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芳華‧紅塵卷》 - 《第五十八回、新春離家向瑯琊》─師門篇

《第五十八回、新春離家向瑯琊》─師門篇之一

（走走走～走走走～大家一起去郊遊！）

　　華山萬嶽，百轉千迴，燈火闌珊，微光恍惚。

　　這不過遙望陸家之景。

　　儒雅閒適，莊重自持，燈火通明，月明清輝。

　　這便是身處陸家之感。

　　同祥九年，十月初五，聶成華與陸靜虛返回燈火闌珊處，稍事休養，思量後續。

　　臘月二十，陸靜虛生辰，聶成華說要去打一頭山豬送他，陸靜虛難得打趣地說「先過我這關」，聶成華作慫，當即作罷，說服自己有此心送禮便好。

　　聶成華頭一回見陸家如何過生辰的，其實沒啥特別，就是比平時豐盛了些，甚至不設宴，僅有各家送來的禮，以及附庸仙家前來拜訪，順道談天交流。

　　陸靜虛居所之後乃無人之地，除了聶成華那間屋子，便是花草樹木的空地，還有涼亭，他倒是樂得清閒，這陸家規矩多，他在外頭晃悠還得戴面具，那多累人？

　　至於他認識的幾個小輩，只有陸忘瑤與陸敬雅兩三天會來一趟，都是跟著陸靜虛的。兩個少年總比陸靜虛活潑，與聶成華介紹了不少，聶成華也藉機問了不少。最叫他感興趣的，便是他倆為何形影不離。

　　陸敬雅說，陸家修士問道前，都是雙雙行動的，便是所謂搭檔，互相勉勵、切磋精進，也是有福同享有難同當。聶成華慎重其事地對陸忘瑤說聲「辛苦了」，陸忘瑤立即明暸，只是苦笑說「還好」。

　　被損了一把的陸敬雅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指著聶成華的鼻子想罵又不敢罵，誰讓靜虛君盯著他，他也只能作罷，垮著臉默默心疼自己。

　　之後，聶成華意味深長地瞅向陸靜虛，陸忘瑤聰慧，霎時明白何意，便主動道：「公子例外的！」

　　聶成華真慶幸公子例外，不然誰與陸靜虛搭檔了，那可真是倒了三輩子的霉！

　　再之後，等陸靜虛的生辰過了，自是要過年了，聶成華的身子堪堪轉好，就是他感覺自己更廢了。在陸家的生活實在太過清閒，不必鍛鍊，陸靜虛也不讓他鍛鍊，吃喝都有人伺候，他好似黃花大閨女，足不出戶，成日悠哉，說白了就是無聊。

　　撇去無聊，要說哪兒不好，便是天天喝藥不好了！

　　聶成華實在不知陸靜虛哪這麼多花樣，每天喝的藥味道都不大相同，他都懷疑自己是不是被當成試藥的了。不過有天陸忘瑤替宗主來送點心，恰好撞見聶成華端著藥碗愁眉苦臉，嗅了一嗅甚為訝異，說都是上好的良藥所製，溫而不躁，適合陰虛體質。

　　聶成華自是不領情，呸了一嘴，苦著臉一飲而盡，也不顧小輩阻攔，奪過點心就往嘴裡塞。

　　那點心是聶成華喜歡的，是陸氏宗族特有的，名為步步糕，半個掌心大，通體麵色，口感軟綿，略帶甜意，形為鞋履，從前是孩子生辰或過節時的點心，祈願步步高升。

　　之前與陸靜虛說好了回來得讓他吃，結果不知是陸玄機知曉此事，或是自動自發，三天兩頭便往他這兒送步步糕，小輩們來此，十有八九是來送點心的。

　　幸好他吃不膩！誰讓藥那麼難喝！飯菜又那麼清淡！

　　這偌大陸家能對他胃口的，除了糕點，便是芳茗，兩者搭配，極為相襯！

　　而陸家春節，聶成華問道那年體會過的，如今十幾載過去，依舊如初，無聊至極。

　　待主春過去，正月中一日，聶成華在屋子裡烤著爐子捧著熱茶，瞅著冷著面的陸靜虛，靈光一閃，道：「哎，陸寧，我想去瑯琊！」

　　陸靜虛忙了十來天，好不容易有時間歇歇，他平時來此不久留，如今端坐還飲茶，明顯是會待上一待，聶成華也沒戳破他是來躲藏的。

　　至於為何是陸靜虛來，而非聶成華去他屋子，因為疏影軒裡沒有火爐。

　　陸靜虛皺了皺眉，道：「何故去瑯琊？」

　　聶成華放下杯盞，笑道：「金家不是有春節大祭嗎？如今應當是過了，我想去看看大祭後的盛況！」

　　其實，他也是想換換心情，畢竟一載下來，遭竊屍體敗多於勝，更是連尋思會的蛛絲馬跡都沒追查到，倒是聽說安城南宮家那四十八顆頭顱的進展不錯，雖然還未處理完。

　　陸靜虛眉頭越發深擰，分明大祭之時方為昌盛，不過他憶起十多年來也於這般時間去過瑯琊，確實盛景不委，他也知道聶成華一載下來悲多於喜，去遊玩也不為過。沉默片刻，他道：「待我問過兄長。」

