把這樣的機會給纆絮公主呀？」

「這就是大夥困惑…」

身旁路人交談的話語驀地傳入他的耳中，在他聽見“纆絮公主”四字時，整個人都僵住了。

她怎麼…前去和親了…

他飛身奔往那支隊伍的方向，那兩個人後來說些什麼他也沒心思聽了。

風聲在耳邊呼嘯，他幾乎是用盡全身的內力使自己加速，他怕晚了一點，會後悔終身。

終於趕在隊伍要出城門前，他直接擋在中央，逼迫那一群人馬要停下看他。

他見隊伍停下了，直接無視了對他叫罵的衛兵，跑到了新娘所在的轎子前。

扯下了轎上的紅布，映入眼簾的是他熟悉的身影，雖然她頭上蓋著喜帕，可他還是一眼便認了出來。

「絮兒…我是曄哥哥，妳是被迫的對不對？妳跟我說沒關系，我能立刻帶妳離開。」

「妳不是要嫁給我嗎，我知道皇命難違，我可以現在帶妳走，咱們去沒人認識我們的地方好不好…」

他對著她說了一長串的話，他沒有發現，自己的聲音除了沙啞，更多的是顫抖。

「秦曄秦大將軍？你同敵叛國，本宮父皇念在你多年為天權效忠，饒你不死。」

「你卻不知感恩，光天化日下前來攔轎，你現在離開，本宮能當未見到你，莫要誤了本宮的吉時。」

鮮紅的喜帕讓他看不清她的表情，他只見她的紅唇一張一闔，她每說一句，他便感到胸口疼痛一次。

「絮兒…我…」

「起轎，繼續前行。」

看這她無情的下令，他忽然笑了一下，揚著紅布的手瞬間僵住、落下…

默默側身，為她的隊伍讓出了路。

旁邊的路人除了竊竊私語，也沒人向前理他。

而他就這麼在原地癡癡的望著遠去的紅色隊伍，明艷的紅色晃痛了雙眼。

一連好幾天，他都待在城牆上飲酒，喝得酩酊大醉，手裡還緊緊的纂這一條繡功不大好的絲絹。

他有時喝著喝著，便會抬頭望向星空，看著漫天星辰…傻笑…

「遙不可及的星星呀…」

哪怕她不受寵，可她還是公主啊，嫁給了他，終是下嫁。

可嫁給了夏魏王就不一樣了，她能擺脫被虐待的生活，戴上王冠，當高貴的王妃。

他又喝了一口酒，三分入口，七分灑在衣襟上。

搖搖晃晃的起身，讓自己勉強站著，他望著城外的滾滾黃沙。

那日，他就是看著她在這條路上離開的。

「誓言終歸是誓言吧…呵…」

他笑笑，盯著自己手中的那縷絲絹，口中喃喃自語。

那絲絹上頭，有著兩個字，是“曄”和“絮”，那條絲絹，是她第一回學女紅所贈他的。

他一直將它收得很好，哪怕前去征戰，哪怕被囚禁，他也一直帶在身邊。

可是現在，好像不須要保留了…

他忽然將絲絹舉高，讓它隨著晚風在城牆上飄揚。

舉起另一隻手，他一點一點，開始緩慢的撕著那條絲絹。

絲絹撕裂的聲音，一如他在她出嫁那日，聽見自己胸口的聲音。

都是一樣，有個東西，碎、掉、了、

那絲絹最後變成了一小塊一小塊的，上頭的字也看不出了。

他一揚，那些碎片便隨之冷風飛揚，接著消失。

看著那些白布飛揚，他的嘴角驀地勾起一抹奇異的弧度。

似笑非笑，看不出什麼情緒。

風蕭蕭地吹著他的衣帶，那藍色的衣袍飛揚，帶著一抹憂傷。

冷風刮過他的面龐，似乎也刮落了幾滴淚珠…

三年後，他攻下了夏魏的王宮，他獨自闖入大殿。

看到她窩在夏魏王懷中，他拿著長劍的手指不禁又泛白了幾分。

他殺了夏魏王，接著丟掉了劍，徒手掐住了她纖細的頸脖。

「公主殿下，別來無恙？」

一邊說著，他一邊收緊，看著她痛苦的神情，他眼底閃過一絲不忍。

「呵…秦大將軍這是在記仇呢，要殺就快點，不然等等我們夏魏的士兵到了，你可就難下手了。」

她笑著說，慢不經心的笑容使他的手又再次收緊。

她開始咳嗽，臉色逐漸蒼白。

他終是不忍，在最後關鍵時刻鬆開了手，她跌坐在地上，不停地咳嗽。

毅然決然的轉身，他不再看她，他怕下一秒會控制不住自己。

看到他離去，她的笑容收起，眼底全是眷戀。

抬手摸著自己的脖子，他給的觸感還在。

她看著他的背影，突然眼角就滑下了兩行清淚，將她完美的妝容弄花了。

“公主殿下，別來無恙？”他方才說的話猶言在耳，無人知曉，她在聽見他這話時，胸口的疼痛有多劇烈。

她哪是什麼公主殿下啊…她不過是在餓肚子是會去找他的小女孩。

她不過是拿到他給的糖葫蘆時會開心的手舞足蹈的普通女孩。

她不過是喜歡和他一起看花燈的女孩，會和他一同遊湖嬉笑的少女。

她只是一個想嫁給自己心愛之人的少女罷了…

她只是一個，希望他能好好活著的少女，哪怕陪進自己，也沒關系…

就這麼看著他的背影離去，淚水模糊了視線，模糊了他的身影，也模糊了與他的從前。

「蘭雪，拿紙筆來…」