　　聶成華訝然：「你我出門，還得經過你哥同意啊？」

　　是真不懂還是故意不懂？陸靜虛淺淺嘆道：「若家中無事、瑯琊無事，你身子無恙，我便沒有什麼好拒絕你的。」

　　聶成華登時瞭然，道：「哦！我身子沒問題的！對了，那把無主靈劍如何啦？」

　　當初他倆回來，無主靈劍便收了回去，說是要煉得堅固些，卻兩個多月過去都沒消息。

　　陸靜虛道：「已經煉成，隨時可用。」

　　聶成華欣然：「好嘞！哎，對了，一個人能不能有兩把靈劍啊？」

　　陸靜虛當即顰眉，道：「你別胡想。」

　　聶成華堪堪揚唇，笑得特別奸狡，道：「好好好，我不想我不想！即便能那麼做，我也不那麼做的，好吧？」

　　陸靜虛一聲輕哼，盡顯責怪。

　　兩日過去，陸靜虛又來了，帶來了於聶成華而言的好消息。

　　──可以去瑯琊。

　　聶成華看陸靜虛鐵青著臉說那句好消息，笑得直不起身子，邊唪邊道歉，特別沒誠意。他也知陸靜虛討厭人多，可他現在才想起。

　　他倆決定明早動身，華山到瑯琊得花上大半日功夫，陸靜虛諒聶成華吃不消，決定在中途留宿一晚。就算聶成華信誓旦旦說自己沒問題，也慘遭陸靜虛置若罔聞。

　　他倆也沒啥行囊好收拾的，倒是陸忘瑤與陸敬雅得知他倆又要出門了，而且是去玩的，陸忘瑤自是先驚訝後瞭然接受，陸敬雅就不同了，吵著也想去。

　　結果，叫陸家三人意想不到的，竟是聶成華主動表示了拒絕，他就指著陸靜虛說了一句：「先過他那關！」

　　此言之意昭昭，陸敬雅嚇得躲到了陸忘瑤背後，悚然道：「花公子，你、我、忘瑤三人加起來，再算上何簡哥哥好了，都沒可能撼動靜虛君分毫的！」

　　聶成華饒有趣味地道：「這燈火闌珊處誰能勝過靜虛道長？」

　　陸敬雅想了想，道：「宗主或許可以，但即便有輸有贏，也只是一念之間罷了，不然肯定不分軒輊！」

　　聶成華聽得興致勃勃，瞅向陸靜虛，道：「靜虛道長，你與霜晚君比試過不？」

　　陸靜虛滿是無奈，道：「僅少時，長大無。兄長所長與我不同，不可相提並論。」

　　聶成華挑了挑眉，憶起當年被陸靜虛抓到在水一方，還設下禁制不讓出去，那時陸玄機進來了，還說自家弟弟在禁制這方面的造詣高他一些。

　　可陸玄機哪兒更勝一籌，聶成華也不知，他只知陸玄機是可與藍氏雙仙相提並論的，那定是更不容小覷！

　　被陸靜虛這麼澆了冷水，話題也告一段落，陸敬雅生怕靜虛君瞅著不高興，連忙拉著陸忘瑤告辭了。可走了兩步，又回頭讓花公子下次回來多帶幾包糖兒。

　　聶成華看著倆小背影堪堪遠去，感嘆道：「在你家生活的孩子真可憐啊，連個糖都吃不到，要是我不回來了可怎麼辦？」

　　陸靜虛蹙眉道：「那你便回來。」

　　聶成華定了一定，噗嗤笑道：「哦，那你可別阻止我買糖！」

　　陸靜虛眉頭深鎖，他感覺，如何都是自己吃虧。

　　＊

　　翌日一早，燈火闌珊處山門，聶成華一身斗篷，一張代面，一條髮帶，一柄佩劍，全是陸家的東西，就連腰上的包兒都是陸家的錢所購，更別說裡頭裝著的紙偶還是用陸家的紙！真要說有什麼屬於他的，便是九重簫與那張倦容了。

　　陸玄機循例親送，這回沒有小輩，沒有屍箱，沒有任務，連懷幽琴都沒帶上，真要說有什麼，只有無奈與牽掛。可那都不來自聶成華。

　　陸玄機眉目柔和，雙唇噙笑，道：「聶公子，住得可還舒適？」

　　悄悄打盹的聶成華劈然醒神，卻仍是睡眼惺忪，道：「哦、哦，挺好的，多謝霜晚君！」

　　瞧他滿臉倦意，聽他滿口乏睏，陸玄機深深一笑，道：「聶公子，注意安全，莫要逞強。」

　　聶成華也知這般明顯，定被識破，索性拍了拍臉，振奮道：「我沒問題的！我向來自有分寸，陸寧總這麼說的！」

　　陸靜虛橫他一眼，滿是拒絕。每次都要拖他下水，冥頑不靈。

　　陸玄機笑面轉向自家弟弟，道：「好。靜虛，倘若無事，便去落雲台走走吧。」

　　陸靜虛拱手道：「是。兄長保重。」

　　聶成華渾然清醒，沒想到陸玄機主動提起落雲台。落雲台乃金家所居，宗主便是金冠玉。他又想起陸靜虛與他說的，金冠玉與陸玄機私情匪淺的事兒，確實能探個究竟！

　　隨後，道別匆匆，聶成華心情莫名大好，陸靜虛雖是不明，但反正聶成華有精神就好了。

　　二人抽劍，驅之踏之，乘風遠去。

　　陸玄機仰起面門，目光隨兩身去向，直至看不見了，他仍是呆立原地，雙唇亦是僵平。

　　他並非愁兩個弟弟又出了遠門，又不知歸家何期，他反而歆羨能說走就走。

　　他也想離開這闌珊之處，去尋一個人。即便，是無絲毫光點的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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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日巳時，聶成華才甘願起身，他與陸靜虛在落腳的鎮子吃了早膳才離開，一路向著瑯琊東去。

　　陸靜虛說，落雲台山腳下的金華城人潮眾多，定當無處打尖，周圍村鎮亦然，按照往例，二月末才可能消停。

　　所以，他選了長平金陵城。聶成華聽著耳熟，陸靜虛只道「蘇圖」二字，他便想起來了，還聯想了金家所管的道派落雲觀就在附近，他一直好奇道派，指不定能碰上有趣的事兒。

　　其實，陸靜虛選金陵城落腳還有別的原因，而聶成華落地前瞅著周遭滿山林野便不知不覺猜著了。

　　他倆落於金陵城外，聶成華指著遠方山野，興奮得像個孩子，道：「陸寧，長平、瑯琊一帶氣候比較暖和，松鼠出來了不？」

　　問他幹嘛呢？他又不是松鼠。可陸靜虛仍是點頭道：「有。」

　　即便得了這個肯定，聶成華也不知陸靜虛本就有此意。

　　眼下未時左右，午膳未吃，聶成華是有些餓了，可他又想進林子，一雙目光左右來回，就是沒停在中間的陸靜虛臉上。

　　數番不見他消停，陸靜虛淺淺嘆道：「先去客棧，吃飽了再來。」

　　聶成華的視線總算落在他身上，道：「成！」

　　金陵城周遭多為山野丘陵，落雲觀便位於附近丘陵，距離落雲台還得御劍兩個時辰，算是遠了，自是不會沾染金華城的人氣，甚至有些冷清。

　　二人緩緩步向城門，守門見是陸家公子，半句不問，恭謹請入。

　　大街上人潮不多，不若繁華大城之景，倒像個鎮子。聶成華倒是樂得開心，沿路東張西望，物色好吃的。

　　等到了客棧門口，聶成華忽然想起一事，衝著碧綠白裳道：「哎，我想起蘇圖在這兒的經歷了，他與夢容輝喝了碧華虛的！」

　　就會記得這些。陸靜虛微微蹙眉，道：「此酒性烈，你身子暫不合適。」

　　聶成華當即苦臉道：「那我何時合適啊？」

　　陸靜虛給了個意味深長的眼神，逕自邁進客棧，僅僅留下一句：「看你表現。」

　　聶成華愕然，那這與他身子如何有啥干係啊？

　　聽聞小二已經在招呼了，聶成華連忙縱步進去，怎知陸靜虛早讓小二隨便送幾道好吃的，還說了只茶不酒，更說了備一間房，就在房內用膳！

　　這手腳也忒快了！

　　聶成華只能失魂落魄地跟著上樓，看著陸靜虛點上燭燈與小爐，滿房間巡了一遍，最後站在席位邊，道：「聶芳，過來坐下。」

　　聶成華當即撇了嘴，哀怨地依言入席，道：「你這人真的是……」

　　他沒說下去。

　　陸靜虛滿面清淡與正直，道：「真的如何？」

　　也不知他是真不知還是故意裝作，反正那反應都讓聶成華先吃了一肚子火氣，實在毫無開胃之效，他咬著牙舉著食指，一臉憤憤，靜默片刻，他終究委頓，搧搧手道：「罷了罷了，你分明知道我要說什麼。我再與你說不知是不是最後一次啊！你這人真的是霸道得很。」

　　陸靜虛沉默須臾，竟點了頭，輕應一聲。聶成華都傻住了，心裡頭又一股莫名的怒火油然而生，可他沒想對陸靜虛開罵或動粗，他只想咬了自己的舌算了。

　　結果等伙食送上，他真咬到自己的舌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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