她垂下眼眸，吩咐自己的侍女，長長的睫毛仍掛著淚珠，照映著她的眸子。

那失去神色的眸子。

他出了王宮大門，卻忽見一艷紅的身影從眼前落下，緊接著的是一聲巨大的聲響。

定睛一看，他才發現，那抹身影…是…是她的…

她穿著一身嫁衣，在他眼前離世，他發了瘋似的衝過去，一把將她抱起。

他顫抖著手指伸到她的鼻子，發現她已然氣絕。

「絮兒…妳…妳睜開眼看看，我是曄哥哥啊…我不怪妳好不好，只要妳醒來，我就不怪妳可好…」

他對著她逐漸失去溫度的身體喃喃低語，抱著她的手不知該如何是好。

就在這一刻，在沙場上嗜血無情的大將軍，也像個丟了心愛玩具的孩童般無措。

「將軍，能否借一步說話？」

這聲音的主人，是她的宮女，蘭雪。

「妳說。」

他不斷地撫著她的臉龐，身上全是她的鮮血，他也不在乎。

「當初殿下為了救您，自願前來和親。」

「她願意用自己一生幸福，換你一時周全…」

蘭雪垂著眼眸，淡淡地說。

他當初的戰敗，不過是天權皇帝的詭計，他想除掉他這個功高震主的大將軍。

可又怕夏魏國會危害他的國土。

於是天權皇帝用他來要脅她，除了她前去和親，他才能活。

她答應了，只要他一切安好，她做什麼都可以，嫁去北方可以，放棄他可以，被他誤會可以，甚至被他記恨一生，也可以…

可她好像高估了自己的心臟，它是沒那麼堅強的。

它還是因為他的話而疼痛，因為他的話而支離破碎。

因為一想到自己已經嫁給了夏魏王，沒資格伴他左右了，她選擇了離開。

沒了夏魏王這個人，天權皇帝也無須擔心什麼了，能讓他安好，她值得了。

「殿下還有一封信請奴婢帶來給您。」

蘭雪邊說，邊從懷裡拿出一封信，他顫抖著手接過。

上頭有些字跡被沾溼，想必是她的淚水…

“曄哥哥，對不起，當你看到這封信時，想必我已經不在了吧。”

“曄哥哥，我已經嫁給了夏魏王，沒資格嫁給你了，我的諾言，下輩子再實現它好不好?”

“哦對了，你還記得三年前我出嫁的那一天嗎？”

“父皇說，只有我前去和親，他才會放過你的…”

“我本不想答應啊，我們約定好的，我要嫁給你的，可是…如果你不在了，我要嫁給誰呢…”

“所以後來我還是答應了，我在喜轎上時不斷地騙自己，我要嫁的人，是你呀…”

“會不會是因為我的自欺欺人有用了，那天我真的看到了你。”

“你來攔轎，你不會知道我當時有多激動，我多想拋下一切跟你走。”

“可是我不能，我沒有辦法讓你陷入被父皇殺害的危機裡，所以我選擇了對你說謊…”

“我知道我的話很傷人，可只有這樣，你才會對我死心吧。”

“我那時看到你的手僵住了，我知道你被我傷到了…”

“曄哥哥，真的對不起，那些話都不是真的的，你沒有通敵叛國，你還是絮兒心中的大英雄…”

“曄哥哥，其實在隊伍繼續前行時，我便落淚了，因為我知道，我已經沒資格再喜歡你了…”

“曄哥哥，你有看到我穿的嫁衣嘛？如果有看到，你覺得好看嗎？”

“如果覺得好看，下一世，我就穿這樣嫁給你可好？”

“你一定要好好的呀…”

“珍重，再見，絮兒筆。”

他緊緊地抓住那封信，刀削般的面龐佈滿了淚水，他將懷中那個已然沒了溫度的人兒擁緊，喃喃自語…

「絮兒，我後悔了，我當初怎麼不直接將妳帶走，我為什麼要讓妳受苦…」

「我後悔前來攻城了，是不是我沒有來，妳就可以活得好好的…」

「絮兒，我後悔了…真的好後悔…」

「我不當將軍了，我帶妳去吃糖葫蘆好不好，妳不是最愛吃了嗎？」

「絮兒…妳再不起來，就吃不到糖葫蘆了啊…妳起來好不好…我求妳起來好不好…」

「我還等在等妳長大呀，妳一直睡著，要怎麼長大啊…」

「絮兒，我後悔了，我不要等妳長大了，我應該直接娶妳的…」

絮兒…對於妳，我好像只剩後悔二字了，可是我後悔有什麼用啊，妳已經回不來了啊…

此後，天權皇朝沒了那威震四方的大將軍，而人們總是看見一男子，抱著一個類似骨灰罈的罐子遊走天下。

他說他叫“悔罪”，他總愛買糖葫蘆，然後對著罐子喃喃自語。

世人都說，他是一個瘋子，為何而瘋，無人知曉。

可蘭雪卻說，他是一個癡情的男子，他正帶著她家殿下，完成他們那還沒完成的約定。

沒人願意相信蘭雪，因為，他的確就是個瘋子。

愛對著罐子說話的瘋子。

我成悔罪，妳能否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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